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这两日京里略略回暖不少,夜里虽还有些凉意,但白日里的日头却是正和时宜。
张贵君如今肚子里怀了皇嗣,身边便随时跟着几个贴心的奴才,处处小心着,只出一趟宫殿门槛,前前后后簇拥着的宫女奴才就不知凡几,浩浩荡荡了一片。张贵君心觉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但耐不住他身为贵君,这一胎不论是晋元帝还是赵太后都是紧着照顾,特意降旨给这些奴才们紧过皮的。
如此这般,宫人们虽是心知张贵君是个无甚君宠之人,但因着他的家世身份,独在晋元帝面前自有几分对旁人没有的尊重与薄面,于是众人便更不敢怠慢于他。
白果与秦王妃李仙儿稍后张贵君半步,一行人缓缓往西边一处桃花旺盛的景园中去,路上碰见几个低位嫔妃,躬身行李后都露出小心又羡慕的神情。张贵君是个温和的,笑问她们去何处,几个低位嫔妃只说春日无聊,才闲来转转,不想竟无意碰上贵君。
张贵君说:“想来本宫与两位王妃要往桃林去,你们若是闲着,不妨与本宫几个一起,也能热闹些。”他说完这句,又看向白果两人。
白果与李仙儿没什么介意的,几个低位嫔妃也无不应诺。
路上,几个低位嫔妃是小心而讨好的,她们不敢近了张贵君的身,生怕惊了他的肚子,只随后两步相互与身边小姐妹说着些张贵君的好话,倒是好叫张贵君无奈又好笑。
李仙儿趁机见状,拉了拉白果的袖袍跟他小退两步,仿佛无意般的问了一句:“三嫂嫂可知今儿二嫂怎么没来?”
白果微微一怔:“许是府上有什么事罢。”
李仙儿眨眨眼,小声道:“听说豫王府上的侧妃前几天被诊出有了喜脉,那侧妃在京中还有些名姓,本是罪臣之子,该是被贬籍降为贱籍,可那罪臣尚未获罪前曾有恩于豫王殿下,豫王见那罪臣一家不好,独独将他家中的双儿嫡幼子接回了府上照顾,后来不知怎得就变成了豫王侧妃。这事儿在前几年闹得不轻,豫王殿下还被陛下数落了一顿呢,不想这么多年过去,那双儿竟是个有福气的……”
白果闻言,垂眸笑笑说:“想来是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
李仙儿却撇撇嘴,嘟哝道:“我是想着,二嫂可能就是因着这事儿给气着了,三嫂定也知道二嫂前几年就是被豫王府上的宠妃给闹得落了胎,眼下她还没能怀上,可眼见着一个难以受孕的双儿有了,能不难受吗?”
白果抿抿唇,只稍稍想了一下这事儿要是放在自己身上,就仿佛要难受死了。
李仙儿又叹了口气,也想到了自己,感叹说:“皇家的儿媳妇可真难当,我当时可真是脑子里进水,非要跟那……胡攀,若是听家里父兄的话,眼下我哪里还用受家里那个混账爷们儿的气,见天跟防贼似地防着他出去找那些老相好。”
白果眨眨眼,笑着安慰他:“秦王殿下之前是风流了些,可眼下他不是也正听你的话,我在府上听我家殿下与我说,秦王殿下婚后是比之前稳重了许多。”
李仙儿嘴角微微翘起,却又羡慕地看向白果,揽着白果的胳膊,娇娇气气说:“三嫂竟是会说些我爱听的,不过现在我只盼着自己也能跟贵君一般,快些来个孩子,就更好了。”
白果听她说完,正要再说什么,就感到自己耳垂一热,不常出现的系统突然冒出话来:“李仙儿,女,年龄18,体质:易受孕,身体状况:血气亏损,肝胆郁结易怒。如果想要孩子的话,系统建议她首先要学会平心静气,再辅佐益气补血的药膳即可。”
这话来的突然,白果微微一愣,看向李仙儿。
李仙儿被这目光看得一愣,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脸,不确定说:“三嫂,我这脸上有东西吗?”
白果回过神,“唔”了一声,摇摇头,只认真看着她说:“四弟妹想要孩子?”
李仙儿年纪毕竟还小,只嫁做皇家小半年,想要孩子的心是急了点儿,故而又羞又恼说:“三嫂这么问莫不是取笑我呢!”
白果忙说:“没有没有。”
李仙儿显然不信,白果只好硬着头皮找补说:“我虽不是很懂得子嗣之事,可以前尚未入府时,伯府家中的继母便是多年无子,后来我仿佛是听了半句,好似有大夫说是继母易怒的性子伤了肝胆,故而不易受孕……眼下你这脾气这般急躁,我只问你一句你就气恼上了,仿佛与我家中继母有些相似。”
李仙儿闻言,拧了拧眉:“那三嫂的继母,后来又如何了?”
白果抿抿干涩的唇,轻咳一声:“如今伯府上的嫡幼子俨然三岁多了。”
李仙儿幽幽道:“弟妹我隐约记得,三嫂与伯府夫人间素来关系不好,现在三嫂拿我与那伯夫人做比,可是也不喜欢我呀?”
白果暗叹这秦王妃可真是个难缠的女子,无奈地就要开口解释:“我只是想着……”
谁知他刚一开口没说半句,李仙儿便噗嗤一声笑出来,娇娇气气地靠在白果身边说:“三嫂莫急莫急,我知道三嫂想与我说什么,左右我是个脾气火爆的,之前母亲也说过我总是这般易怒,日后怕是有碍子嗣,往日我还不曾上心,不想今日三嫂一句倒是又点醒我一回。”她说完这句,整个人好似都放懒了一般,继续说,“不生气啦,以后懒得跟我家爷们生气了。”
白果慢吞吞收回被李仙儿紧贴着的手臂:“四弟妹想得开就好。”
就这么说着来到了桃花林,张贵君特意批了一处落满花瓣的地方,吩咐宫人摆好桌椅板凳,清茶点心,等众人一到,便入座林中,觉得此处好不自在又美丽。
白果与李仙儿一左一右坐在张贵君身边,其余路上遇到的嫔妃则坐了下座,众人饮茶作乐,有文采好的宫妃还现场小做了几首即兴诗,李仙儿是个好热闹的,趁着宫妃诵诗,她便讨了一把软剑来了一段桃林剑舞,惹来众人纷纷惊呼兴奋。
张贵君叹道:“没想到秦王妃竟是个巾帼女豪杰。”
李仙儿抱剑,笑得灿烂:“失敬失敬。”
白果则在一边,慢悠悠吃着点心,需要的时候就跟着一起鼓鼓掌:“舞剑很漂亮。”
李仙儿没忍住,捻起一片薄薄的桃花糕,喂到白果嘴边:“三嫂,再吃一块?”
白果脸一红,扔下手中糕点,要面子地拒绝说:“我、我吃好了。”
张贵君之前便见白果一直吃着,还默不做声又叫宫女趁着他不注意,给他多送了两盘小点心,这会儿见秦王妃拿他打趣,忍不住掩着帕子笑歪了身子。
他一笑,下面的嫔妃便也跟着笑。
白果眨眨眼,望着面前五花八门的好吃点心,压压唇角。
他、他不吃了!
真不吃了!
……大不了,他回府再吃。
殿下从来不笑话他呢!
好歹这也只是个小插曲,众人热热闹闹地玩闹着,不想不远处缓缓走来一行人,前面穿着嫩芽黄的女子穿着宫妃的衣服,瞧着是个眼生的。
有眼尖的宫人看到,提前将人拦了下来。
在桃花宴上的妃嫔看见了,有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有消息灵通的,虽不认识那年轻小宫妃,却已经在心底了然了对方的身份。
万幼岚没想自己一逛就逛到了张贵君的桃花宴上,还被周围的宫人拦下。她谨慎又看似乖顺地被领到张贵君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张贵君娘娘。”
张贵君点点头,仔细看了她一眼说:“起吧,本宫看你有些面生,可是新进宫的妃嫔?”
万幼岚低声道:“回贵君,是。”
张贵君便了然,又笑着问:“怎么来了这里?”
万幼岚忙道:“奴婢刚入宫不久,不太熟悉这宫里头,今儿是看天气好才出来走走,一时不想竟是饶了娘娘的雅兴。”
张贵君道一声无碍,便叫她入了座。
他是不清楚晋元帝突然封了一名平民女子为宫妃的事,只以为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上回秀女里头留下的,可旁边儿有些时刻关注着宫里帝王动态的宫妃却颇有几个心里门儿清的,便格外看不爽对方的来历,看那万幼岚一下子落了座尾,便掐针带刺地跟她说话。
“依稀听说万美人家是在南边儿,如今背井离乡进了宫里,可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万幼岚只记得自己一醒来便是在被送入宫中的路上,她之前是个什么身份,倒也是最近几日才摸清,见那宫妃问话,便暗了眼神,看向对方说:“一切都好”
“哼,这宫里头不比外面,万美人先前出身平民之家,这礼仪倒是差了点儿。”有一个宫妃突然插话说,“不若本良仪给你指个教养嬷嬷,先把自己一身仪态学好了?”
万幼岚不懂,忙委屈道:“姐姐为何这般说,可是妹妹方才哪里做得不对?”
那宫妃便瞥着眼道:“以下犯上,便是我等位分再低,又岂是你这个小小美人能如此贸然直视的?”
她欺辱的莫非是万幼岚没有背景,若是换成随便一个稍有家世的也是万万不会这般说,宫妃之间的位分虽有高有低,泾渭分明,但在高位的宫妃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大度,也素来不会如此直白。
万幼岚心底咬牙切齿,想起自己的来历跟这个吃人不眨眼的深宫,不由咬着牙,红着眼眶站起来,就要辩驳一二,但她眼睛往前一扫时,目光不经意撇过不远处一抹明黄色的衣角,立马变了想法,站起后便屈膝跪在了地上,嘤嘤哭诉说。
“姐姐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
美人委屈柔弱的神情个外惹人怜惜,张贵君原是与身边两位王妃说着话,这般突然下跪不免令她惊诧了一下。
“这是发生什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交叠的声音响起,张贵君抬眸望去,却看到晋元帝携着几个王爷一起走了过来。
忙不迭站起身,张贵君便要行礼,被晋元帝扶住:“你身子不好,眼下还有了身孕,往后这些跪拜之礼便免了罢。”
张贵君起身,笑笑:“听陛下的。”
晋元帝顺势坐到他身旁的上首,看着下面纷纷跪下请安的几个宫妃,眼神漫不经心在万幼岚身上扫过,淡淡道:“都起来吧。”
众人平身,白果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人,趁旁人不注意,小心拉住对方的袖口问:“殿下怎么陪着陛下过来了?”
谢临替他拢了拢耳边碎发:“父皇听说张贵君今日在桃花林设宴,一时来了兴趣,便带了我们几个过来。”
白果点点头,拿一块点心给谢临:“这个好吃。”
谢临将那点心吃在嘴里,笑道:“若是喜欢,便请那厨子写下配方,或者叫他教了府上厨子,日后做给你吃?”
白果听了很高兴,却又怕麻烦人家,便小声问道:“可以吗?”
谢临笑着牵住他的手:“可以。”
两人这边小声说着话,那头秦王也走到李仙儿身边,不过他还未开口,就被自己王妃瞪了一眼。
秦王纳闷:“又怎么了?”
李仙儿说:“看看你哥,再看看你,人的差距可真大。”
秦王奇怪,先是看了一眼太子谢昭,对方正跟在父皇身边什么也没做呢,又看看二哥豫王也是跟太子一般,最后目光落在三个静王身上,多看了两眼后不禁感叹道:“以前只觉得他性子独,也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没成想……这成亲后竟然开窍了?”
“开窍?”李仙儿眯着眼在桌子下面踩了秦王一脚,恨恨说,“人家那叫情有独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可不像是有些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秦王“哎哟”一声,生气了:“你说谁呢?!”
李仙儿:“谁觉得是就是在说谁!”
夫妻俩眼看就吹胡子瞪眼起来,但碍于这不是在自己府里,谢诚这阵子又被李仙儿管的老实不少,也不愿与她置气,伸手拉了李仙儿的手就要叫她坐下:“别闹,先看好戏了。”
李仙儿看着谢诚给她使眼色,目光便顺着看过去,就见晋元帝正打量着不知何时跪在众人面前的一位宫妃身上。
晋元帝问:“跪着做什么,朕不是叫起了?”
跪在下方的万幼岚低垂着头,似是面红耳赤地很不好意思:“回……回陛下,奴婢方才跪得脚麻了。”
她这话一出,就有宫女要上前将人扶起,不想晋元帝却摆摆手,淡淡道:“朕观你之前就是跪在地上请罪?”
万幼岚红了眼:“是。”
晋元帝:“犯了什么错?”
万幼岚声音带着委屈:“是奴婢以下犯上,不经李姐姐同意便直视了李姐姐的尊容……”
“哦?”
晋元帝挑挑眉,在一众宫妃里找出一个姓李的妃子来,隐约记得对方位分似乎也不算高。而那被晋元帝打量的宫妃此时却是慌了神,一时白了脸,坐在座位上不敢吱声。
白果坐在一旁看着,觉得气氛一时有些古怪,连身子都有随之紧绷起来,可也就这紧张的情绪刚刚升起,谢临便抬手喂给他一块点心,扰了他的思绪。
“殿下,甜。”白果用舔舔唇瓣上的一点碎渣。
谢临眼眸一暗,伸手在他唇上揩了一下。
白果:“?”
谢临淡淡说:“嘴角有碎渣。”
白果恍然“哦”了一句,小声说:“谢谢殿下呀。”
谢临唇角微弯:“嗯。”
两人正在这般趁人不注意地说着话,那头被晋元帝注视许久的宫妃终于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
她虽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但心知晋元帝定是不喜欢看到后宫中嫔妃倾轧的,故而一句话不敢说,只打着哆嗦,脑袋都埋到了胸前。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晋元帝又开口说:“跪着做什么,都起吧。”
帝王威压一撤,连呼吸都变得容易起来,那宫妃见自己没被责罚,暗暗松了一口气,倒是万幼岚只在心底愤愤于晋元帝的轻轻放过,抬眸时似是幽怨地看了对方一眼。
晋元帝看到她的眼神,眉心不经意一皱,却又归于平静。
桃花宴在晋元帝的到来后又更热闹了不少,有些宫妃争着想要在晋元帝面前露脸,而有些闻到讯息的宫妃也纷纷往这处赶。
等到日头稍落,这场桃花宴才撤了席面。
晋元帝携着张贵君离开,而谢临也牵着白果的手悠悠往宫外走。
白果吃了不少点心,后面又喝了不少茶,只觉得腹中涨涨,忍不住唤到:“殿下殿下,走慢些。”
谢临脚步微缓:“好。”
白果见他顺着自己走的极慢的脚步,嘴角抿着笑:“宫里的桃花真好看。”
谢临却只打趣他:“嗯,还好吃。”
白果微微红了脸:“都好呢。”
谢临便说:“不如在府中也植上一些桃树,待到明年,自然也能看到如今的景色。”
白果眼中充满期待:“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