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不会来
河边凉风习习。
河水缓缓流过, 被树影的倒影映照得青翠见绿, 又映照着天空的青蓝与卷卷白云。河床的砂石被天空与树影掩住, 并不能看清。
掌星河与一众木匠们齐齐造零件,负责打探河道的双儿木匠伸着竹竿,撩动着河水, 打探着将要建造水车的河道内, 有没有石头等硬物。
打探了一会儿,双儿木匠有些沮丧地来报:“底下似乎有不少石头, 竹竿打着好多次硬物, 少说有五六十次,每次都推不动。看, 竹竿上好多划痕, 看起来那些石头都很尖利。”
之所以沮丧,是因为,如果此处河道不合适, 那水车的尺寸也得重新造, 功亏一篑。
掌星河拧眉道:“不应该啊?我们田庄的农夫以前下过水, 报告这片河道是最适合建水车的。”
另一位木匠道:“难道是上流的石头被河水运了下来?”
本来靠着之前农夫双儿的打探, 测好了最适合建造水车的河道, 高度深度那些都是事前量度好的, 水车的种种尺寸,也因地制宜, 由河道来计算。岂料, 在搭建水车之前谨慎再打探, 竟然就变得不合适了。
掌星河没下过水,对河里的情况不太熟悉,而其他木匠也不通水性,因此此时决定亲自下去看一遍。
谨慎起见,掌星河问隔壁田庄的魔教教众借来一把锋利的匕首,抱着一块浮木,脱下外袍,脱了鞋袜,从农夫们日常挑水的地方下河。
树干上,牧寒盯着掌星河的脚板,忽然呼吸一窒——
牧寒瞬间挪开视线,屏住的呼吸有着细微的涌动,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那位太上教主,竟然是如此的不抠小节!
脚是仅次于胸腹的第三秘密地带,怎么可以如此随便的,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脱下鞋袜?!即便是附近没有双儿盯着,只有刚刚那位貌美男子,捧着太上教主的外袍,乖巧地在河岸边等着,男人的脚,也不可以公然地展现在其他人的面前!
宽大的脚掌很快入水。
连同那位太上教主的身体,也落入水中,在水面上只看到隐隐的轮廓。
由于太过震惊,牧寒竟然都忘了细细思考,为什么武功高强的太上教主,不在建造水车的高高的河岸边直接跳下水,而是绕了一路,河岸低矮的地方,走到台阶边上步入水中。
也忘了细细思考,那位太上教主,在下水之前做的伸展动作,似乎和寻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看不出任何内劲的流动。
……
河里,掌星河被清凉的河水浸没头顶,一早上的暑气全被河水的清凉带走,浑身清爽不已。
河水算是清澈,掌星河小心前进,游动到决定早水车的河道,潜入水中睁开双眼细看。
就如之前双儿农夫们所说的,这片河道底下没有怪石,水车下水的深度里,没有可以撞击到的其他硬物,连河岸边上,也没有突击的石头。
河里,掌星河矫健的身躯屏息下潜,巡视过决定建造水车的河道位置,确认过没有任何硬物,底下的水藻和矮石也不构成拉扯撞击水车的风险,又继续向上游游去,确认没有被河流推下来的石头。
掌星河暗暗疑惑。
河道一片安全,那,刚刚打探河道的双儿木匠的竹竿子,是怎么碰到硬物,弄得那么多刮痕的?
忽然,掌星河的眼睛扫过在河壁上的洞中之虾,眼前一亮!
河虾虾身青色,与河水之色差点融为一体,虾钳强壮狂妄,显然,刚刚竹竿碰到的,就是这种河虾!
掌星河从水下冒出脑袋,招呼在岸上主动守着的“男人”李乾坤道:“去,弄个竹蒌来!”
李乾坤:“?”
掌星河脚踩着水快乐呼喊:“抓虾吃!”
李乾坤一顿,帮忙通传。
李乾坤的暗卫们:“……”
这位掌少爷不得了,竟然敢随口支使他们太子干活!
但是,随即一想。
他们太子殿下连种田都答应了,亲手松土了两片红薯田,还有什么是那掌少爷支使不出来的?
暗卫们递来竹蒌,对河水里的掌少爷肃然起敬。
树上的牧寒微微睁眼。
河里,掌星河正踩着,属于男人的高大阳刚的身躯在水中浮沉不定。清澈的水滴从发间滑过他英俊的脸部轮廓,在刚严的下巴处停留、汇聚;下一秒,男人浮起,下巴处的水滴又被甩了回去,顺着性感的喉结没入衣领,与满身水汽的男人融为一体。
牧寒的脸蓦地一红。
本来,衣领几乎遮住喉结,看起来矜持禁欲。可是,现在,夏日轻薄的白色里衣被河水所浸透,潮湿地贴在那位不知检点的太上教主的身上,随着他的浮起,里衣的白近乎于无,却又比没有更加令人烧热。宽厚的肩膀线条粗粝,壮健的手臂肌理分明——
牧寒再次闭眼。
可是,即使闭上了眼睛,那位不检点的太上教主的脚掌,仿佛送到了他的面前,甚至还踩在他的脸上。清澈的河水之气混着泥土腥味蹿入鼻腔,牧寒屏息失败,惊醒似的睁开眼睛。
河里,掌星河再次潜入,武功高强的太上教主仿佛没见到他似的,或者,只是当他蝼蚁,完全不需在意。
远处,房顶之上,刚刚一直蹲着抱着膝盖的魔教大护法谢无涯骤然站起身来,黑鳞战甲带着煞气,向他翻滚而来。
牧寒:“!”
被发现了!
太上教主当他蝼蚁,对他毫不在意,可是,魔教大护法呢!
刚刚展开的、还没完成的画布瞬间被收在胸口,牧寒飞身离开。
嗖嗖瞬飞间,牧寒低头,看向那位太上教主的河面——
波光粼粼,碧色荡荡,太上教主那张英俊的脸上,洋溢着满足而快乐的浅笑,肌理分明的臂膀举着虾蒌,仿佛真的是一位因为抓虾有虾吃的朴素艰苦的田庄庄主,小隐隐于野。
身后,杀气腾腾的魔教大护法谢无涯举剑而来。
牧寒毫不恋战,再不回头,飞身离开。
……
河岸边。
满满的抓了一蒌虾的掌星河快乐地游了回来,赤足踏上岸边。
身上浸透了河水的里衣粘腻,黏乎乎的糊在身上,头顶扎着的发冠滴滴答答的滴着水,几乎散架。掌星河浑身都不舒服,把虾蒌递给李乾坤,拿回自己的外套。
李乾坤耳尖微粉,眼眸低垂,仿佛在盯着他的脚趾。转而瞟开视线,又盯回来,瞟开视线,又盯回来。
掌星河:“?”
粗`大的脚板有什么好看的?
掌星河低头,看到了湿透了自己。
白色湿透成了——
掌星河沉默地披上外套,接回虾蒌,语气里试图恢复抓虾时的快乐:“虾很肥美,今晚加餐!”
在这食物匮乏的年代里,吃饱已经不简单,猪鸡很少宰杀,牛更是要死后去官府报备得了批准才能吃,吃肉非常不容易。
虽说靠河吃河,但这边的鱼儿暖春才产`卵,夏天鱼苗还没长大,没到最肥美的时候,农夫们也一般不捕鱼。所以,吃虾加餐,改善生活,可以说是非常难得!
掌星河带着虾蒌上来,正要拿去厨房加餐,身后,传来了李乾坤坚定不容置疑的声音:“你还没穿鞋。”
掌星河:“?”
李乾坤守在他的鞋旁,语气木然地重复了一遍:“穿鞋。”
掌星河赤足踏着泥土,走了过去,弯腰把鞋袜提溜在手上,又赤着足原路返回:“脚都湿了,沾湿了布鞋不好。说起来,怎么我好像没有木屐。”
有木屐就不怕湿了鞋子了。
李乾坤站在原地,眼眸还是低垂,再次幽幽地重复:“穿鞋。”
掌星河迷茫了一瞬。
抬起脚板,平平无奇的宽大脚板沾了泥土,脚掌湿透,怎么看,都不是穿鞋的好时机。
那边,李乾坤终于抬眼,眼神幽幽地直刺过来,第四次重复:“穿鞋。”
刚刚还是粉粉的耳尖,现在已经红透。
掌星河:“……”
掌星河艰难地懂了。
在这乱七八糟的世界里,男人的脚,竟然也是不能被看到的。
掌星河快步走回河边,在河边用脚板搓了搓脚板,迅速洗了自己那平平无奇的宽大的脚,背对着李乾坤随便甩了甩水,套上袜子,穿上鞋子。
幽幽地盯着掌星河甩脚板的李乾坤:“……”
这混账男人,真是毫不检点。
但是——
李乾坤把怀中藏着的、之前给掌星河擦汗的手帕掏了出来,放在鼻子下,迅速吸了一下。趁着掌星河穿鞋的当口,又面无表情地把手帕塞了回去。
面无表情得,仿佛连他的暗卫们都没有看到似的。
除了耳尖泄露了一瞬秘密,李乾坤看起来和寻常别无二致。
在掌星河看来,也和寻常别无二致。
李乾坤中毒颇深,连白天也毒得深。
掌星河微微叹气,王大夫来,指导李乾坤穿他的衣服吃药,都不怎么管用。
还有四十多天。
他要连续放血四十多天。
掌星河穿好鞋子,面容肃穆。
希望放血管用。
不然——
一边是快活完就要凌迟他的李乾坤。
一边是等着试验他是不是真的不行的谢无涯。
太难了。
掌星河抬眼,向着刚刚谢无涯蹲坐着自闭的屋顶瞟了一眼。
屋顶上,日光洒落,刚刚还蹲坐着吸收着灿烂日光的黑鳞战袍,此刻竟然空空如也。
掌星河微微一愣。
谢无涯呢?
依他看来,谢无涯伏藏三年练武,三年后来上门来提退婚的事,不会是善罢甘休的性子。
难道是进房里休息了?
李乾坤顺着掌星河的目光望了过去,没有说话。
掌星河提着虾蒌,把虾蒌送到厨房,吩咐分出一份来好好养着,派人去问一问谢无涯,到时候吃鲜的。双儿农夫们见到那么多肥美的鲜虾,喜上眉梢,让掌星河和李乾坤都不要出门,他们则趁着午休,纷纷下水抓虾。
中午。
午膳时间,谢无涯的屋里没人。
晚上。
晚膳时间,谢无涯的屋里,还是没人。
夜寝时分,星辰在夜空悬挂,被无边的月色衬得略显黯淡。
掌星河坐在床榻边,迷茫地摸了摸下巴,有些不可置信。
熟悉的蜜气传入鼻尖,从尾椎到颈椎,仿佛被什么东西,用羽毛轻撩。迅猛的电流从尾椎蹿上颅内,掌星河转身——
熟悉的声线在同一瞬间里传入耳内,带着柔和的笑意:“他不会来了。”
笑意重复:“我劝了他,让他别再给你难堪,他不会来了。”
无边的月色之下,来人笑得内敛,眯起凤眼却是猖狂,肌肤透着白莹莹的玉泽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