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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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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后,徐翘在回市区的出租车上,把这大起大落的一夜讲给了电话那头的朱黎听。

“然后呢?”朱黎躁起来,“你现在人在出租车上,说明他居然没有接你下班?”

可不是“居然没有”吗?

嘴上说着不太安全,丁点行动也没,她“那”了半天,只好委屈巴巴跟了句——那也没办法呀!

他竟然也就这么留了句“再见”,笑着开车走了。

朱黎惊叹:“高手啊,你看,上手先撩一波,发现火候不到立马改口,给自己留足后路,然后若即若离地一句进,一句退,一句进,一句退,最后来个‘再见’勾着你期待下次见面……这不就是专门骗纯情小姑娘的路数嘛!这段位,你吃得消啊?”

徐翘不服气地哼哼:“那我又不是纯情小姑娘!这些我也看出来了啊。”

“怎么着,打算用你那加起来不到一个月的两段小学鸡恋爱经验,跟这种花丛老手斗智斗勇?”

徐翘被她说得心里一虚,嘴上拿腔作势:“不行呀?”

“可以,但没必要,我看你满世界逛吃逛吃就快活似神仙了,还缺男人滋润吗?”

“我是不缺男人,可我爸缺啊!”

出租车司机惊骇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徐翘视若无睹地继续讲:“你别小看我,我这次故意多给了他一张找零,他肯定会来还我的。他要不来,看我怎么把北城翻个底朝天。”

朱黎叹了口气,突然有点同情那位帕加尼先生——以为撩了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easy girl,结果却是尊能给他搅得家宅不宁,满城风雨的大佛。

请佛容易送佛难,这花丛老手招上人间仙葩,还真不一定谁倒霉呢。

“好好,不小看你,但是徐小姐,请你记得,今天有一件比你的帕加尼先生更重要的事。”

“我记着呢,要来给你剪彩嘛。”

这也是徐翘前天答应冯飒飒换班的原因。她这脾气,任人宰割哪能呢,不过各取所需,为了腾出今天的时间而已。

“可你拿得出手的行头都在家里,怎么办啊?”朱黎问。

“我叫我弟给我偷出来了,现在就去跟他接头,你让司机中午到酒店接我就行。”

——

徐翘有个比她小六岁的弟弟,今年刚念高二。

明哲私高后门,徐冽抄兜倚着防盗门,一看徐翘来,不耐烦地薅了把头发,从围墙后扯出一个巨型黑色垃圾袋。

徐翘愣愣指着他身后:“别告诉我,你把我裙子装那里面了?”

“不然呢?家里防你防贼似的。”

“那你也不能这么糟蹋……”徐翘气得噎了噎,“我以前是没在你零用钱花完的时候接济你,还是把你抽烟的事捅给爸妈了?现在叫你帮个忙,你就这态度啊?”

“那我是没在你惹事的时候给你顶包,还是把你夜不归宿的事捅给爸妈了?请人帮忙还一副别人欠你八百亿的嘴脸,全世界活该围着你这有公主病没公主命的转?”

徐翘难以置信地揉揉耳朵:“你今天吃炸药了啊?”

刺耳的上课铃打断了姐弟俩的争执。

徐冽拎起垃圾袋甩过防盗门,等徐翘一个趔趄险险接住,扭头就走。

“徐冽你给我站住!”

他皱眉回过头去,看见徐翘一秒变脸,抱着垃圾袋苦兮兮地望着他:“我没钱打车回酒店了……”

“你以为我有?就因为你找我拿钱,我的卡也冻结了。”

哦,那难怪他今天这么刺。

徐翘低下头叹了口气,迷茫地杵了一会儿,突然看见一只手出现在眼下。

那手掌心里,赫然是两枚银光闪闪的硬币。

徐翘抬起头,看见徐冽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她。

她瞅瞅他,再瞅瞅两枚硬币,为难地咬咬唇:“你姐姐我五岁以后就没坐过公交车了呢……”

徐冽把硬币塞进她手里,指指马路对面的站牌:“现在重新学还来得及,到那里等301路,前门上车,第十三站后门下车,提前按拎。车上爱心专座是留给老弱病残孕妇小孩的,别厚着脸皮坐,会挨打。”

“……”

——

直到晕头转向地拖着垃圾袋上了公交车,徐翘才懊恼起刚刚吵架没发挥好。

徐冽说她公主病,她勉强认了,但说她没有公主命,她不服气。

毕竟她徐翘的大名,在“锦鲤”远没有成为流行,网络尚且不发达的年代,就曾被全国各地的彩票站挂在横幅上,当作摇钱树大肆宣传。

而这一切的起因,正是年幼的她拿麻将牌帮爸爸摸了一组数字,让徐家中了两千万大奖。

这笔在当年的中国堪称巨款的财富,一时间让徐翘在彩票圈红透了半边天。

那时有人说,你可能不认得你买的足彩支持的到底是哪位球员,却不会忘记在开奖前与朋友互道:徐翘与你同在。

虽然徐翘的好运再没能被复制,但仅此一次的神话,却已经足够徐爸爸走上发家致富的创业坦途。徐家很快跻身商圈,作为时运造就的豪门,一直繁荣到今天。

可以说,徐冽一出生就能做富二代,都靠徐翘当年打的那手好牌。

那他怎么有脸说她没公主命?

徐翘在公交车上闷了一路,打开垃圾袋封口,发现徐冽连防尘袋都没给她的小裙裙套,气得在心里酝酿了洋洋洒洒三千字小作文,准备下次见面跟这臭小子重新吵一架。

下车时,她毫无疑问地吸引了无数来往行人打量的目光。

也是,这么大个黑色垃圾袋,别提多吸睛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抛尸呢。

车站附近就是人流复杂的商业街,徐翘以往走在这条路上,哪次不是光鲜亮丽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现在却连土里土气的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下。

怕碰上熟人,她把垃圾袋抱起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加快脚步朝酒店方向走去。

然而事实证明,睡眠严重不足真的会影响智力。

当她在视线被遮挡的情况下,迎面邂逅一位手握两杯咖啡的白领男时,才深切意识到这个决定有多愚蠢。

白领男大概是要去给领导送咖啡,一路埋头苦走,撞上她的时候因为出神反应格外激烈。

徐翘生生看着他一个面目狰狞的三百六十度旋转跳跃,把手中挤开了盖的咖啡,准确无误地洒进了她的垃圾袋。

是的,她在公交车上检查完衣物后嫌麻烦没有封口。

缘,妙不可言。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你的垃圾没事吧?”白领男忙不迭鞠躬道歉。

徐翘扒开袋口往里张望,沉痛地深吸一口气,花了整整三十秒,接受她那还没抛头露面过的礼服裙,已经被咖啡渍染得“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事实。

可这事怨得了谁呢?谁能想到,这么个破垃圾袋里,装着一条价值六位数的礼服裙?

徐翘在白领男诚恳的注视下,抽着嘴角说了句“没事”,手一勾,把垃圾袋狠狠砸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白领男并不理解,为什么这小姑娘在丢弃一包垃圾时,会流露出咬牙切齿又欲哭无泪的表情,摸着后脑勺重新去买咖啡了。

徐翘在垃圾桶边流连了好几分钟,才行尸走肉似的往酒店走。

可当她缓过劲来时,却发现自己没到酒店,而是无意识站在了兰臣百货楼下。

百货业是兰臣集团的经营之一。作为身处国内金字塔尖的百货公司,兰臣设有众多奢侈品牌专柜,从衣服鞋子到箱包首饰,再到化妆品、护肤品,女人的心头爱一应俱全。

徐翘通常每季都会到总店扫一到两次楼。

她最初对程烨的那一丁丁丁……点好感,其实也是出于兰臣是程家的产业。

只是现在……

徐翘望着眼前光彩夺目的成衣展示橱窗,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她刚刚毁掉的那条裙子,就是这个品牌的高定款。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太过楚楚可怜,那么直直站了两分钟,一位柜员竟匆匆走出旋转门,朝她迎了上来。

徐翘常去的是兰臣在北城的总店,不是眼前这家分店。这里的柜员应该不认得她。

所以,现在的奢侈品专柜已经亲民到这个地步了吗?

徐翘并不想在穷困潦倒的时候打肿脸充胖子,夺路要走,却不幸被柜员叫住:“小姐,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没有叫“徐小姐”,那就是不认得她了。

徐翘扮演着一位工薪阶层的普通市民,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手头很紧式”拘谨:“不用,我只是路过。”

“看您好像对橱窗里那条晚宴裙感兴趣,您要不要进店试试?”

徐翘摆摆手。

“您别客气,”就在柜员的热情超标到离奇的程度时,答案揭晓了,“其实是这样,我们小程总说,您要是喜欢那条裙子,他愿意为您买单。”

徐翘像被劈了道天雷:“小程总?”

她记得,程家孙辈有三位公子,其中长房的那位在国外,二房的两位在国内。兰臣如今实际上的当家人则是二房的长子,也就是程烨的亲哥哥程均,人称应该是“程总”。

那“小程总”就是程烨了?

可程烨不是向来游手好闲,不理家业吗?什么时候混成“总”了?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现在这个狼狈兮兮的样子,被那个贱嗖嗖的前男友看到了……

“你们小程总打的什么主意?”

柜员一愣。她只是被小程总身边的高特助交代了这么一句,哪知道贵人安的什么心?

“不好意思小姐,这个我不清楚。”

徐翘面色转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结合昨晚熹福会门前那场对手戏,不难猜测,这是程烨求复合来了。

但拿一条摆在橱窗,已然成为烂大街款的晚宴裙打发她,他是看不起她呢,还是看不起自己?

她呵呵一笑:“我不穿这个价的裙子,也不是用钱能买到的人。麻烦转告你们小程总,让他收敛对我的非分之想,死了这条贼心。”

“……”

——

五分钟后,柜员站在高瑞面前,哆哆嗦嗦地传达徐翘的意思,却怎么也不敢把原话原封不动地说出来,于是就转述成了委婉版本。

“那位小姐说自己穿不惯这么贵的裙子,也不喜欢被钱收买,所以婉拒了小程总的好意。”

高瑞有点意外。

作为程浪的特别助理,他当然知道,自家老板这两天邂逅了一位美丽动人的高速收费员。

当向来善解女人意的总裁,偶遇买不起漂亮裙子,满脸歆羡望着橱窗的灰姑娘,剧情的走向显而易见——当时,正在二楼露台巡视分店的程浪努了努下巴,叫他去给那位小姐安排安排。

却没想到,灰姑娘拿的是《流星花园》里视金钱如粪土的杉菜剧本。

拼死拼活打工一年也赚不到的裙子,就这么义正辞严地拒了,连总裁的面都不肯见上一见。

高瑞回到大厦顶层办公室时,程浪的视察已近尾声。

兰臣百货的副总经理李年达站在程浪身后,正点头哈腰地问着什么,得到回应,就对站在面前的几位分店职员挥了挥手:“没你们事了,下去吧。”

——前后态度,那叫一个云泥之别。

反倒程浪笑着对众人道了句“辛苦”,甚至在一个年轻姑娘战战兢兢转身时,提醒了句“鞋带开了,小心些”。

小姑娘红着脸讷讷道谢。

高瑞站在门边暗暗叹息。

刚进入职场时,他以为像程浪这样的人物,应该也和李年达那类人一样惯常对下疾言厉色。后来才发现,其实越是手中权势不够的人,越会仗势欺人,真正身居高位者,反而从不彰显自己的身家。

但这时候,要是跟这个脸红的姑娘一样,把他们在人前的平易近人或一时兴起的撩拨当作某种讯号,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世上最难接近的,不是外冷内热的人,而是程浪这类看似离你咫尺,实则可能距你十万八千里的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处处留情者,最是无情。

等人散了,高瑞走到程浪身边:“小程总,车已经备好。”

程浪点点头,起身之前,见李年达欲言又止,问:“李副经理还有事?”

李年达咬咬牙,脸上肥肉跟着心一横:“小程总,这事我原本不该说,可我实在瞧不过眼……您不知道,其实王经理今儿个压根没病。”

程浪饶有兴致地点点头,知道他是在说兰臣百货的总经理:“那怎么告假?”

“是上头交代的,说不让接待您,要给您……给您个下马威!先头我也得了指示,可我想这哪成啊,您为集团呕心沥血,大老远劳神劳力,纡尊降贵地……”

高瑞轻咳一声,李年达一个悬崖勒马打住马屁。

程浪抬了抬眼:“听李副经理的意思,好像对‘上头’颇有微词。”

李年达叹息一声:“这事吧,说来话长。”

“那让高特助安排,改天你和他详说。”

李年达忙不迭应好,屁颠屁颠地送人出了大厦。

进到车里,高瑞才转头问程浪:“这李副经理高枝攀得这么明显,您当真给他面子?”

“他手里有支持他卖主求荣的‘料’,”程浪随手翻着后座一份财经报,“否则不敢这么讲。”

“那拿到‘料’之后……”

“事成后,把他‘弃暗投明’的消息放给我们程总,等程总把人开了,替我跟李副经理表达一下无法共事的遗憾。”

卖主求荣的人,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高瑞明白这忌讳,只是偶尔,还是会对程浪这样无视所谓“君子礼法”和“道德伦常”的手段感到胆寒。

不过,跟着这样的老板,他真该改名叫“高枕无忧”。

他正思忖接下来跟李年达周旋的事,忽然听见程浪发问:“那小姑娘呢?”

“哦,是这样……”高瑞把柜员的转述讲了一遍。

程浪眉梢微挑,笑了一声。

高瑞琢磨不好他的态度,总觉得他心情不差,于是顺着他的气天花乱坠地夸:“在这位小姐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贪慕虚荣的拜金主义,身在浮华的大都市,能够这样出淤泥而不染,是夺(多)墨(么)难能可贵!这样清纯不做作的姑娘,多找您那五十块钱肯定是巧合,绝不会是像李副经理一样耍心机攀高枝!”

程浪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指尖似有意似无意地在报纸边角摩挲着:“今天还有什么行程?”

“下午有个黎顿酒店的剪彩仪式,朱家在半个月前向兰臣送了邀请函,您看,您要赏脸参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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