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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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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春料峭的初春, 燕王府的车队回了燕州。沈浥得到消息, 一早便领着府中兄弟去城外恭迎。

远远便瞧见, 赤红镶有烫金色“燕”字的旗帜随风飘舞, 车队浩浩荡荡的, 一点点由远至近。世子沈泊不在, 便是沈浥的身份最高, 他站在一众兄弟的最前头,恭迎王爷王妃的仪仗回燕州。

两辆马车,马车前的枣红色高头大马上, 坐着两位英俊挺拔的少年。一位是徐二老爷的儿子徐迦,而另外一位,则是燕王府世子沈泊。沈泊如今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穿着身素雅却不失清华的袍子, 面若美玉无暇,老远瞧见三位兄长并一众兄弟候在城外等着, 他双腿轻夹马肚, 控马过来。

走到跟前了, 帅气的翻身下马, 便已爽利大步走到沈浥等人跟前。

“大哥二哥三哥。”沈泊跟三位哥哥打了招呼, 又冲几个小的眨眨眼。

面对沈泊的热情,沈浥倒是稳重得多。他跟沈泊素来客气疏远, 面对这位身份压了自己一头的燕王世子,他待他是没太多兄弟情分可言的。至少对他跟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沈泽不一样, 他对待沈泊, 更多的是客气。

“四弟一路风尘,辛苦了。家中早已备好汤水跟饭菜,一会儿回去吃点东西再好好休息。”

不管沈浥这位兄长如何冷漠疏离,沈泊一如既往做他的爽朗少年。他心中也是明白长辈们间的那些事情,但是他觉得,既然是兄弟,不管生母是谁,都是手足。

所以,沈浥脸再冷,沈泊都不如何放在心上。

恭恭敬敬道了声“是”后,沈泊则跟大哥沈淮并三哥沈泽说话。沈淮生母身份本来就低贱,他素来是老好人,兄弟间的嫌隙,他看到了也权当没有看到,待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一副敦厚老实好兄长的模样。

沈泽也是冯侧妃所出,岁数只比沈泊大几个月,两人从小不管练骑射还是读书,都是一处。所以,感情也好一些。

十多年来,燕州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安稳,多半是沈浥英明在外的功劳。沈浥杀伐果断,不断在边境抵御外敌出生入死,他的威望,是他一次次用鲜血换来的。或许因为平时常常呆在军营的缘故,又或是因为他比底下那些个弟弟大了不少,所以就连胞弟沈泽都不与他过于亲厚。

平时读的圣贤书,又被好好养在燕王府内。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扛过大旗扛过枪,从小有父兄冲在前头庇护着,没吃过苦,所以,他们对沈浥这种“心狠手辣”的人,都是敬畏的,但也是害怕的。

沈浥不在乎,他更多的心思都是放在外敌上,至于家里这点可怜的兄弟情,有最好,没有也无所谓。

车队行至跟前,前面一辆马车里,燕王伸手撩开帘子来。一众王子瞧见了,忙给燕王行礼:“拜见父王。”

燕王沈禄年轻的时候便素有“美玉”之称,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他是先帝喜欢的儿子。长得风光霁月,又从小聪明好学,所以不及弱冠之年便早早扬名在外,他是当年所有皇子中唯一一个以才学留名在外的。沈禄模样十分俊美,别说是二十多年前了,便是早已年过不惑的今天,他也依旧是容颜瑰丽。

高大伟岸,气质清华,一言一行间,倒有魏晋名仕之风流。

当年的燕王在京师,不论身份还是才华美貌,都是不少勋贵名门中待嫁少女的春闺梦中人。与一众家学渊源的百年世家相比,冯家的确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冯侧妃当年的身份不够做燕王妃,但是燕王亲自求了旨意,先帝降旨赐婚冯氏,冯家门第一夜之间就高了不少。冯家也是耕读世家,书香名门,沈禄赏识,所以迎娶之日,给足了冯家脸面。

婚后,也是待冯氏千般万般好,除了前头一个庶长子外,连着两儿一女,都是冯氏所出。

若是先帝不突然驾崩,曹后不一点点掌权,一点点对付他们这些皇子,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燕王纵容已入中年,身上的清贵气丝毫不减,只是比起当年的容光焕发来,他变得沉稳、阴郁许多。

他从小得宠,不是喜欢玩弄权术的性子。如今被迫与曹后周旋十数年,身上的那些矜骄之气也都一一收敛起来。

看了眼外面的一众儿子,燕王温和的笑笑,车队继续进城。燕王的马车里,还坐着曹王妃跟郡主沈玉两个。曹王妃细细端详燕王脸色,见只正襟危坐轻阖双目闭目养神,她知道他没睡,所以犹豫着咬了咬唇说:“王爷,二王子的那门亲事您打算怎么跟他说?妾身觉得,依着二王子的性子,他怕是不会答应。”

“太后懿旨,由不得他胡来。”王爷身子没动分毫,依旧阖着双目,声音有力却透着些许沧桑。

是啊,太后的懿旨,谁又敢抗旨不尊?除非……

曹王妃知道燕王此刻不想谈这个,便也没再继续说,倒是旁边沈玉嘴快道:“二哥哥不想遵旨,他总是有自己的办法的。几年前他不是就自作主张娶了徐家姐姐为妻吗?只可惜我那二嫂嫂福薄,没有享几年的福气。”

“玉儿。”曹王妃轻声斥责,“不许胡言。”

沈玉撇撇嘴,有些委屈:“可我说的是事实,不信的话,娘您等着瞧好了,看二哥是乖乖娶我那个表姐,还是拒婚。”

“还胡说。”曹王妃彻底拉下脸来,严肃得可怕。

她平时一向娇弱温和,待王府中一众子女都是一视同仁,府中中馈之事也都打理得好,叫人寻不出半点错来。她这些年来也吃了不少苦,本是曹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十五六岁正是美好的年纪来了这里,开始什么都不太懂、也不太习惯,后来逼着自己一样样学、一样样适应,苦头吃了,她也懂事了不少。

燕王大她有十岁,两人又是表亲,其实曹王妃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位大哥哥。她还流着两道清水鼻涕的时候,他已经是鲜有威名的人了。小时候见过,所以纵然燕王不满太后的行为,但是也知道曹氏不过也是一颗棋子罢了,他对她恨不起来。他冷落过她一阵子,后来她倒在大雪中病了一场,人几乎要死过去,他才幡然醒悟过来。

同样是命运攥在别人手里的人,同样是棋子,何必为难一个小丫头?倒是显得没有气度。

她尚存一息的时候嘴里喊着他大哥哥,他忽然想到她小时候来,想到那个憨厚朴实的粉雕玉琢小女童来。他自认为是敦厚之人,也知道错不在她,加上王府里还有曹后的眼线,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总是要宠着她的。

他承认自己心软,一旦划为自己人的范畴宠着护着,自然就不一样了。只是,他觉得对不起冯氏。

想起冯氏来,沈禄虽然还闭着眼睛,但是搁在膝盖上的那双手,也稍稍握紧了些。如果没爱过,自然不会在乎,可偏偏深爱过。纵然知道是他对不住她在先,有些事情他也是接受不了的。

他做不到严惩她,不忍心,但是也再不会踏足她院里半步。只有不去瞧那些熟悉的一切,不去见熟悉的那张面孔,他才会忘记想要忘记的东西。

沈禄从小就极爱干净,他有轻微的洁癖。

回到府中稍做休整,沈禄便着人喊了沈浥去他书房。沈浥原在自己院里看书,得令后,撂下书就过去了。

该来的总会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既然做了这个选择走了这条老路,就没怕过。沈浥过去的时候,燕王已经换了一身素雅的居家常服,见儿子来了,他朝他按按手,示意他坐下。

“那封信,你看到了?”沈禄开门见山。

“嗯。”沈浥应声,一脸冷漠凌肃,“信没亲眼看,但是侧妃娘娘都说了。”未等沈禄说什么,他又道,“只是太后他老人家来迟了一步,儿子已经定下一门亲事。”

沈禄回来已经听说了,他到底是王爷殿下,不可能消息真那么不灵通。

“为父知道。”沈禄没什么反应,“既然看上了,纳入后宅没什么。曹家的女儿你不喜欢,大不了相敬如宾,但是太后的旨意你不能反抗。至于那个女孩子,你可以给她一个高一些的身份。”

沈浥笑起来,摇摇头:“纵然儿子是皇室血脉,也不能娶两位妻子吧?除非,那位曹小姐愿意给我做妾。”

“浥儿!”燕王清俊的眉眼一点点冷了下去,手掌轻轻拍了下书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面对自己父亲的薄怒,沈浥倒是显得泰然许多,他缓缓站起身子来,微弯腰朝着自己父亲抱拳说:“孩儿素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怕是父王自己不知道吧。”

其实要说沈浥多深爱着甜珠,是不存在的。毕竟两个人才相识不久,沈浥又是生性警惕之人,他的心不会轻易朝哪个女人敞开。但是连他自己都不可否认的是,对甜珠,他是心下欢喜的。

谈不上深爱,至少有几分喜爱在。

至于沈浥大费周折做出这么多事情来,也是事赶事,此刻他需要甜珠这样一位妻子。现在虽然人还没迎娶进府来,但也是请了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保了媒,轻易也退不得这门亲事。

沈浥先下手为强,早早定下一门亲。若是太后强逼他贬妻为妾,那么正好,他倒是有起事的理由了。

燕王被戳了痛处,面上有隐忍的痛意。

“你该知道,父王是逼不得已。”

“我知道。”沈浥点头,“所以孩儿虽然心疼母亲,却从没怪过您。您有您的做法,孩儿也有孩儿的,谁都改变不了彼此的价值观。面对强权,父亲选择屈服,但是儿子从来不是屈服的性子。不惹我也罢了,惹到我,也得掂量掂量惹得起惹不起。父亲当年的老路,儿子不会走,所以那道所谓的懿旨也不必再拿出来,看了也不会下跪接旨。”

沈禄却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你知不知道,那条路一旦走了,后果会是什么样?你是战场上厮杀过的,什么都不怕,但是你几位兄弟不是。父亲劝你,凡事不可过于急躁,就算有心,也得等万事俱全再说。”

沈浥望了眼自己父亲,心中有些话要说,但又觉得此刻不是时候,便抱拳道:“父王一路辛苦,还是先好好休息休息。至于国事战事,改天再议也不迟。孩儿不打搅父亲了,先行告退。”

“浥儿。”沈禄喊一声,却不见儿子回头,他也没再喊人,只是眼底有化不开的悲痛。

淮儿不提,香儿浥儿姐弟相继出生,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那是他的妻子给他生的孩子,是怀胎十月,满怀着两个人的期望降临的,如何不高兴?

沈禄背微佝偻,往昔的一幕幕,忽然全部都涌现到眼前来。那些他刻意藏在心底的回忆,此刻也都一股脑又冒了出来。

细细算一算,他有多久没见过她了?十年如一日,弹指一瞬间。

沈禄骤然起身,出了书房的门,大步朝蘅芳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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