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早春微寒,刺人肌骨,树上刚抽出的绿叶在春寒中萎靡不振。
明书晗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厚披风,站在庭院里,静静地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孙嬷嬷一脸为难地走出来,见明书晗还站在风口处,眼里止不住的心疼,“姑娘,你先回去吧。等夫人醒了,我让人去通知姑娘。”
明书晗收了收自己的披风,眉眼低垂,鸦羽般的睫毛微动,“我知道,母亲已经醒了。”
只是不愿见她而已。
明书晗勉强勾起一个笑容,眼里带了丝丝祈求的意味,“嬷嬷,你帮我和娘亲再说说好不好,我想见她。”
“姑娘你,唉……”孙嬷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终是折身回屋。
里面安静得很,只能听到孙嬷嬷细微的说话声,而后是有气无力地回答。
不见。
明书晗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依旧站在原地。看见孙嬷嬷出来无奈地摇头,她也只是勾了勾嘴角,复又低下头去什么也不说地站在那儿。
早春里的微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庭院里的落花被卷起,而后又重新落回原地,显得有些凄凉。
孙嬷嬷看着明书晗那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更是心疼。
夫人她,也是心结难解。
当初叶家和明家结亲,明启和叶锦两情相悦,明启更是许诺,绝不纳妾。
可是谁能想到,一夕之间,叶锦却亲眼看见自己的未来夫君和自己的庶妹叶棠睡在一起。
孙嬷嬷能理解自家夫人的痛心,毕竟叶锦和叶棠曾经的关系有多好,那一幕就有多刺痛人的心。
一朝事发,两个姐妹同时嫁进明家。只是,叶棠却是怀着身孕嫁了进来。
夫人费尽心思怀上的孩子,本以为是个男孩,却不想是个病弱的女孩。
夫人她是把自己的怨都撒在了孩子的身上,可眼前这个刚刚及笈的小姑娘又有什么错呢?
怪只怪世事弄人。
孙嬷嬷又叹了一口气,正准备上前再劝几句,里面却走出一个小丫头,“嬷嬷,夫人让您进去。”
孙嬷嬷这一进去,便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出来。
远远的天边渐渐聚拢起大片的乌云,风势渐大,吹得明书晗的衣角猎猎作响。
小莲上前几步虚握住明书晗的手,不出所料,触手一片冰凉。她的眼眶渐红,扯了扯明书晗的衣袖,“姑娘,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不等了。”
这么多年,夫人何曾主动愿意见过姑娘?姑娘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夫人的喜爱,就连昨日及笈,夫人都不愿参加。
母女两个,见面的机会少的可怜。
明书晗一直低着头,听见小莲略微哽咽的声音。她才眨了眨眼,安抚地拍了拍小莲的手,“没事,我再等等。”
若是不等,她和母亲的关系便是只能如此了。
她不愿,也不能再看着母亲失去最后一丝活着的期盼,就这样离开这世间。
父亲他,也是不愿看见这样的结果的。
外面的风越吹越大,渐渐的,有细细的雨滴从天上坠落。
雨滴顺着风势飘进窗棂里,打在叶锦的手背上,带来丝丝的凉意。
从窗子往外看去,恰巧能看见院内的情形,却很好地遮住了叶锦的身影。
“咳,咳……”叶锦止不住地轻咳几声,孙嬷嬷赶忙端着热茶上前,“夫人,您去床上躺着吧。外面风大,站在这里会受寒的。”
叶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外面的那抹纤细的身影,忽然开口道:“明启一直很疼她,很喜欢她,就算她不是男孩。可我知道,他是因为歉疚,歉疚叶棠为他生下一子而送命,歉疚我不能有自己的儿子。这些年,他说过很多句对不起。就连这次出征前,也是一样……
“他还说,快要到绡绡的生辰了,让我多关心关心她……嬷嬷,这么些年,我似乎一直把自己困在一个圈里,从未走出来过。”
原本是不愿想,可如今却是不得不想。
她是不是,做错了呢?
叶锦的眼里浮现出迷茫,只是下一瞬,这丝迷茫就被外面的惊呼声打散了。
“姑娘!”
明书晗的身子软倒在小莲的怀里,她能听见身边人的惊呼,想要说一句没事,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最后听见的,便是“吱呀”一声。
西院。
钱婉看着镜子里的人,一点一点地描着眉。忽然,她的目光一凌,手中的眉黛笔被她狠狠地扔到地上,瞬间断裂成两截。
身后的丫鬟们立即跪了下去,大气也不敢出。
“老爷呢?”
钱婉仿佛只是随意地一问,身后的丫鬟们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屋子里静谧得可怕,直到有一个小丫鬟哆哆嗦嗦地开口:“老爷,老爷去花巷了。”
明三老爷明峰常年流连于花巷,外面红颜知己数不胜数,这是京中人都知晓的事。不过明峰也只有钱婉为他生育的一双儿女明书敬和明书怡。
他人只叹钱婉能忍,可谁又知道她心里有多恨。尤其是当她看见自己眼角遮不住的皱纹时!
孔嬷嬷进来时,丫鬟们还都跪着。
她使了几个眼色,那几个丫鬟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她走到钱婉的身后,拿起木梳慢慢地梳理起钱婉的头发,脸上堆着笑容,“夫人可别为了这些小事动气,值不得。”
“是啊,不值得。我早知道的,他明峰向来只看美色。如若我没有这张脸,我如今也不会在这儿。”钱婉缓缓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眼里的不甘怨恨却是越来越浓。
孔嬷嬷见她神情愈发不对劲,轻咳一声,才道:“夫人,老奴听说,东院那边出事了。”
“出事,这事儿都传遍京城了,你才听说?”钱婉毫不在意地嗤笑道。
孔嬷嬷摇摇头,“老奴说的不是二老爷的事,而是二夫人那边的。午后的时候,四姑娘去见二夫人,却被拒之门外。可不知这四姑娘今日犯了什么倔,愣是在院中等了许久,最后直接晕倒在院中了。”
“哦?”钱婉终于被挑起了几分兴致,“现下呢?”
“现下大夫人和老夫人一同去了东院,也请了大夫,尚不知情况如何。”
钱婉脸上的笑意终于明显了些,“既如此,那我们也去一趟吧。”
——
东院。
明书晗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叶锦坐在绣墩上,看着床上的人神情有些怔愣。
大夫正在外面开药方,大夫人秦氏和明老夫人站在外室,仔细地问了大夫,听说只是风寒休息几日便可痊愈,二人面色才稍缓。
秦氏知晓东院的情况,只是她对明书晗的印象到底不坏,况且又是一家人。如今明启刚刚过世,她到底见不得明启曾经放在手心上疼着的姑娘如此受委屈。
本来,明老夫人是不会过来的。
明家一门三子,除了明三老爷明峰之外,明大老爷明博和明二老爷明启都不是明老夫人的孩子。明老夫人是继母,可她却也是把这两个孩子放在心里疼的。明启离世的消息到底也打击到了她。
可东院的消息刚传出来,秦氏便去了明老夫人的院子。
“母亲,二弟生前,最疼的便是四丫头了。他不愿看到的,母亲也清楚,不是吗?”
明启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她们母女两个永远解不开心结,像一对陌生人一般。
帷幔掀开,进来的只有明老夫人,秦氏在外面帮忙煎药。
孙嬷嬷见人进来,便退了下去。
叶锦像是没有听到人进来似的,仍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明老夫人也没唤她,只是静静地坐到一边,闭上眼睛,开始缓缓地说起往事,“你生产那回,大出血,险些出事。他在门外一直等着,听到孩子的哭声,他差点没冲进去。我原以为他着急的是孩子,可直到稳婆出来,他第一句问的是,你如何。
“四丫头不是男孩,又是早产,你伤心又伤身。他便一个人带孩子,从不假手他人。当初三哥出生,他都不曾这么用心。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他只说了一句——我对不起她母亲,不能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叶丫头,我知道你委屈。可这么些年了,如今他也去了。你还要用这些恨去怨一个无辜的孩子吗?
“更何况,你最是知道什么是遗憾。半辈子都活在遗憾中的感觉,你难道也要让自己的孩子尝一遍吗?”
叶锦仿佛变成了一个木偶人,直到明老夫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她才缓缓眨了眨眼睛,目光一点一点地汇聚,最终落在了明书晗的脸上。
锦被下,明书晗的手指微动。
与此同时,瑄王府后门,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袍的人在温十的引领下来到书房,正是本该明日才到的方北。
书房里,祁墨正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那暖玉背面圆润,正面却刻着方方正正的一个字,墨。只是刻痕已经被磨得浅淡。
“呦,难道见到你不在繁忙公务。”方北踏进屋内走到书案前,见到祁墨还专注地瞧着玉佩,手一伸,就将玉佩抓了过去。
“什么好东西,值得你看的这么……”仔细。
方北话没说完,讶异地看向自己手中的玉佩,这不是……
祁墨见玉佩被拿走,神情没有什么波动,只淡淡地道:“明日你替我去个地方,顺便带样东西。”
“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