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宫廷篇四十二
这段距离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多远, 不过两里路而已, 但现在对于池渊来说,却显得过于漫长了。
虽然这一个月里,池渊都足够小心翼翼,加上有扶兰等人的贴心照顾, 倒也未曾再触发过这个身体的病症,但是池渊也很清楚他所拥有的这个体质有多么麻烦。
而且最糟糕的是,这里又不比别处,是在深宫内苑中,身后还有为数不少的侍女,若是等会犯了病症被任何人注意到都是一件非常不妙的事情。
所以池渊望了太子一眼,虽然有心开口, 但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暗暗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多坚持一会,至少也得把这条路走完。
纪凌风自然能感觉到身旁的少年又在偷偷看他,这倒是并不让人意外的, 在这场宴会上,对方望了自己多少次, 纪凌风都记得清清楚楚!
然而每次被少年这样看着, 纪凌风都难以自制地在心头生起一抹十分甜蜜的感觉,再加上两人相携走在这路上, 无旁人打扰,唯有一串又一串的铃声清脆,悠悠然然, 何其美妙。
而此刻少年就这样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纪凌风怎么不清楚对方的意图呢?
其实纪凌风自刚才起就有许多话想对少年说,只是真到了两人这般相携漫步的时候,那些眷眷情丝反倒含在心尖,脉脉不得言了。
然而对方却不一样。
纪凌风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感觉才好,少年来自北地的那大胆豪迈的作风确实与中原的含蓄婉约的风格迥异,有的时候也让人既无奈又生气,但这个时候却又让人喜欢地紧……
想到此处,纪凌风的胸膛好似涌起了一股热流,心跳声远比平日热烈了许多,只屏息静听,等待着对方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这段路程走了过半,纪凌风还是没有从身边的人口中听到什么只言片语,这让纪凌风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他转而就明白了过来,毕竟今日不同往日,少年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一国太子,想必也不敢像以往那般肆意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纪凌风只能将那抹失望不着痕迹地压在心底,同时紧紧地握住了少年的手,只期盼他明白,无论自己是什么身份,都不会把他放开!
两人走的这段路程,池渊也是心跳砰砰作响,生怕自己的病症被触发,幸好的是,内城那朱红色的宫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而守在宫门口的十多个宫人也在刚才接到了消息,说是宴会已经结束了。这宫中的宴会一共持续了接近四个钟头,守门的宫人也换过了一批了,这时听到消息,知道宫中的贵人马上就要出来了,于是准备打开旁边的侧门。
内城的宫门一共有三扇,除却中央的正门外,还有旁边的两道侧门,平日里都是关闭的,今日宴会也是如此,再加上门外停放着各个朝臣的轿子,还带来了不少粗使下人,这些粗使下人是万万不能够进皇宫内城的,关闭城门也是防止出现什么差错。
眼看着贵人即将到来,守门的宫人在推开侧门的间隙,也不忘看一眼来人,他们换班的时候就听说今日参加大宴的贵人之中,其中有一个与旁人不同,不仅生的异常俊美,比起宫中的几位皇子也毫不逊色,而且身份尊贵,是一等王爵襄北王的世子,因此也格外让人瞩目。
所以这些宫人还四处打听了一番,也都知道襄北王世子的穿戴,这时看着那一抹耀眼的鲜红色,哪里不知道来人是谁呢?
于是马上打
发了一个宫人去叫襄北王的人上前候着,该接自家的主子了。
然而他们这一望之下,却还发现了一些端倪,只见襄北王的身旁还有一抹让人望之生畏的颜色。
在本朝只有皇亲贵族才能穿戴以黄色作为底色的衣物,而在宫中的这几位皇子都未成年,所以还住在这宫内,只是今日是陛下的寿宴,况且此时天色已晚,他们哪里会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皇子会从宫中走出来呢?
而让他们十分紧张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因为宫中规矩严明,对于通行所走的地方也颇为讲究,这三道门中,平日里只打开两道偏门,可以供宫人、官员通过,今日也是如此,纵是众位大臣也只有从偏门走过的份。
但是当皇帝、众位皇子还有皇后、太后等等通过的时候就必须将正门打开,所以这时一看到竟然有皇子过来,于是众位宫人又忙不迭地跑到正门处。
等十多个宫人合力将那重逾千斤的红铜大门推开,也看见了来人,让人意外的是,此时和襄北王世子走在一起的正是太子殿下!
因为皇帝并不禁皇子们出入宫城,太子殿下也时常和三殿下一起外出,不过向来都是白天,从未有这么晚的时候。
难道这么晚了,太子殿下还要出宫不曾?
这些宫人心中纳罕无比,但却不敢把心中的疑问有丝毫地表露出来,而是让人赶紧着通知襄北王世子带来的人迎接自己的主子,其余人则个个敛息静气,低下头去,哪里敢多看一眼呢?
而此时守在内宫城门口的人有数千人之多,除了守卫皇城的禁军以外,都是轿夫和粗使,此次因为陛下的四十寿宴,沾了主子的光,能进一回宫城是天大的恩典,个个激动之余,再看着这四周金碧辉煌的宫殿、朱檐碧瓦的城墙,又觉得新奇无比,况且站在外面等上数个时辰实在是有些百无聊赖,于是三三两两围在自家的轿子那里交谈。
这其中又有与一处旁人不同。
这也不知那是哪家府邸的轿子,好是华丽秀美,那些价值千金的绫罗绸缎像是在府中摆不下似的,随意地用在这轿子上,除却轿子顶部用的是金络封顶,涂了一层防雨避尘的赤石蜡以外,其余都用是京中贵人们裁剪衣物所用的细腻织丝制成,轿帘上还挂着打着络子的碎玉,实在是富贵滔天!
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这八个抬轿的轿夫还与旁人不同,穿的一模一样的玄色短打,身材高大,面容的线条虽然有些粗犷,但并不可怕,给人十分精悍的感觉,而且个个都穆色肃容站在旁边,哪里像是普通的粗使下人,反倒像是训练有素的看家护院。
这两个时辰里,除却出恭的时候,这八个人不曾挪动过一步,而是站姿笔挺,整整齐齐地站在那轿子旁边,十分引人注目。
这便引得人无比好奇起来,因为这轿子早早地就停在了这宫门旁边,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京中哪家的大人。
而其余看到这八人的轿夫心中既有些羡慕他们跟了何等人家,又有些发酸,不过是轿夫而已,个个做出的姿态却与旁人不同……
其实其他人不知道的是,这八人本就是襄北王命人在北地精心挑选出的壮汉,即使拿来培养作为护卫也是使得的,到了京城,住在府邸后,这一个月里又接受了许多训练,自然和普通的轿夫有所不同。
况且他们来的时候又受过扶兰的再三嘱咐,知道今天是何等重要的日子,世子又要进宫,不知会受到怎样的磋磨,哪里还有聊天解闷的心思呢,只能静下心思等待主子出来,这两个时辰更是身姿笔挺,生怕落了世子的脸面。
这时听说宫中的宴会的结束了,两旁的偏门也被人打
开,八人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宴会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长,看来等一会世子就可以出来了,只希望世子一切平安,顺顺利利地好。
不过他们也没想过,世子那么快出来……
这时看那守门的宫人从偏门处出来后,旁边等候的轿夫都殷切地抬起了头,只听到那宫人提着嗓门道:“哪个是襄北王世子殿下的人?”
此话一落,无数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一亮,这襄北王世子这些天在坊间颇有名气,况且又是一等公爵谁不曾好奇?
八人领头的一个很快应了,这时那位宫人也不多话,直接让他们上前压下轿子,因为襄北王世子马上就要从这宫中出来了。
只是该到哪个宫门候着呢?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中央那道红铜门传来响声,竟是要打开的意思,这红铜门今日一天都不曾见过开启,怎么到了这时,突然要开了呢?
而这中央的这道红铜门开启,很多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真正的贵人要从这里出来啊!
一听到这响声,那宫人也来不及向八人说明什么,而是赶紧跑到门口处,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站在门口的禁军清楚地很,个个叫那些轿夫站直了,绝不可在此时多话,这些轿夫也转眼明白了过来,没想到今日他们的运气竟这般好,居然能够在宫中见到皇子!
过了一会,那红铜大门已经开启了一半,先前的那名宫人又出来了,肃容高声道:“太子殿下到,襄北王世子殿下到!”
他说完之后,这时才走到这八人面前,八人也十分惊讶,没想到和自家主人一起出来的还有当今太子殿下,他们对视一眼,正想询问到底在何处等候,那宫人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开口道:“请到这正门处候着吧。”
而此时池渊眼看着就要走到了宫门这里,也松了一口气,所幸刚才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接下来只要走到轿子处就好,因为池渊之前带来了一个手炉还放在里面,这手炉是他让京中的能工巧匠所制,每次加热后,放上半天也可以保持温度不变,再加上这轿子里还放了保暖的坐垫,轿底也是用厚呢制成,所以并不用担心什么。
接下来也应该松开太子握着自己的手了,毕竟两人也到了分别之时了。
就在这时,这宫门已经被宫人打开了一道缝隙,夹带着一丝彻骨的冷气从外面钻了进来,不知为何,池渊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紧接着不到片刻的时间,那缝隙逐渐扩大,好像倒灌的风口一般,被这整整两丈高的城墙挡住的寒意转眼间就找到了这道口子,倏忽间迎面而来。
池渊原本想松开那只温暖的手,现在不由得又将对方握紧了一点,幸好在这时,他也看到了停在宫门外自己的步轿。
纪凌风被少年突然这样紧紧一握,哪里不知道这是少年舍不得他的意思呢?
其实他也觉得两人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了,漫步的这段路程根本来不及回味,转眼就走完了,没想到少年也有同样的感觉。
纪凌风原本也有把少年送到家中的意思,刚才就让人备好了轿撵,只待一会就到,不过现在却舍不得放手,只想着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地握着才好。
这时等候在宫门外的八人也和所有人一起都低下了头,只是他们身材高大,看得也比其他人远些,所以可以从迎面而来的人身上穿的一些衣物来判断。
而前方的那个人正是世子!
但让人意外的是世子还和一个穿着明黄色衣物的人相携着一起走来……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八人心中莫不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从刚才宫人的口中,他们也
知道了这人的身份,此人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可是世子怎么会和太子如此交好呢?
有几人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便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却不想这一眼感觉到万般熟悉,这个太子殿下,他们都是见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而此时池渊只感觉到一瞬间那寒意好似无坚不摧的刀枪,转眼间将自己整个肌体都侵染了,连同全身的骨骼都泛起了那种冰冷的凉意。
池渊差点颤了颤牙关,不过好歹是忍住了,而这些天他锻炼地也有些成果,虽然腿脚有些发软,但到底还是站稳了。
况且看着自己的步轿近在眼前,池渊更是心中憋了一口气,一定要走完这条路才好,万万不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然而紧接着池渊迈的每一步都是万分艰难,他的腿脚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力气,好像站了一天之后,血液停滞不前,筋骨也麻木不已,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一旦有所动作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就不听使唤了。
池渊便是这种情况,他如今完全是靠还有些知觉的腿部在向前行走,至于双脚是否稳稳地踩在地面上,又是如何迈步的都是全凭着肌肉记忆,他一概不知。
此时支撑着他前进当然不只是心中的那口气,还有他握着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太子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他身体上的异常,这只手比刚才还用了几分力气,紧紧地牵着他丝毫不曾放开。
池渊握着对方那金石一般牢靠的手,虽然遍体生寒,但是心口却有一方方难以让人忽视的温暖。
而他每迈一步,身体就多失去一点力气,但他握住的那只手,却好似滔滔江河中的浮木,拉扯着他此刻如同游萍荇草一般的身体向前走着,也使得池渊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感觉到慌乱和无措,反而从容了许多。
终于池渊快要走到了那步轿面前,此时步轿已经被八个轿夫压低了下来,只待他上轿,然而这时池渊才发现自己忽视了最为关键的一点。
那就是轿子的前方是有一道轿杆的,虽然此时轿夫已经尽量将那轿杆压到最低,但因为这轿身本来就有些宽大,不像二人抬的小轿那般轿杆也十分低矮,所以这轿杆看上去也有差不多到小腿那里高。
若是平常的时候,这点高度根本不成问题,可是这个时候,池渊腿脚已经几乎没有什么知觉了,要想将双腿迈过这样高的轿杆是何其地艰难?
眼看此时离那轿杆不过只有一米远的距离,池渊还是没有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但不知为何,他却还是能够保持着为数不多的镇定,想着等会一试也不迟。
终于池渊费了莫大的心力迈了几步后,也到了那轿杆处,这也是最后一关。
可到了这时,那只及小腿高度的轿杆看起来却如同横在眼前的一道高墙,而且别说是双脚,就连双腿的力气也快要完全失去了,池渊只能趁着最后一丝知觉的时候赶紧抬高自己的腿跨过去。
却不料,这个时候他又有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开始向下滑去,然而那种天地倒转的错乱感还未到来,就被人揽住腰间,环过双腿,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中,紧接着对方双腿一迈,就跨过了让池渊十分为难的轿杆。
因为此时轿帘早就被人揭开,所以太子几乎毫不停顿地走了进去,然后将他轻轻放在了轿中的软塌上。
这时身体躺在柔软的皮革上,池渊的心神一松,也终于呼出了一口长气,刚才他的情绪实在是有些紧张,虽然周围的宫人都低下了头,除却自己人之外,并没有其余人看见这一幕,但是池渊还是难免心跳加速,也因此面色有些绯红。
不过幸好这次也有太子在,才能够如此顺利,
池渊回转过来后,心头不免一动,能够和对方这样的人交好,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情,他此时微仰着脸,望着对方,想开口说些什么。
而太子也深深地望着他,紧接着他喉结一动,好似亦有话想说,但他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先直起身子来,松开了抱着自己的手,然后向前迈了一步,先将那轿帘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