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沈浥是有些瞧不起齐家人的, 无关乎身份高低贵贱, 他只是看不上齐家卖女求荣的那副嘴脸。想当初在青桐的时候, 那许致设下鸿门宴欲害甜珠, 那个齐母就是一个劲撺掇甜珠跟了陈冲。之后是觉得自己各方面都比陈冲好, 她们才又改变主意让甜珠跟着自己。虽说人都希望往高处走, 想博个好前程, 但是为了过好日子坑害女儿,他最是瞧不上。
当时带甜珠来省城,他可是没许诺过给正妻之位。但凡疼爱女儿的父母, 都不会希望女儿做别人的妾氏,可齐家不一样。
“甜珠到时候是从徐家出嫁,算是徐家的女儿。齐家那边办喜事, 我去不去无所谓。”沈浥漫不经心喝了点茶, 又说,“最多到时候派个人送点礼过去就是了, 不值得我亲自跑这一趟。”
冯侧妃也觉得, 甜珠现在认了徐夫人做干娘, 她就姓徐。
“你做决定就好。”这两天天气渐渐暖和点后, 冯侧妃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也可能是马上儿子要娶媳妇了吧, 之后每天都会有人过来陪着自己坐坐,她觉得不会那么寂寞无聊了, 想着日子有了盼头,也就精神好起来。
“泽儿过完年十七了, 差不多也该娶妻。”沈泽是沈浥胞弟, 比沈浥小八岁,“他不比你有主见,但是颇得你父王喜欢,我看到时候估计还是你父王帮着在燕州周边选个。不过,母亲还是相信你,你要是有合适的人选,也帮你弟弟留意留意。不求出身多高,但求跟你弟弟能过得来。”
“三弟的亲事不着急。”沈浥搁下茶盏,黑眸扫向端着身子坐在贵妃榻上的母亲,“母亲要是舍得的话,我想讨他跟我一起去边关历练历练。他骑射功夫都不错,就是缺乏点磨练。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一辈子都躲在父兄背后,将来迟早有一天是要独立支撑起门楣的。他厉害了,将来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也能自己拿主意。”
“这件事情,你去与泽儿商量,娘不管。”冯侧妃略显清丽的苍白脸庞上,很明显闪过一丝犹豫,她似乎沉默纠结了半饷才说,“洪儿也九岁了,他不论哪一方面,都比不上你们两个哥哥。你们我是不担心的,我只担心洪儿。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去管一管他的课业跟骑射。”
冯侧妃是清冷的性子,之前是对待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但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有些讨好乞求的意味。
沈浥听到了,却没有答话,只是慢悠悠喝着茶。他如白玉般的脸轮廓分明,垂着眼眸的时候,嘴角带着三分冷意。他不是会歇斯底里咆哮着发火的性子,但是不说话的时候,就代表他在愤怒。
这个儿子冯侧妃是了解的,所以她也不勉强。
“婚期的事情,你还是去跟王爷商量一下吧。不管怎么样,娘都希望你们父子千万别为了这件事情而生出什么嫌隙来。我也有些累了,你且回吧。”
沈浥搁下茶盏起身,弯腰朝着冯侧妃行了个大礼,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
一口气大步迈出蘅芳院,沈浥心中忽然有些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抬头望了望天,太阳明晃晃的,刺着他的眼睛。其实他很忙的,每天从早上睁眼到晚上闭眼,都有数不尽的事情要忙。
但是此刻,却有些力不从心。
这个时候,他想找一个人说说话,忽然想到了甜珠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常常做那个梦的缘故,沈浥总觉得自从遇到甜珠后,与她有种莫名亲切感。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仿佛两人上辈子就认识了,这辈子再遇,不过是再续前缘的。
沈浥决定去一趟徐家,半道上,却有一支箭莫名朝他射过来。
沈浥三岁识文,五岁习武,一般人想暗算他都得掂量掂量自己,何况这支箭的主人……沈浥身子灵活的朝后仰了仰,与此同时,右手两只手指伸出来,轻而易举夹住了那支箭。
一阵哄闹声,有繁复的脚步声传来,略显稚嫩的男童声夹杂着丫鬟的嬉闹声,由远及近,却又忽然戛然而止。
沈浥负手侧身望过去,那边一群丫鬟都低着头跪了下来。
丫鬟奴仆簇拥着的,是一个穿着褐色锦袍的小小少年。少年不到十岁的样子,皮肤略黑五官平淡无奇,本来在笑的,但瞧清楚站在跟前的人后,傻眼了。
“二、二哥。”这是五王子沈洪,他老老实实走到沈浥跟前来,低着脑袋,目光落在沈浥垂立身侧的那只手上,立即吓得脸色酱紫,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浥原不想管他,但想到母亲刚刚落寞的眼神,到底心中不忍。
“过来。”他冷声吐出两个字。
沈洪似是有些意外,悄悄抬眸看了眼兄长,这才老老实实走过去。依旧微驼着背,恭恭敬敬的。
五王子沈洪在整个王府是个特殊的存在,府里头的一些丫鬟奴才们也都知道,说是五王子刚刚落地的时候因为模样太丑,十分不得王爷喜爱。因为五王子生得丑陋,连带着王爷也渐渐不喜欢再去侧妃那里了。别的王子出生,王爷都很高兴,多多少少会送些礼物,唯独五王子没有。
五王子如今九岁了,还是跟着侧妃一起住在蘅芳院。不但王爷对其不闻不问,就连王府里其他几位年长的王子,都是对其不搭不理。所以五王子除了侧妃娘娘外,就没人疼,私下跟婢女奴仆的关系好。
“最近在读什么书?”沈浥状似随口问。
沈洪好像有些受宠若惊,背脊稍稍僵了僵,才老实回答:“看了《孙子兵法》,也读《论语》《孟子》,是娘教我。”
沈浥暗暗点了点头,面色稍缓了些,可当再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那群丫鬟的时候,不由得脸又沉下去。想到母亲刚刚说的话,沈浥到底念着兄弟情分,不愿意他长歪了,便说:“等过几日,你随我一道去遥城。”将箭递过去,还给他,“以后在王府,不许带着一群丫鬟奴才瞎胡闹,听见没有。”
沈浥很是威严,或许因为他战功赫赫的缘故,在整个王府说话有时候比燕王都好使,尤其是对这些下人。
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总是令人发怵的。
沈洪身子也抖了下,不敢不听话,只乖乖说:“是,二哥。”
沈浥没再与他多说什么,只是负手大步离开了。沈洪也不敢再嬉笑玩闹,便将跟在身后的奴仆打发了,而后小跑着回蘅芳院。
“娘,二哥说要带我去边城。”沈洪只有娘亲疼,在他眼里,他是跟娘亲相依为命的存在,外面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要回来告诉娘亲的。
冯侧妃有些惊讶,但转而就高兴起来。
“真的吗?”她似有不信,“你二哥真这么说?”见他身上玩得脏兮兮的,吩咐丫头去打热水来,她则拉着儿子手,颇为严肃道,“洪儿,你也不小了,以后不许再这样调皮。”
沈洪就是觉得有些无聊,家里兄弟似乎都不喜欢他,他也不想巴巴凑过去讨个没趣,所以平时闲暇的时候就跟下人们玩。
“娘我知道了。”沈洪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些欣喜,但更多的是担忧,“娘,二哥怎么会突然说要带我去遥城?他想干什么?他平时都不理我的。”
丫鬟们很快打了热水来,冯侧妃一边帮儿子洗脸洗手,一边叮嘱说:“你二哥向来说话算数,既然他开了这个口,那肯定是要带你去遥城了。不过你也放心,你还小,你二哥带你去只是历练历练你,不会让你上战场的。”
“嗯。”沈洪见娘高兴,他就觉得是好事,“娘,我也想成为二哥那样的人。成了二哥那样的人,很多人都怕他,兄弟们虽然也跟他走得不近,不过提起他来,都是心生敬畏的,连父王都喜欢他。”
冯侧妃却垂着眼眸:“人各有命,你无需羡慕别人,你也很好。”
……
沈浥又喊了甜珠出来见面,又教了她几招新的拳脚,甜珠认真跟着学。沈浥却有些心不在焉,甜珠看出来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说:“你好像有心事。”
“进去坐坐吧,喝点茶水。”沈浥率先迈腿往屋里去,在一扇大窗前边的桌子前坐下来,望着外面院子里的含苞待放的几棵桃树,神色有些黯然地问甜珠,“你家里上头有三个哥哥?”
甜珠不知道他何故这样问,但还是点头说:“我有三个哥哥。”
“关系如何?”沈浥声音透着些喑哑,不似平时浑厚有力,此刻的状态就像是在天上翱翔累了的雄鹰忽然栖息在枝桠上一般,颇为有几分落寞,不等甜珠回答,他自己倒是说起来,“我跟自己几个兄弟,关系很是一般。我瞧不上他们,他们也觉得我心狠手辣,满手沾的都是血腥味,杀气重。平时偶尔聚在一起,不过也是说些客套话,不走心的。”
甜珠想着前世后来宫里几位王爷的明争暗斗,不由得心里也是一阵哀婉。
她没接沈浥的话,说起自己来:“我娘喜欢三个哥哥,不过,我大哥跟二哥很疼我。尤其是二哥,他大我七岁,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我跟他关系最好。”
沈浥一直都还记着帮她找二哥的事情,此番听她提起,沈浥道:“我有派人帮你打探情况,但是这么久了一直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你说你二哥叫齐江,我几乎要将全国各地叫齐江的人都找齐了,也没找到你二哥。有人说三年前见过你二哥,那时候他做茶叶生意,就在隔壁州省,但是后来线索又断了。”
“我现在有两个结论,第一,你二哥客死他乡。第二,他因为遇到了什么事情,早已改名换姓甚至换了脸,不方便再回家来。”
甜珠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非常感激地说:“谢谢你帮我,为了我的事情,你耗费了这么多时间跟精力。要不算了吧,我相信缘分,若是我跟二哥还有缘的话,将来总会再见的。如果没有缘,再怎么费心思去找,也找不到。”
沈浥见不得她落寞,也不喜欢看她对自己失望。
“找还是会继续找下去,只是时间长短问题。”他呷了口茶说,“最近在徐家过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跟着师父学点东西。冯嬷嬷还是没醒,昨天还发生了一件事情,有人在冯嬷嬷药里动了手脚。”甜珠其实挺困惑的,皱着眉头,“负责煎药的一个丫头说是我娘找过她,被徐夫人打了一顿。但是我觉得,徐夫人那么聪明的人,事后肯定会查的,就是不知道这事情是不是真跟我娘有关系。”
“她说冯嬷嬷是自己摔跤才晕过去的,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娘那个人十分贪婪,我怕她跟冯嬷嬷因为什么起冲突,她害的冯嬷嬷。”从昨天早上开始,甜珠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很显然,徐夫人虽然打了那个负责煎药的丫头,但是心里也是怀疑的。
昨天娘走得急,她没有来得及问。等月底三哥成亲,她回去后定要好好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