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庄衍的院子很大, 种了一片杏花。初夏盛开时, 浓郁的香气飘满整个院子,哪怕是足不出户,在屋子里也一样能闻到。
小池躺在庄衍的床上闻着杏花,养好了这一场漫长的病。
这期间庄衍与他谈过一次。小池被扔进水里一时很是蹊跷, 庄衍留在船上所有的心腹护卫, 都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了,若说刺客是冲着小池来的,费这样大的力气却没有特意要弄死他,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
小池心中虽有些猜测,但涉及自己真实身份, 他也不敢如实告诉庄衍, 所以在庄衍问及他是否有头绪时,他也只是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 假装自己受了刺激, 记不清落水前发生的事了。
在江北, 能无声无息干掉庄衍护卫的人, 实在是屈指可数, 可是这些能做到的人, 每一个按人头查过去,似乎都找不到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没有任何证据和进展,这件蹊跷事就只能被暂时搁置了。
小池已恢复健康, 不再需要庄衍贴身照顾。但他依然留在了庄衍屋里, 庄衍更是绝口不提让他搬回去的事, 下人们就更不会不长眼力见的去讨主子的嫌。
庄衍还是很忙,十天里有七八天都要早出晚归,偶尔也会宿在军营中。但只要不是非得留宿在外,他都会尽量赶回府中,和自己的小书童一个屋子里睡。
这天刚到了下午酉时,小池想着庄衍昨日告诉自己,他大概会这个时候回来,便和梁主管说了一声,带着几个庄衍院中的护卫,亲自去庄府门口迎接他。
平时就算在庄府中,小池也不轻易离开庄衍的院子。早上送他走,晚上门口接他回来,都是目不斜视,也不随便主动去找别人说话。他深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不敢沾惹任何是非。
可是他今日穿过深长的庄府,去庄府门口时等庄衍时,在路上却意外的碰到了几个和他一起被绑来庄府的罗鄂少年。
那些熟悉的脸,现在看起来却变得陌生起来,他们刚入庄府时都十分狼狈,现在看看彼此,都已经收拾得非常干净,梳洗打扮都很是精致,头上都戴着珠宝,身上也穿上了汉人的衣服。
只是那衣服与庄衍让人给他做的这种不一样,颜色鲜艳惹眼,紧紧贴身而裁制,衣料材质十分轻薄。即使是在夏天怕天气炎热,都有些过于暴露。
走过此处院子的门口时,那几个少年视线与小池相接,彼此都是一愣,显然都是认出了对方。其中一人看见小池,用罗鄂语问:“你还活着?”
小池便让身边的护卫原地等候,想过去和几人交谈,时隔数月,他重新见到同路被掳掠而来的故国之人,心中十分酸涩。
只是那些人看向他的眼光,在惊愕过后,却有些说不出的冷淡。
小池身上的衣服,无论是用料还是绣工,都十分素雅端庄,一针一线用的都是上等的好东西,只一打眼就能分辨出来。
而在观他气派,也与别人大不一样,在府中行走都有人跟着,没想到几十天时间,竟然比他们所有人混得都好。
当场便有个罗鄂人酸道:“你倒是个命好的,刚进来就攀上了庄府的大少爷,自己现在过得都像个少爷。不像我们命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像货物一样被人挑来选去,毫无尊严。”
旁边一人顿时嘲弄道:“不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他长得漂亮些,爬上了少爷的床。说到底,都是出卖身体的,他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小池本来是向他们走去的,听了这些话后,在途中就停住了脚步。
其中有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男孩,看了一眼小池,神色凄苦的感叹,“你运气好,不用像我们去受那些磋磨人的惩罚,抓紧你的庄少爷,别走到我们这一步。”
那一瞬间,小池仿佛明白了他们遭遇了什么,后脊发凉地收回了脚步。
他没有必要再过去询问几位同族的近况,那简直是无耻的炫耀,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他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了那里。
像往常一样站在庄府门口,他远远见到庄衍回来,忙压下神色间的怔忪,面露微笑。
庄衍下了马,态度自然的捏了一下他的手,但庄衍不习惯在这种场合与小池亲热,两人中间甚至还隔了一段距离,遵守着主仆的规矩,走回了院子。
一到庄衍屋子里,小池便去帮他卸下铠甲,庄衍换了衣服后,拉住了他的手,“怎么了?感觉你今天比往常沉闷些。”
小池只是摇了摇头,不会,我见到少爷回来,我很开心。
庄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就会说甜的讨人欢心,那一套《容斋随笔》都看完了吗?”
“看完了,包括《金刚经四句偈语》、《多心经偈》那一册的佛经选集我都看过了。”
小池有一点疑惑,却没有问出来。庄衍猜出他的意思,语气柔和地解释道:“佛教讲究一个佛度有缘人,便是不入空门,你也可以学一学佛经里的智慧。”
小池听话的点了点头,庄衍盯着他看了一会,肯定的说:“你今天就是不开心,莫不是这段时间在府中闷坏了?那明后天,你随我出去一趟。”
他不想让庄衍猜出自己的心思,便打起精神问:“少爷,你要带我去哪儿?”
翌日,庄衍停下马,把小池从马上抱下来。
他们看着面前的普陀寺。
“普陀寺是江北的一座大寺。”庄衍介绍道:“在这里许愿,多有灵验,你先进去逛逛,想想有什么心愿,我一会带你进去烧香许愿。”
小池骤然来到了这陌生的地方,露出了有点胆怯的神色,“少爷,那个和尚……怎么向咱们这边走过来了?”
庄衍笑道:“他是这寺中住持,也是我的一位朋友,我去和他说一会话,等一下就陪你进去转转。”
他正要走,小池却拉住了他的袖子,仿佛有点不安:“和尚?少爷你……”
庄衍猜出几分他的意思,大笑道:“放心,少爷不会进去出家做和尚的,可以放我走了吗?”
见那僧人已走到两人身边,小池到底不好意思在出家人面前与少爷撒娇,只得放开了手。
那僧人气度不凡,面容和善,望去便能感到慈悲之意,他看了一眼小池,才转头与庄衍问好。
庄衍似乎与他很熟悉,两人聊得融洽。
看着和尚与庄衍走远,小池心中却想,少爷应该是读过许多佛经,和那大和尚聊起天来,他几乎一句都听不懂了。
不过……少爷又不出家,读这么多佛经做什么?小池心中莫名有些忧虑,但难得出一次府,他带着庄衍留给他全部的护卫,进佛寺中先去看一看。
普陀寺果然是一座名寺,外面看着就十分壮观,走进去更是让人心生肃意。
他逛了五百罗汉殿,又进了一处佛殿,殿中佛像镀了金身,面容威严慈悲,佛像几乎有三层楼的高度,十分壮丽宏伟。
而这殿中却跪着一个男人,姿态虔诚的双手合十,面对着佛像。
小池见里面有人就没进去,只是站在门边看看佛像,等着一会庄衍出来,再听少爷讲一讲这里面的典故。
他正要走,却没想到里面的人站了起来,一回头,两人便对上了视线。
那男人身材高大,眼神如电,他穿着一身绛紫的衣服,只看了小池一眼,便移开视线,一言不发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佛寺中,庄衍与佛寺住持交谈后,住持亲自将庄衍送了出来。
庄衍道:“法师留步,我在寺中略逛一逛才会离开,不便多打扰法师修行。”
法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与他道了别。
见庄衍走远了,住持法师才叹了一句,“庄施主是与我佛门有缘之人,可惜不能入我佛门。他日后若为君主,必是一代难得的治世仁君,若为臣子,必是青史留名的贤能之臣。只是他身边那少年……”
“他怎么了?”
“慧极必伤,恐不长久。”住持法师转过身,对身后之人招呼道,“沐施主。”
沐北熙点了点头,穿着一身华贵的绛紫长袍,落了座。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那罗鄂少年……好看得有些妖气了。法师能见生死往来三界,既然说他有早夭之象,那便八成不会有错……嗯?”
住持一愣,沐北熙说话却突然卡了壳,随即喝了口茶,便不再说话。
晌午的日光晒进房间,池罔从床上睁开了眼。
这里是普陀寺,他早在七百多年前便来过这里,刚刚他才想起来,原来那个时候,他便和沐北熙有过一面之缘。
他顿时道:“呸。”
砂石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了,池罔?”
“现在什么时候?”
“巳时,你睡了三个时辰。”
池罔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这几天你跑哪去了?怎么一直没听到你说话。”
砂石严肃道:“我沉痛的反思了我的过错,这次你被鸡爪子狠狠摆了一道,是我的疏忽。等在积攒足够的能量后,我会好好升级保护你,绝对不再让她对你进行这样惨无人道的戕害,毕竟你这么好看,这简直是太没爱心了。”
“……戕害、爱心?”池罔语气微妙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我觉得你写话本也有天赋,下次笔给你,你来写,喜欢自己和沐北熙搭对出现吗?”
砂石:“……今天的我哪里得罪了你?”
“我又不是娇花,不能风吹雨打。便是碰上这难缠的鸡爪子,也从没全然落于下风过,你对我到底有什么误解?”
池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当务之急,还是先控制住江北的瘟疫。”
他问了沿路碰到的僧人,就去找子安和尚了。
寺中小僧说子安在正门佛殿,池罔走过去时,却先见到了殿门处的少年。
房流腰佩双剑,靠在佛殿外的柱子上,出神的在想着什么。
与房流分别一冬未见,池罔居然有一点想念他,尤其是在吃螃蟹的时候,他只能自己扒了。
房流个子又拔高了一点,沉默的侧脸看上去,又摆脱了一些稚嫩之气,他相貌帅气出众,抱着手站在这里,十分吸引目光。
很快他就发现了池罔,眼中顿时一亮,唤道:“池……小池哥哥!”
他转过来面向池罔时,终于露出了自己的脸,只见他白净的脸上,左眼圈一个乌青的拳头印赫然在目。
池罔没忍住笑了,“这回是谁打的?”
房流欢喜的神色顿时变得阴郁,“……有只疯狗大半夜强行跳船,不买船票想偷渡,居然还有脸殴打船主!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殿中转出了风云山庄庄主,“小兄弟,话不是这么说的。相识一场都是缘,我这一举动,说不定冥冥之中还救了你一命呢。不信你去问问佛门掌门固虚法师,他昨天为什么没来成江北?”
风云铮看见池罔,打了个招呼,“池公子,半年没见了,你这模样越变越好看啊,最近还好吗?”
房流顿时警惕道:“我小池哥哥跟你不熟,干什么和他套近乎?”
池罔听到了身边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便知道这人是谁,问道:“固虚法师出了何事?”
“阿弥陀佛。”子安面容难得有些严肃,“掌门在南岸遇袭,身中奇毒,至今还未摆脱危险。如今我身在江北,却不能回去医治……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池罔指了指风云铮,“少了法师,补上了这个偷渡的。法师年纪大了,咱们不折腾他也挺好的。”
“风庄主、流公子已服用过治疗疫毒的汤药,需要的东西我也已经准备妥当……”
子安低头看着他,“池施主,我们即刻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房流:一个武功高但他是个糙汉,另一个长得帅但他是只秃驴,这里面就我最好,就我有机会。
后来……
房流:啊啊啊啊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