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月十三,立夏,昌平侯府内的一棵桃树上开满了桃花,远远望去就像天边落下的一片彩霞,染红了半边天空。
明书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青缎纱裙,站在树下,抬头望向那满树的桃花,静默无言。
领头的将军庄戎从里面走出,听见旁边侍卫的几声耳语,便往她那儿走去。
忽的庄戎抬头一望,树下一身青衣的女子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身青纱,眉目如画,仿佛遗落凡尘的仙子一般。
庄戎一时看的有些呆愣,小莲见他久久未动,掩唇轻咳一声。
这一声咳嗽同时惊醒了两人。
明书晗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人,眉目间带着浅浅的笑意,“将军可是处理好了?”
声音婉转犹如黄鹂,庄戎险些将自己收回的心神再丢了。
他低下头,遮住自己的视线,沉稳地道:“姑娘可以进去了。里面都已经清理干净,只是到底是乱的,姑娘小心些。”
一侧的青禾微微蹙了眉,旁边有人听不过去,凑到庄戎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庄戎整个人蓦地一僵,身子倒是比意识先反应过来,已经让到了一边。
京城人传瑄王祁墨有一位宠妾,藏于内宅,久不见人。而这位宠妾,曾是昌平侯的妻。
当初明家四姑娘嫁入昌平侯府,不知晓的人皆以为这是一桩美满良缘。可是私底下晓得那些龌龊的都知道,昌平侯府是怎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可是,明家四姑娘不知晓,明家大夫人也不知。娇俏的姑娘带着满心的欢喜嫁入昌平侯府,最后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别人掌上玩弄的物件。
明书晗轻轻阖上眸子,将那些险些掩盖不住的情绪悉数收了进去。再睁眼时,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一片寒意,仿佛千里冰封一般。
昨日一夜,京城兵马声响。
镇国公以下犯上,意图谋夺皇位。瑄王祁墨及时赶到,镇压镇国公,如今人还在宫中。
这一夜,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昌平侯严岚与镇国公私下接触,已犯下谋逆之罪。
若是以前,昌平侯府还是那等风光的时候,或许这件事还能让众人惊骇一番。可如今昌平侯府不过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纯看主人什么时候兴起解决他。若是主人忘了这回事,他也会慢慢干枯而死。
可别人看得再通透,也敌不过有些人依然活在梦中。
如今的昌平侯府后院中,身上只着着一件白色中衣的严岚狼狈地跪在院中,他的旁边还跪着一个女子,衣衫不整,双目惊恐。
上一刻还在温香软玉的怀中寻欢作乐的昌平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下一瞬就变成阶下囚。
“我以为你会大哭大闹像个泼妇一样为自己争辩,原来昌平侯也能这么冷静吗?”清冷的声音传入院中,严岚抬头看去,一瞬间整个人僵在原地。
然而不过一瞬,他便以为自己看到了救星。
“书晗,书晗,你来了。你去告诉瑄王,说我没有谋反。我怎么敢和镇国公合谋,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
严岚膝行着往前走,想要移到明书晗的脚边。后面看押的士兵紧紧盯着却不出手阻拦。
明书晗低头看向曾经的少年郎,轻巧地移开了身子,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意,“你是被陷害的。”
她走到院中的石墩旁,手指轻抚石桌上的纹理。石桌上的凉意仿佛透过皮肤沁进了心里,“因为是我让人陷害你的。”
曾经,这里也是她和严岚琴瑟和鸣的地方。
那时候,她刚嫁进严家。许是严岚兴趣尚在,乐得陪她演戏。然而,这仅有的温情也不过只有一月而已。
“昌平侯,你以为,你为什么能从二皇子祁昊叛乱的事中脱身?”
当初,二皇子祁昊造反,昌平侯府牵入其中。然而明明证据确凿的事最终却不了了之。
“因为,越是小心翼翼想要护住的东西,当碎掉的那一天,便会愈加痛心。”
明书晗始终未曾看向严岚一眼,她看着指甲上的丹蔻,思绪仿佛又飞回那日午后。
她端着自己精心制作的糕点想要求一个人的回头,却听见了不该听的话。那时她才明白,原来她的如意郎君,她的美满幸福,都只是别人的一场算计。
“明书晗,为什么?当初你在昌平侯府,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是你自己要自甘下贱成为瑄王的妾。你自己不知廉耻,还要怨恨别人?”
严岚话音刚落,便是“啪”的一声。
青禾面目冷然地将严岚的脸打侧过去,“下贱这种词昌平侯还是谨慎着用。不对,奴婢说错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昌平侯了。”
明书晗紧捏着石桌的手指微微松开,眼底漫出一丝不明的笑意。
其实,他说得也没错。
明家二老爷明启一员虎将,驰骋沙场多年,一朝战败,回来京城的只有一具早已凉透的身体。而明二夫人也没能撑多久,不久也跟着一起去了。
原本,人们都在猜明启唯一留下的庶子明书言会不会子承父业,成为边疆的一员猛将。然而,明三少爷不过去了边疆一年便身死异乡。
也是从那时候起,明家四姑娘真正成了无依无靠的人。
“当初你和我三婶合谋,骗我嫁进你严家。你将我母亲留下的东西全部拿去花天酒地,到了最后,就连钱婉给你的钱也填不了你的窟窿。严岚,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外人看着昌平侯府在外风光无限,可只有府中的人知道,这昌平侯府早已是个花架子,入不敷出。严岚又是个只管吃喝玩乐的花心公子,严家败落是迟早的事。
她的三婶钱婉明明知道昌平侯府是个什么地方,却偏偏要严岚装作一副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来骗她。
可她是真的不明白,钱婉为何要如此做。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
严岚的满腔怒火像是被凉水扑灭,他惊恐地看着明书晗,终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是你,是你把明书怡送到我的床上的,对不对?”
那层迷雾拨开,很多事情就好理解了。
明书晗终于转身看向严岚,那双眸子里无怒无怨,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是啊,我亲眼看着人将她送进去的。她不是喜欢你吗,我成全她,多好。”
钱婉辛辛苦苦为她挑选的良人,如今她将这良人送还给她女儿,她应当很“高兴”吧。
“我听说她刚流产,想来这次流放,昌平侯要多多照顾她了。”
“流放,我不去流放。明书晗你个贱……唔……唔。”
更多不堪入耳的话被尽数抛在身后,明书晗提着裙摆踏出去时,心头压着的不适终于消散。
阳光从叶缝间漏了出来,她伸手在光线间翻转,视线模糊中,似乎有人从对面走了过来。
那人一身森然的铠甲,逆光而来。
明书晗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心中却已了然。她的嘴角终于带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乖巧地站在树下,等着那人过来。
青禾和小莲对视一眼,默默地退到旁边。
当初明家四姑娘走投无路之时,带着明启留下的唯一一块玉佩,到了瑄王府,自请为妾。自此,明书晗与严家再无关系。
祁墨走到明书晗的面前,刀锋般的眉宇微蹙,他双手握住明书晗的手,察觉到手心的冰凉,眉头皱得更深。
“怎么也不带个披风就出来了?”说话间,便已将自己的披风摘了下来,围系在明书晗的身上。
披风宽大,显得里面的人娇娇小小的一团。只有一张白嫩嫩的脸露在外面,墨色琉璃般的双目中只有一人的身影。
祁墨终于感觉愉悦些,他握紧小姑娘的手往回走。
“近两月没有见我,可有想我?”
祁墨问得直白,明书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与祁墨相处半年多,早已习惯祁墨这种直白的问话,可她每次都沉默应对,抑或说是不敢回答。
更何况这次,祁墨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与他一道的,还有西夏国的云岫公主。听闻,云岫公主是来和亲的。如若不是镇国公的事,他们也许会回来的更早。
“怎么不说话,看来我的绡绡是一点都不想我啊。”祁墨故意拖长了腔调,好有意让某人听出自己的失落。
明书晗抿紧唇跟在他身边,听见那明显沮丧的话,心中莫名一紧。
明明知道他是装的,可是……
明书晗忽然停住脚步,祁墨一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眉眼带笑,“怎么,又想我了?”
“嗯。”轻轻的一句仿佛风中的细语一般,却直直撞进了祁墨的心中。
“绡绡,你……”
“阿墨,你听我说。”明书晗终于抬眼注视着祁墨,眉梢似乎都带着暖意,她打断了祁墨的话,继续缓慢而坚定地道:“阿墨,我想你,一直很想……”
很怕你会出事,想要到你的身边陪着你,而不是乖乖地躲在一个地方却听不到你的任何消息。
然而这些话她终究没有说出来。
祁墨的眼里忽然充满惊惧,他张着嘴,然而明书晗却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胸口,很痛。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o^/
点进来的你们都是绝世小可爱!
ps:绝对,绝对不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