第104章 并案
在停车库送走年知非,萝卜一路抹着泪又返回核爆现场。出乎意料, 原本群情汹涌满目疮痍的核爆现场已然恢复宁静, 所有人都乖乖坐在位置上为工作而忙碌, 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酸辣粉味儿。
萝卜吸吸鼻子, 登时又涌出泪来。“年崽都走了, 是谁大清早地吃酸辣粉啊?不知道人家会睹物思人的嘛?”
却原来,这酸辣粉向来都是年知非的最爱。但凡点外卖, 十回里总有六回是点酸辣粉。
没人回答, 整间大办公室依旧安静地落针可闻。
不一会, 老严沉着脸从位置内站起来, 去茶水间抽烟了。
同事们这才“嗡”地一声炸开了。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严叔居然对齐队动手了!”
“今天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吃瓜群众忙不过来啊!”
“统统给我闭嘴!”哪知,同事们这才刚开始感慨,马副队的办公室大门便随之拉开。马副队本人正站在办公室门口,气冲牛斗地吼。“今天的事,谁敢漏出去一个字, 我让他下半辈子在东川路开罚单到退休!”
东川路, 是东港区交通最繁忙的一条路, 在那执勤的交警平均两年站出三个腰椎间盘突出。马副队这一手果然狠辣, 原本仍七嘴八舌表达惊恐之情的同事们立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齐刷刷地闭上了嘴。
“上班!”
随着马副队一声令下, 大办公室内再度鸦雀无声,就连萝卜也被小丁一把拽回了座位。
直至马副队办公室的大门又被甩上,萝卜方才小心翼翼地指指马副队的办公室, 又指指茶水间,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唉!”小丁一脸不堪回首的模样长长一叹,“年崽刚走,严叔就拎着外卖上来了。一听说齐队同意了年崽的调职申请,就炸了。三盒酸辣粉全砸齐队身上了,又叫又骂,差点冲上去打人。”
“呃……骂什么?”萝卜急忙问道。
“骂他‘败家玩意,作天作地,好好的一个对象都能给作没了’。”小丁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回道。小丁向来是个钢铁直男,也一直以为齐耀辉和年知非必然与他志同道合。今天他俩忽然出柜,委实是震撼小丁全家!
“还骂齐队傻逼噢!”张凯也溜了过来,小声言道。“骂好大声,‘异想天开的大傻逼’!还骂自己,‘我居然信了你的邪,我比傻逼更傻逼’!……可怕吧?”
萝卜的脸上瞬间浮现出跟张凯一模一样的惊恐表情,使劲点了点头。老严同志向来都是他们刑警总队的老法师、镇山石,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可历任队长、副队长谁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连一向持重的老严居然都能气到骂自己“傻逼”,那可真是气狠了。
半晌,萝卜才又挤出一句:“齐队怎么样?”
“酸辣粉淋了一身,还能怎么样?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呗。”张凯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指戳戳萝卜的肩头。“年崽怎么样?”
提起年知非,萝卜顿时一脸忧愁地叹了口气,郁郁不乐地回道:“他好伤心,可又不会哭……”
“唉……”
萝卜的身边不知何时已围满了同事,听到萝卜的这句话,大伙立时犹如霜打的茄子般一齐叹了口气。又过一会,大家又异口同声地咬牙骂道:“齐渣渣!”
莫约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换了一套新制服的齐渣渣手里拿着一只快递信封回到办公室,高声道:“‘飞越集团’专案组的,来开会!”
眼见齐耀辉若无其事地走向小会议室,萝卜忿忿不平地在他背后瞪了他一眼,方才抱起案件资料和笔记本,起身向小会议室走去。
当萝卜等三人来到小会议室时,齐耀辉正对着手上的一张旧照片发呆。见有人进来,他迅速抹了把脸,将那张照片扣在桌上,肃声道:“开会吧。”
然而,萝卜却已注意到了齐耀辉眼尾的暗红和话音中的沙哑,不由惊道:“齐队,你哭啊?”
“没有的事!开会!”齐耀辉断然否认。
“可……”萝卜还想说话,小丁却已拽了她一把,示意她闭嘴。
很快,齐耀辉就将龙星河的遗书复印件一一分发给萝卜等三人,正色道:“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飞越集团那失踪的20亿的账户资料被龙星河放在了魔方里,魔方现在落在了钟家华的手上。”
“那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拿回那个魔方?”小丁忙道。
老严嗤笑一声,摇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钟家华肯定已经转移了。要拿回账户资料,只有一个办法,将钟家华捉拿归案。”
“不错。”齐耀辉即刻附和地点了点头,“考虑到龙星河遗书中提到的‘教授’沈微民极有可能就是‘芒果冰’的制造者,我准备将两起案件的资料汇总上报总局,申请将两个案子并案处理。”
说到这,齐耀辉忽而深深地看了老严一眼。
老严明白,这是齐耀辉在向他解释同意年知非调职的理由。撇开一切虚无缥缈的感觉、破绽,最简单最直接的一条证据:年知非始终无法解释为何他会出现在松鹤墓园。既然如此,“飞越集团”的案子、“芒果冰”的案子,他就的确不适合再继续参与下去。
想到这,老严不禁深深一叹。“沈微民的情况,我现在就开始着手调查。”
“小丁,你帮严叔一起查。”齐耀辉不假思索地做出安排,“萝卜,你跟我一起整理两个案子的资料。”
“yes,sir!”萝卜急忙应声,顿了顿,她又小声补上一句。“那龙星河的遗愿……”
齐耀辉为“遗愿”这两个字本能地皱了皱眉。“什么遗愿?”
“就是,就是……跟他的兄弟项南合葬?”齐耀辉毕竟还是上级,他的面色一沉,萝卜的话音顷刻又低了几分。
哪知,齐耀辉听到“合葬”这两个字脸色更难看了,当下拍桌怒斥:“人都埋了,还合什么葬?当我们政府是他龙星河家开的?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准再提!”
萝卜眼眶一红,还想为龙星河争取什么,小丁却已眼明手快地将人扯出了小会议室。
萝卜他们走后,齐耀辉却没急着走,而是一脸凝重地又翻出了扣在桌面上的那张旧照片。那是他的师兄姚启元从南省给他寄来的照片,云向光生前唯一的一张照片。
从察英那儿得来的照片并非云向光的单人照,而是一张合照,一张偷拍的合照。照片上的背景是一片雨林的深处,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两个穿着一身迷彩野战服的少年在练习射击。其中握着手枪的那个少年在照片上几乎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样貌普普通通,唯有左眼角下的一枚红痣能略微让人记忆。
在镜头下暴露更多的就是云向光,此时他正立在那握抢少年的身侧,为他调整姿势。看他的年纪大约只有十六七,但模样已几乎是云鸿波的翻版,一样的剑眉星目、一样的英姿飒爽。是以,齐耀辉一眼就把人给认了出来。
从照片上看,这对父子唯一不同的是:但凡齐耀辉见过的云鸿波的照片,云叔总是笑地热烈而开朗,犹如冬日暖阳让人心生温暖。而云向光却是面色冷凝目光锐利,哪怕是隔着照片也没有正对着镜头,他那身冷锐的气势却仍好似一把饮血的军刀,仿佛随时都能破开这张照片,迫地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齐耀辉用拇指轻抚了云向光的照片一阵,久久才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语调暗哑地道:“嗨,向光!好久不见!”
然话音方落,齐耀辉就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齐耀辉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是云姨发来的微信:“耀辉,晚上来家里吃饭?”
齐耀辉沉重地叹了口气,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去。他只想下班后赶紧去找年知非,聊聊“我把你给甩了”这个话题。可他也知道,这顿饭除了提前庆祝元旦,更是云姨回京城前的饯别宴,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的。因此,齐耀辉最终仍是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云姨的这顿饯别宴设在了云向光租住的房子内,这一次,只有云姨、云向光和齐耀辉三人聚餐。明天就是元旦,元旦之后又很快就是春节,再加上远在京城的晴姐也传来怀孕的消息,这次云姨返回京城,估摸着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来海城探望儿子了。
许是长时间的分别在即,云姨和云向光这对母子今天格外地黏糊。除了惯例地彼此夹个菜、添个酒,还要时不时地各自放下碗筷亲亲热热地搂在一起,脸贴脸地说悄悄话。就连齐耀辉也不时地被他俩遗忘在一旁,好似一只大放光明的探照灯。
这样的情形,齐耀辉看了近三十年,本该早就习惯。可今天,他仍是忍不住低头摸了摸贴身放着的那张照片。
“油焖大虾!耀辉,尝尝?耀辉?发什么呆呢?”齐耀辉正摸着照片兀自出神,云姨却忽然端着新菜色上桌与他搭话了。
“……哦。没什么,云姨。”齐耀辉这才恍惚回神,急急忙忙夹起一只大虾放进自己的碗里。
“是不是上班太累了?”云向光却是一脸关切,当即放下筷子来摸齐耀辉的额头。“身体不舒服吗?”
哪知,齐耀辉本能的一闪,躲开了。
触上齐耀辉看向自己的目光,云向光不禁抖了一下,慌乱问道:“耀辉,你怎么这么看我?……怎么了?”
云向光从未见过齐耀辉这样的目光,冷漠地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齐耀辉伸手摁了摁照片,似安抚自己又似安抚照片里的那个人,轻轻叹了口气。“云姨,我明天加班,可能不能去机场送你了。”
警察工作,云姨也算是知之甚详了。因而,她只轻声说道:“耀辉,我不在的时候,小光就托付给你照顾了。”
齐耀辉低头笑了笑,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云姨要是不放心小光,怎么不让小光陪您一块回去?”
齐耀辉向来对云姨百依百顺,从未驳过她的面子。是以,他今天这话才刚一出口,云姨顷刻就僵住了。
云向光见了,急忙上前打圆场。“妈,耀辉工作那么忙,我能照顾好自己。”
“傻孩子,那能是一回事吗?”云姨却拍着云向光的手背含笑摇头。
上回云向光在总队门口跟年知非起争执,结果却被年知非砸进医院。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云向光根本不敢与母亲直言,只随便含糊了几句“意外”,将母亲敷衍了过去。
云向光知道,母亲表面虽然柔弱,但骨子里却自有一股韧性傲气,她若知晓齐耀辉对自己无意,是绝对不会答应自己再留在海城的。云向光还知道,齐耀辉十有八九是跟年知非在一起了,可他却可耻又可悲地不敢向齐耀辉核实。仿佛只要他没有亲眼见到、没有亲耳听到,他就仍有机会。
奈何,齐耀辉却另有打算。今天年知非在总队公然出柜,齐耀辉当然不会否认。既然此事早晚会传到云向光的耳朵里,齐耀辉认为,他也是时候向云姨坦白了。而这,也是他出席这顿饯别宴的主要目的。“云姨,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您……”
“耀辉!”云向光好似明白了齐耀辉要说什么,即刻又惊又怒地唤了他一声,含着热泪满是哀求地摇了摇头。
齐耀辉视若无睹,只向云姨笑道:“我谈恋爱了,跟我们总队的同事,年知非。您见过的,年奶奶的孙子,也是小光的好朋友。我和他是奔着结婚去的,您会祝福我们的吧?”
云姨吃惊地瞪大眼看着齐耀辉,久久才憋出一个字。“……哦!”她呆滞片刻,又扭头看向云向光,再度开口。“这真是……这是真的吗?”
“当然!”齐耀辉表情轻快地点头,轻快地近乎炫耀。
“齐耀辉!你太过分了!”下一刻,云向光瞬间爆出一声哭嚎,起身向门外冲去。
“小光!”
“云姨,我去追。”云姨刚要起身,齐耀辉就迅速扯了她一把,把人又带回了座位。
“耀辉,等一下!”哪知,云姨却一把拽住了齐耀辉不让他走。“告诉云姨,是真的吗?”
对上云姨清明而温柔的双目,齐耀辉顿觉一阵愧意涌上心头。许久,他才低声回道:“云姨,我很抱歉。但我真的不能跟小光在一起。”
云姨瞬间面露失望之色,良久才黯然叹道:“强扭的瓜不甜……”
云姨也是过来人,齐耀辉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她岂会不知?之所以先前总是装糊涂,想把齐耀辉跟云向光凑一堆,也不过是看在齐耀辉心无所属,她总要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如今齐耀辉表明立场,云姨便知道,不该再纠缠下去了。
因而,她当即摁着齐耀辉的手背缓缓站起身来,清清楚楚地言道:“既然你对小光没有意思,你就不要去追他,不要再给他任何机会!”
说完,她便撇下齐耀辉,自己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