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张晓小时候,学校组织参观过铁道博物馆,具体是小学还是初中,已经记不清了。
博物馆就在他们当地,规模很小,馆里也没什么火车或者铁轨的模型,只是在一面面水泥墙上贴满了展示板。一位声音嘹亮的女老师在每面展示板前停留十来分钟,指着上面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讲得慷慨激昂。
具体讲了些什么,谁也没认真听,或许讲了中国铁路从落后到现代化的历史,或许讲了各个型号机车的特点和意义,或许还上升到了革命价值。
但唯一确定的是,那女老师肯定没讲怎么修火车。
张晓跟着梁为民从偏门进入博物馆,拐进大厅后,视野豁然开朗。
展厅顶棚悬挂着蓝天白云的大背景板,地面铺设着锃亮的仿真铁轨,一辆辆子弹头形状的火车头搁置其中。铁道周围用镭射造型装饰,仿佛火车正在其中飞速穿过,充满现代感与科技感。
张晓边往里走边抬头看,梁为民说:“馆里火车是按年代排的,这里都是现代火车了,咱们往入口走,到40年代那边去。”
张晓点头,看到了墙上贴着的一张指示牌密密麻麻,列写着各个年代的火车型号。他评价道:“这博物馆很大。”
梁为民一笑:“是啊,国家级专业博物馆,著名景点。”
往里走了一段,梁为民叫张晓等一下。他走进一旁的保卫室,没一会儿,推出两辆电动踏板车来。
梁为民推了辆给他,说:“前面路还挺长,骑这个吧,咱们抓紧时间。”
张晓接过车把,踩上只脚试了试,很稳当。
这应该是保安巡逻时候骑得踏板车,现在没法用电驱动了,但可以直接蹬地助力。
展厅的地板光洁,轻轻蹬一下,轮子就能滚动很远。
张晓蹬了几下地后,将双脚前后站在踏板上,扶着车把快速前进,突然感受到了几分童趣。
以前常见小孩子常玩这种踏板车,确实还挺有意思的。
展馆的各个年代节点都设有检票口,如今都已打开,畅通无阻。朝着入口方向骑,展示背景的布置越来越复古,像是一种时间的倒退,当穿过木头门进入下一个展厅,张晓看到了五六人停留在一辆黑色火车旁研究。
梁为民踩地减速,跳下踏板,跌撞一下后站稳了。
“到了,这里收藏的火车头都是最原始的了。”
梁为民抬手跟厅里的人打招呼,然后将张晓介绍给大家。
一个体态肥胖的中年人走过来。梁为民也偏胖,但这中年人走到他旁边一站,衬得他型号一下缩小了一圈。
梁为民介绍这位富态中年人是博物馆的刘馆长。刘馆长忙补充道:“副的,副的。”
刘馆长先跟张晓握手,然后向梁为民交代情况。
“厅里的火车我们都检查过了,目前只有这一辆蒸汽火车头有希望。”他指向被几人围着的那辆火车头,造型简陋,通体炭黑,仿佛从煤炉中驶来的。
梁为民问:“早上你们看得那辆用内燃机驱动的呢?”他朝远处望,指着一辆明显新了许多的军绿皮火车头,“就是那辆吧,那辆不能开么?”
刘馆长摇头:“那辆车的车骨挺结实的,可惜整套驱动装置都被拆走了。”
梁为民两道粗眉簇起来:“这是哪个单位提供的火车?说了要保留完整的火车头,把硬件都拆了算怎么回事。”
刘馆长:“可能知道送来馆里是参观用途的吧,觉得留着驱动装置也没用。” 他摸摸脖子,目光兜了一圈,“这里一半以上的火车都是没有驱动,只保留了外壳,毕竟游客也只是从外表上观摩,不让离近触碰。”
梁为民面积愁云,半响叹了口气。
确实,筹建博物馆的时候,谁能料到有一天还指望这些火车重新上路呢。
他抽了口气,指着这辆乌漆漆的车:“把这辆车好好休整休整吧,务必要能开动。”
梁为民又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去了别处。
刘馆长带着张晓走到火车头展台近处观察。
原先拦着展台一圈的红色警戒线被拆了,落在地上,人脚踩来踩去,几乎被揉成黑色。
张晓绕着机车看了一圈后,伸手摸了把前轮上的连杆,一手的炭黑。他指尖捻搓,这些炉灰应该比他的年龄大得多。
刘馆长递来了一副手套,张晓带上后,抓着搭梯爬上火车,进入驾驶室里检查了一遍。蒸汽机车原理很简单,锅炉烧得滚滚热,水蒸气推动汽缸的连杆,轮子就转动起来了。
而这辆车装置虽旧,但都完好,就是外面的连杆锈蚀得厉害。
张晓从车上下来,把情况跟中年人说了。
刘馆长点头:“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移到铁轨上,锅炉一烧,这车应该能动,就是坚持不了太久。”
张晓说:“最好把连杆换一下。”
刘馆长对身旁几人道:“量一下尺寸,找找其余的车有没有合适替换的。”
从这辆老爷火车旁走开,刘馆长又带张晓去看厅里其他几辆车。
这些火车头都是中国最早的几代型号的,极富年代美感,一辆辆看过来,张晓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会成为火车迷。
在过去的漫长年代里,火车站都是一种记忆,积满了背井离乡的愁绪,同时,又承载着货运满满的适足。和汽车飞机等交通不同,火车自有一种踏实敦厚的魅力,它永远循着铁轨前行,轰隆隆地拖着一节又一节车厢,穿过风雨,穿出夜幕,在嘈杂中划开一道平静。
展厅最尽头搁着一辆颇有英式风格的火车,走到面前,刘馆长道:“其实这辆车……”
张晓心念一动,突然抬起头看向顶棚的玻璃,已经不下雨了,太阳正热灿灿地挂在头顶。张晓目光转回,不得已打断了他:“我得走了。”
刘馆长胖胖的脸蛋上肉一晃:“怎么,你还有事?”
张晓说:“我和对象一起来的,我早上出门的早,她还在屋里等我。”
刘馆长爽快一笑:“那正好,你接上她再过来,招待所已经给你准备好房间了。”
张晓微有犹豫,刘馆长又道:“给火车换配件的时候还得你参谋参谋呢,我们都没什么经验。”他拍拍张晓的肩,“就这么定了,你们晚饭前一定得来,我们馆里买了半扇猪肉,今晚炖排骨吃。”
张晓想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他出了博物馆,拾起墙边的山地车匆匆往回骑。
看着日头,应该早已过了正午。下午的太阳正旺,地上雨水几乎被烤干了,只有路牙底下积着两道水,显示着暴雨曾经来过的痕迹。
半个小时的路程,张晓硬是十来分钟就骑回去了。将车倚到民宿门口墙上,银杏树下凉风拂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汗。
张晓伸手推开门,前台的风铃脆生生地响了。
尧曳坐在沙发上,抬起眼睛。
刚才她已经从窗户看到张晓骑车回来了,几秒后,他大步走了进来,这其实不意外。但尧曳还是缓缓坐直起来,目光抬起再看向他,像是一个慢动作。
她的眼珠动了动,还没问他去干什么了,张晓就直接说:“我刚刚,被叫去修火车了。”
等待的这几小时里,尧曳想过他碰上了个商机去做工赚钱了,想过他遇到熟人被人家带回家吃饭了,甚至想过他可能被绑架了,而赎金就是三轮车里的几桶水。
可张晓说出来的答案,居然比这些更扯更离谱。
尧曳挑眉:“修火车?”
张晓走近两步,站到沙发跟前,把窗前的阳光遮住了一半:“说来有点复杂,总之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不确定好不好的,你想先听哪个?”
尧曳垂眼看着自己搭在膝盖的手,他身体的影子落在手背上,三个指头在阳光里,两个指头在阴影里,她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他的衣服。她说:“先说不确定的吧。”
张晓伸手抓了抓头发:“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多停留一两天,火车博物馆给我们提供了招待所,条件应该不差。你觉得可以么?”
尧曳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她问:“这个算不确定的,那好消息呢?”
张晓咧嘴一笑:“走,今晚带你吃肉。”
或许真觉得这个消息相当好,他笑容很大,露出洁白的牙口。
尧曳仰起脸看着他,轻轻眨了下眼睛。
有些情绪,曾那样突然的翻涌上来,但自己体味过,就收好了,不必让任何人知道。
她问:“还是去博物馆那边?”
张晓说:“对。”
尧曳:“又有吃又有住的,你这是找了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啊。”
张晓又挠挠头发,笑了一下。他转脸看向老爷子的房门:“老爷子在么?”
尧曳:“刚回来,在屋子里。”
张晓说:“那走吧,我们去跟他告别,然后收拾东西。”
尧曳点头,刚准备站起来,但突然又停住了,冲张晓伸出手。
张晓望着她,瞬间理解了这个意思。他慢慢抬手,将她的手抓在掌心,然后把她拉了起来。
尧曳站到他的身旁,被包裹着的手指动了动:“走吧。”
她的手骨节纤细,但却有另一番的柔软,握在手里,感觉心里一下子就充实了。张晓拉着她往房间走,忍不住又瞟了一眼掌心里的手,这时候他发现了她的衣袖十分眼熟。
张晓又整体看了看她,问:“怎么穿着我的衣服?”
尧曳淡淡说:“我的衣服没干。”
确实,她的衣服料子更厚。张晓觉得是那么回事,于是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之前有问,啥叫干净的时候?
我觉得,招待所应该挺干净的,床啊,被子啊什么的。没准还能洗上个热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