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更
进宫的各项礼仪,魏时在自家府上,就已经提前学过了,不过在殿试正式开始之前,九十六名贡士都被领着教了一遍规矩。
作为会元,魏时是站在最前头的,正式开考之后,并不见皇上,几位主考官倒是站在一边,魏时的座位也是最靠前最中间的位置。
最前面这一列,便是此次会试的前十名,左右两边都是魏时不认识的人,应该就是白鹿书院的两位同年了,看上去也是还是挺年轻的,也就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这些座次就是按照成绩来排的。
想来就算是不看书案上贴着谁的名字,习惯这样排序的人,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推算出考生在会试当中的名次来。
殿试是只考策问,所以不管是试卷,还是官方提供的纸张,加起来都不是很多,不像之前会试的时候,量太多了,需要仔细记住顺序,免得到时候慌里慌张的把顺序给放错了。
殿试的题目跟会试的大气磅礴比起来,要‘小’很多,让贡士们做这样的策问题目,应该说要更务实一些,更能够考察出水平来。
如果要管理一县之地,要从哪几个方面着手?
这一批贡士虽然大部分都会进入东宫做属官,但是将来也是有可能被外放做父母官的。
不过俗话说的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尚未入仕途的贡士们,在此前的很多年都致力于读书考科举,就算有想要日后为一地百姓谋福的人,没入仕途之前就想这些,未免有些太早了。
最近这十几年来,在当今继位之后,策问题目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不管是教书先生,还是应考的学生,都根本就摸不着朝廷的脉络。
各个方面的都有,跟以往很大的不同就是不再拘泥于书本上的东西,不再辩证的问什么礼与法的关系,也不会问本朝哪位皇帝的政绩如何,避免了写一些歌功颂德的文章出来。
策问题目出的都很切合实际,学生们私底下练习的时候,自然也就是偏这个方向的。
不过实际要解决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而想要真正解决一个问题要研究的东西也太多了,根本就不可能做足万全的准备,可能把每一个题目都练到。
就像这次出的题目,那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治理一县之地,所需要的官职不过是正七品知县而已,对这些贡士而言,并非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而且这里面有一部分人初入仕途,官位就要高过正七品,即便是外放,那也是比知县品阶更高的官。
这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一个难题,怎么都能写出几条道道来,但是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谁也没有真正的管理过一县之地,在此之前也甚少有人研究过这些。
有朝廷的邸报和民间各种小道消息,足以让贡士们对本次会试的前十名有所了解。
所以坐在魏时左右和后面的这些人,全都知道今年新出炉的会元,乃是一位七品知县之子。
虽说现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可这才来了几年,幼时肯定是跟在父亲身边长大的,耳濡目染之下,了解的东西也会比旁人多。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想羡慕也羡慕不来。
被羡慕的魏时,实际情况也没有比大家好多少,就算是充做嫡子教养的那些年,他也没有耳濡目染接触过这些。
一来,父亲从来都不会把公务带回家中的,二来,他从未去过县衙,自然也就不可能接触到这些。
在燕县的时候,他连朝廷的邸报都没有看过。
如果这次的策问题目是如何管理一州之地,那魏时还是稍稍有些把握的,因为他在柳州城的时候,是真的曾经见到过大伯处理一些简单的公务,而这些事情大多也从来都不会避着他和堂兄。
只不过这一次的题目是关于一县之地的治理,而并非是一州之地。
虽说这两者之间一定有异曲同工的地方,但是差别还是很大的,县一般都是隶属于州的,管理一个州要注意到的问题更多,可管理一个县,问题虽然不多,但要非常的细化才可以。
魏时对这方面也是门外汉,他既没有真真正正的管理过一个县,之前也没怎么收集过这方面的资料。
只能是把之前看大伯管理柳州城的经验照搬过来,然后筛选一部分,再慢慢的细化,最终将条理化的能够形成一个整体的方案拿出来,写出一篇策问。
这应该是魏时写策问,用稿纸用的最多的一次了,草稿确实没有打的,因为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再把一个完整的方案罗列清楚之后,魏时都直接在正式卷面上答题了。
因为事先已经想的足够细化和全面了,所以落笔的时候就没有多少迟疑了,行云流水,这句话还没有写完,下句话在脑子里就已经出来了。
停笔的时候,距离最终的交卷时间,只剩下一炷香的功夫了。
魏时抬头,明晃晃的两个人影就立在正前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更不知道这二位刚刚有没有下场巡视。
能穿明黄色的人,还可以到贡士们考试的保和殿来,也就只有当今和太子二人了。
魏时早在先前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一则是当今注重科举,据说每次殿试都会亲自过来一趟,当然,待的时间长短就不一定了。
二则,这次恩科,毕竟是为太子选人,太子新立,东宫需要的人手不仅多还要精,从会试的题目上来看,太子是真打算从这一批的新科进士当中选出人才来。
是以,当今和太子会来,应该说是在众人的意料当中。
只不过魏时刚刚实在是太过专注了,以至于忽略了外界的环境,也就没注意到这两位大boss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会儿赶着时间写完了策问,魏时心里头的轻松愉悦感要远大于见到皇帝的激动。
看到题目的时候,心里头还有些踯躅,但是当这篇文章完完整整的写完,反倒是有了信心。
他提出的这些条条道道,还是有依据的,并非是凭空杜撰而来,而且也颇具条理性和完整性,应当还算是一篇不错的策问。
从来都没有亲自治理过地方的魏时,这会儿当然是信心满满了,多少年后,当他终于被外放做父母官的时候,治理一府之地,再回头看自己的这篇策问,还真是……惨不忍睹。
实际上,皇上和太子已经来了有大半个时辰,在这九十六名贡士当中,转了右转,哪个人的文章都看了,尤其是前十名的。
太子这会儿还是比较兴奋的,终于可以完整的组建自己的班底了,而且底下的这些都是惊才艳艳之辈,难怪昔日唐太宗会发出‘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的感概,他现在站在贡士们前边儿,也有自动感慨。
皇帝脸上的表情还能端得住,但心里边着实是有些一言难尽,这次殿试的题目是太子出的,他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事儿他已经放权给太子了,又基本上是给太子挑的人。
可这题目,不是说考察不出贡士们的水平来,问题是太能够考察出水平来了,一些大的题目上,这些故事们说些治国之策,还能侃侃而谈。
越是这种看似比较小的题目,暴露出来的问题就越多,太子年纪轻,又是刚刚入朝堂参政,看不出来这些问题很正常。
但是他和那些即将要阅卷的大臣们,除了一直待在翰林院没怎么管过事儿的白石景之外,这样的文章放在眼前,哪哪都是漏洞,哪哪都是问题。
总之是一言难尽,看这样的策问,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当然了,要是忽略掉内容,只看文采的话,那绝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太子现在不就如此,他在下边溜达了一圈,太子也跟着溜达了一圈,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想到的东西就肯定不一样了。
终于把试卷收上去了,贡士们是饿着肚子走出的保和殿,这会儿身上除了饥饿感,就是精神高度集中后带来的疲惫感,哪怕已经走出了宫门,也实在是没什么精力聊天讨论了。
略了说了几句话,跟大家伙告辞之后,上马车的上马车,上轿子的上轿子,总归是没什么力气再折腾了。
魏时这会儿就想睡一觉,完全不似会试放榜那日,还要在街上走一走,醒醒神。
考完的人都轻松了,虽然还有些等待成绩的忐忑,但该使的劲儿都已经使上了,这会儿真没什么可做的了。
留在宫里头批改试卷的大臣们,可就真真是难过多了。
策问,不同于诗赋和杂文,比起文采,更重要的是内容,尤其是在科举考试当中。
当今注重实干,科举选士的基调也早就已经定下来了,那就是选能干事儿的,这一点要比能写锦绣文章更重要。
所以他们不能只看文采,要说文采,但凡是能被选进来的贡士,那就没有差的,最主要的还是要看内容。
治理一县之地,要从哪几个方面着手?
这策问题目太过具体了,还真是为难大家伙了,远要比会试的策问难得多,这些学生们练的大都是这种宏观上的大题目,遇到太过具体的策问题,可不就傻眼了嘛。
如今他们这些人也只能是从矮个子里拔将军。
魏时就是那个从矮个子里头挑出来的将军,本来嘛,在接连拿下解元、会元之后,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状元,不管当今喜不喜欢这么个好兆头,当臣子的,自然都乐意在锦上添这么一朵花。
更何况,这一次的文章,魏时虽然写的不够出彩,但是跟其他人比起来已经是佼佼者了,把他列为头名,大家也是都同意的,包括太子之舅白石景。
谁都知道白石景的文风偏华丽,不过,这次做主考官,个人风格倒没那么明显,排出来的名次,还是跟众人比较相符的。
作为太子的舅舅,哪怕明面上只是官升一品,可带来的好处却不止这些,能以从四品的官职做会试的主考官,可不就是沾了太子的光吗。
因此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做这个主考官,太子要选什么样的人,他就以什么样的标准来选人。
太子更喜欢务实的官员,那他就要尽量克制住自己了,评卷的时候不能被自己的喜好所左右。
因此不管是会试,还是殿试,他选出来的头名都是魏时。
当然了,殿试最终的名次,还是要交由圣上和太子裁决。
也算是缘分了,当初魏时的解元,就是他点的,他是那一年江佑府的主考官,会试又是他,这次殿试的评卷他也有参与。
接连三次,若魏时真得了三元,那跟他这个考官也是颇有渊源。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渊源,不仅是在这几次的考试上,他跟魏时的老师,还有大伯,可都是同一年的进士。
日后等魏时去了太子的东宫做属官,也算是一个阵营的人了。
白石景现在还不知道,这位跟他颇有渊源的小辈儿,在皇上和太子那儿,已经是户部的人了,等到殿试的成绩一出来,旨意就跟着下来了。
九十六名贡生的文章,按照诸大臣评判出来的顺序放好,呈递到皇案之上。
皇帝这次是没什么仔细看的心思了,就只看了这头一份,剩下的全拿给太子了。
沈舟的弟子,沈涛特意开口要的人,还曾经提出过记账之法,在他这边,还真是挂了号的人。
皇帝是觉得哪篇文章写的都不够好,太子呢,则是觉得哪篇文章写的都挺好,所以原先这文章呈上去是什么顺序,最终定下来的就还是什么顺序,一点改动都未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