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得知自己只睡了个午觉的功夫,秦王谢诚便卷着包袱匆匆回了西北,白果醒来后揉着困倦的眉眼,跟听故事似的从谢临嘴里听了那么一耳。
“莫要跟别人提起秦王曾回过京。”谢临揉着白果的发顶,轻笑着嘱咐。
白果呆呆地点点头:“嗯嗯嗯,连仙儿我也不告诉。”
谢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秦王府上的奴才都被下了死命令不允许说出自家王爷曾经回过京的事,于是直到李仙儿熬过月子,也不晓得她嘴里总是念念有词的那个混蛋曾回来看过自己。
生了娃娃的李仙儿心宽体胖,除了总觉得自己在月子里捂臭了一层,整个人更是日日被进补地胖了一圈,剩下得便是比从前更加神采飞扬的神色。
虽说谢熹是在李府出生,但到了满月酒的日子,李府上下还是催着李仙儿抱着娃娃回了秦王府。李家人到底不是想将女儿赶走,只是从李仙儿怀孕养胎起便赖在府上,连生子都是在李府生产,若是这满月酒还是在李府置办,那也太过打皇家跟秦王的脸。
李仙儿嘟嘟囔囔地不愿意,可也不敢真惹怒晋元帝。
谢熹满月宴当日,京城上下有头有脸的世家人都来道贺,心知秦王如今尚在西北赈灾,许多人家便只派了家眷前来。
李仙儿给秦王生下长子,整个人在京城世家,与皇室面前的底气更上一层楼。她见众人只围在自己身边恭维谄媚,颇感无趣。
秦王府的后院里,小聚的是几位王妃妯娌。
白果如今出趟门着实小心,他有了身孕的风声早在从避暑行宫回到京都后就被人渐渐传开,之后便顺理成章得不怎么露面了。
因着他今日出了府,对他着实想念的闻素书便也接了秦王府上的满月宴请帖,特意出了趟宫。
晚夏初秋的风尚且温热,闻素书穿着素净,只用一根玉簪竖起长发,潋滟的容颜里有股说不出的出尘之意。
而相较起身边的,软和得跟个团子的白果,则显得太过消瘦。
“甜瓜吃两片,不能再多食。”闻素书轻轻拍了下白果的手背道,“小心腹中孩儿。”
白果眨眨眼,故作无辜地收回手:“我以为只吃了一片。”
“哈哈哈,怎么我这生了儿子的还没变傻,反倒是果果你连个数儿都数不清了。”李仙儿从前头那些世家女眷中脱身过来,就特别嘲笑地看向白果。
“你不在前头跟客人们说话,来这里找我们作甚。”白果又悄摸从桌上的果盘里摘了颗荔枝慢慢剥。
荔枝汁水浓郁,整颗果肉尚未被剥开,便流了白果满手指的汁水。
李仙儿脸皮厚地紧,凑到白果身边,张开嘴:“啊——”
白果犹豫地看看手中白嫩的果肉,又看一眼李仙儿近在咫尺的俏丽容颜,恋恋不舍地将荔枝喂给她。
旁边,豫王新娶的小王妃安静看着两人的互动,有些新奇,却更是压制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位妹妹我看着着实眼熟。”李仙儿被白果喂下荔枝,美滋滋地看向小豫王妃,笑意盈盈道,“是何处佳人,可愿随本公子回府一叙,共度春宵良夜啊?”
闻素书与李仙儿见面不多,却因都与白果交好而有过几次相处,见李仙儿调侃起小豫王妃,不免摇头无奈道:“秦王妃慎言。”
白果又趁众人不注意拿了一颗荔枝攥在手里护着,面上却扔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着闻素书:“什么妹妹佳人,这是小二嫂。”
小豫王妃脸色一红,下意识捏了捏耳垂:“仙儿,你别胡说。”
李仙儿看大家一起讨伐自己,冷哼一声,托着香腮同小豫王妃说道:“伯父先前不是死活不愿意让你提前嫁出府么,怎么就我生个孩子的功夫,你便做我嫂子了?”
此话一出,白果与闻素书才察觉出李仙儿与小豫王妃见的熟稔,怕是旧识。
小豫王妃捏着耳垂,略有无奈地笑笑:“皇命不可违。”
李仙儿想起豫王的这桩婚事似是晋元帝亲自指下的,忍不住撇撇嘴,但她到底不好说皇帝坏话,只能认真问小豫王妃:“那豫王待你好不好?”
小豫王妃年纪小,脸皮特别薄,脸上的红晕就一直没能落下去:“殿下……殿下待我挺好的。”
“那就行。”李仙儿想起先前独得豫王宠爱的那位徐侧妃,忍不住给小豫王妃提醒,“就你们府上,那徐侧妃可不是个老实的,你且记着要小心他。”
小豫王妃嫁入豫王府前便早已打听过了豫王后院的事,听过李仙儿的话,她亦是十分慎重的点头:“我、我肯定防着他。”
两人说话的功夫,白果已经将手里偷偷攥起的荔枝又偷偷剥开吃进嘴中,甜津津的味道使人开心,白果嘴角的梨涡显得深了些。
小豫王妃最开始还算拘谨,但有李仙儿的在,几人之间的气氛一时也和谐活泼。
闻素书是个不爱多言的,只偶尔看着白果,担心他任性偷吃,李仙儿抓紧时间给小豫王妃灌输了许多宅斗手段,不仅听得小豫王妃昏头昏脑,就连旁观的白果也叹为观止。
李仙儿说得口干舌燥,用颇有过来人的深沉表情道:“总之敌强你强,绝对不能让那些小贱蹄子蹦跶到咱们头上撒欢。”
小豫王妃点头:“懂懂懂。”
满月宴的主角毕竟还是奶娃娃谢熹,早先小谢熹吃了奶娘一顿奶,睡得正香甜,李仙儿便许叫奶娘将自家儿子抱出来给众人看热闹。到了晌午,满月宴的客人皆数到齐,小奶娃娃也睡饱了觉,醒来就要眯着眼睛找漂亮娘亲。
李仙儿嫌弃他重,不爱抱着,就任由小谢熹在襁褓里伸着肉嘟嘟的小手臂,嘴里啊啊啊地叫唤。
“仙儿,你抱抱他罢。”白果肚子里踹着小娃娃,看见谢熹便忍不住道。
李仙儿手里拿着个拨浪鼓逗儿子玩,闻言使劲摇头道:“不不不。”
看李仙儿如若碰见大敌的神情,闻素书轻笑着问:“秦王妃怎得看起来有些害怕?”
“怕,当然怕。”李仙儿说这话的时候颇为咬牙切齿,“分明是我生的儿子,偏偏这臭小子竟是随了他那不着调的爹,一抱起来就在我身上调皮捣蛋。”
小豫王妃好奇:“熹儿怎么调皮捣蛋了?”她伸手去摸小娃娃身上的软肉,软和和地笑眯了眼,“分明很乖啊。”
李仙儿一脸生无可恋。
她才不会告诉这些人,头一回抱儿子,这臭小子就滋了自己一身尿,第二回 抱,直接在她裙子上作画的事。
“说起来,秦王殿下那边,仙儿你写信与他提过起过熹儿的满月宴没有?”白果站在一旁,突然问了一句。
这话一出,李仙儿原本神气十足的表情突然有点凝滞,她动了动嘴唇,而后似是有些心虚地说道:“写过,写过。”
白果略有狐疑地看着她。
李仙儿被白果看得有些臊得慌,忙说:“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还能瞒着他?果果,你信我。”
白果姑且信她一回。
但白果不知道的是,李仙儿到的确是叫人修了一封家书送往西北,信中虽然给谢诚说了他喜当爹的事儿,但重点还是李仙儿单方面的给谢熹定下了乳名,就叫狗蛋。
谢诚收到信后的无奈暂且不提,但这夫妻俩都不太按套路出牌,谢诚总觉得长子大名的“熹”字不太有男子气概,见王妃给儿子起名狗蛋,更是愤愤不乐地回信一封,内容上书道:“狗蛋二字着实粗鄙,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如改名铁娃,铁乃兵刃,阳刚大气,独好。”
李仙儿日前还未收到谢诚的回信,但想来等她读到谢诚的家书,又是如何心情,大家便不作知晓了。
谢熹虽是个奶娃娃,但清醒的时候格外闹腾,待小主角被奶娘抱着去了前院受大家的注目礼,白果等人也在此时纷纷送上给秦王嫡长子的满月礼。
又是闹闹腾腾一天,在秦王府上享用过满月宴的酒席,白果与闻素书等人便与李仙儿告辞离府。
“殿下回府没有?”
白果回到静王府后,先是揉着困倦的眉眼,软软地问了一句。
管事为他送上一盅奶汤,笑道:“王妃忘了,殿下今日要在望月阁与赵大人、宋大人他们谈论公事。”
白果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喝下管事递来的奶汤后,认真仔细说:“那我先回屋睡一会儿,若是殿下回府,记得叫醒我。”
管事笑眯眯地点头称是。
可直到白果睡到自然醒,天边的太阳俨然落了一半,谢临也还是尚未回府。
心中略微有些奇怪,白果摸了摸越发圆润的小肚皮,从床榻上坐起来,不过他还没有开口喊人,便看到谢临神情中略带些凝重地走进屋,便是眉心都微微皱起,仿佛是碰到了很棘手的事。
白果抬眸,刚巧与谢临的眸光撞在一起。
谢临一怔,蓦地露出些笑,走近了摸摸他的鬓角道:“今日在四弟府上玩的好不好?”
“殿下净爱说笑,我哪里是去玩的?”白果稍稍瞪了瞪眼,又坐在榻边踢了踢腿,小声道。
谢临失笑:“是本王失言,本王该问,今日小皇孙的满月宴可是热闹?”
白果抬头,认真说:“好热闹,好像全京城的世家家眷都去了一样,仙儿开始还能跟我和素书还有小豫王妃搭话,到了后来宴会上,便什么都顾不来了。”
谢临又摸摸他的肚皮:“那它有没有调皮捣蛋?”
说到调皮,白果便不由想到了奶娃娃谢熹在襁褓里也能使劲闹腾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说:“宝宝可乖啦,从来都不闹我的。”
谢临仔细看着他红润的脸色,确定白果身上的确没有难受的模样,便俯身亲了亲白果的脸颊。
但白果总觉得谢临仿佛有心事,于是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殿下今天与赵大人还有宋大人的公事谈的怎么样?”
谢临道:“怎么问起这个?”
白果直言道:“我看殿下似乎有些心事……”
谢临一怔,失笑道:“这么明显?”
白果点点头。
谢临沉默了一会儿,便是脸上的笑也落了一些。他将白果揽在怀中,摸着他的圆鼓鼓的小肚子,斟酌地开口:“过几日,宫中怕是有些大事要发生。”
“大事?”白果拧眉,抓着谢临的前襟问,“什么大事?”
谢临道:“父皇想废后,同上次一样。”
白果愣住,拧着的眉心无论如何都松不开了,他下意识眨眨眼道:“陛下他心意已决吗?可是若是废后,太子殿下又要如何自处?如今宁家无人,太子殿下的位置怕不是……”
谢临摇摇头:“还没到那一步,不过若是真是废了眼下这位皇后,太子的根基也要不稳。”
白果与闻素书交好,又颇为喜爱小皇孙谢鹤。依稀想起白日里闻素书略有憔悴的面颊,他有些于心不忍道:“皇后娘娘并无大错,陛下又何至于此呢?”
谢临早在前世便领略到他这父皇极为冷血的一面,倒是并无多少意外,只轻轻告诉白果:“君心难测。”
白果有些不太高兴,谢临却只抱着他在榻上亲了又亲,而后哄他说道:“若是真到了废后那一日,你我也免不了得要进宫一趟,到时不管场面如何,记得照顾好自己?”
白果手掌放在小腹上,十分郑重地说会照顾好宝宝。
谢临便订正道:“先护好自己,嗯?”
白果眨眨眼,小声说知道了。
两人在房里说过宫里的事后,白果便只乖巧地待在静王府养胎,偶尔有李仙儿带着小豫王妃过来串门,小豫王妃小心翼翼地摸摸白果的小腹,表示自己也很想快写怀上豫王的孩子。
一日,白果又在凉亭喂他养了一池塘的锦鲤,一把鱼粮还未喂完,宫里便急急匆匆传来了信儿,说是晋元帝早朝主张废后,却被言辞激烈的朝臣们劝了回去,结果下朝还没过一个时辰,晋元帝便在凤宁宫拔了剑,欲取皇后性命。
这可吓坏了一干宫人,忙跪地求皇帝饶皇后性命。
而晋元帝,则是被凤宁宫中的羽林卫拦了下去。
“快进宫!”
白果没想到晋元帝废后的日子竟来的这么快,想来皇后宁安容凤位不保是板上钉钉之事,但想到宁安容那张年轻端方的脸,若非提及对方皇后的身份,单看年纪,她不过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罢了。
可便是如此,白果也知晓,这个在皇室与世家倾轧里作为牺牲品的姑娘,早已在最该美好的年纪,尚未绽放时便瞬间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