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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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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树影走马灯般快速掠过,车厢里有细细声响,几点煤油灯火被风掀得一跳一跳的。

尧曳从车尾往回走了两步,手被拉住了。

张晓压低煤油灯照路,说:“这里有行李,别绊倒。”

尧曳这才看清,脚边堆着他们的两只行李箱,在车尾一侧,睡袋已经被展开了。

张晓弯腰继续把睡袋铺平整,这时车前左侧的角落里传来刘馆长的一声呵欠:“哎,累了累了,熬不住了,我就先睡了。”

右侧角落李乐的声音说:“我已经躺下了。“

张晓回应了一声,从一旁把枕头拿过来。

尧曳在他身边蹲下,摸了摸睡袋一旁微微震动的铁皮车厢,问:“他们睡觉硌不硌?“

张晓说:“不会,大家都带了被褥。” 他把枕头拍打两下,压在睡袋上,“你先躺下,我去把窗户关上点,晚上风太凉了。”

尧曳在睡袋一边坐下来,看着张晓的模糊背影走到车尾关好铁窗,然后沿着车厢,把侧面窗户也关严了。

车前中央有道小铁门,想必里面就是锅炉房,张晓打开小门,跟里面的人说了两句话,掩上门走回来。

张晓把煤油灯搁在地面,坐了下来,肩膀抵着她的肩头。

车轮在铁轨上驶动,声音原始而有节奏,呼吸了两声,张晓侧过脸看着她:“躺下睡觉吧。”

尧曳说:“我白天都睡过了。”她拍拍唯一的枕头示意,”你快好好睡一觉吧。“

张晓点头,身体向后一倒,沉沉躺在了睡袋上。

他舒适地长叹口气,同时伸手找到了她的手。他摩挲几下她的手指,在枕头上抬起脑袋,声音压得很低:“陪我一起睡。”

尧曳没有说话,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她的手指在他掌心调皮地勾了勾。张晓胳膊一拉,将她直接拽了过来。

他调整一下位置,缓着劲将她的后脑按在自己胸前。一下子躺倒下来,尧曳呼吸着笑了一下,张晓感受着胸口的重量,也闷闷笑了一下。

她的头发被压乱了,拂在他的下巴上,酥酥痒痒。

这样躺了一会儿,尧曳在他身体上翻了个身,将下巴抵在他的胸口,抬眼看着他。

张晓视线下寻,也静静地看着她。

这样枕着枕头低头,他的下颌硬被挤出了一道双下巴。他唇边一圈有淡淡的胡茬,淡青色的,布在清晰的唇峰附近。白天都不明显,这样偏光一照,反而能看清晰了。

这显得他有些疲惫。

也的确,他从夜里到白天,一整天没有睡觉了,修火车搬煤车,做得都是体力活。

若是再加上前晚……那也都是体力活。

同样昏暗的黑夜,同样的人,气息也是一样的。亲密的感觉一下子浮了上来,尧曳心头微微一跳,目光也不自然地动了动。

为了掩饰,她轻轻咳了一声,伸手触摸他的下巴:“张晓,你这些天是不是没有刮胡子?”

张晓觉得她这问题好笑,淡淡说:“刮啊。”

“没有电怎么刮。”

“手动剃须刀,不用电。”

尧曳轻轻 “哦”了一声。

问答间,张晓的目光动也不动,一直低头看着她。他的鼻息拂动,眼睛盈着深深的情绪,却又黑白分明,白得澄净,黑得也清亮。足够剔透的眼睛,才能够在黑暗里看得这样清晰。

尧曳不自觉伸手向上抚摸他的眉骨,他的眼皮一颤,眼里的光也波动了一下。

火车厢有节奏地震动着,听得久了,就忘记了,仿佛这个封闭的车厢环境是那样的安静。尧曳轻柔地说:“睡觉吧。”

手指下,张晓的眉骨一挑,低笑了一声。

他抽出手环上她的腰,把她的身体往上推了一下。她的腰身被抻得很紧,手按上去,曲线紧实明显,张晓看着她的眼睛:“你想让我直接睡觉么?”

尧曳动了一下,手指滑到他的脸颊上。张晓箍着着她的腰,侧过脸轻轻亲吻她的手背,手指,然后目光转回来,他声音压低,目光转深:“现在可以么?”

尧曳下意识转头,但是什么也没看到,又转了回来,她小声说:“车厢里还有人。”

张晓说:“听不到的。”语息扑在她的脸上,已经带了些炙热地意味,“他们已经睡了,火车这么吵,听不到的。”

尧曳看着他,睫毛动了动,还未说话,他已经抬脸吻住了她。

滚烫的气息贴到她的唇上,他意识到她的唇也烫得绵软。这令他无比动容,她也喜爱,她也想要,他知道的。

两情相悦,是男女间最动人的词话。

一只手紧紧扶住她的后脑,另之手沿着曲线下移,他细密地亲吻,然后在她唇间低语:“只是这里环境,不够干净。”

尧曳身子发软,混沌的脑海里,昏暗的环境里,她却深深知道一切都是透亮的。

五星温泉宾馆里,也有肮脏的交易。校园的树林里,也有难抑的情窦初开。闪耀的大吊灯真的能带来明亮么,纯净的流水真的能洗刷洁净么。

那最纯净的情感,藏在一闪而过的视线里,散在车轮碾过的农间小路上,袒露在穿梭于天地间的一列黑皮火车厢里,真实炙热,干净明了。

这样的情感,给她遇上了,她如何不要。

过去的二十多年,尧曳体会过成功,获得过大笔项目资金,尧曳体会过爱恋,收到过贵重的礼物。她收获过专注的目光,钦羡的尊重,欣慰的赞扬,可是这一切都仿佛是旗鼓相当的,她够优秀,因而获得的也足够优秀。

她在这样的舒适圈里,享受一切都是心安理得。

她从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陷入完全不熟悉的领域,从没想到她会有困窘的时候。她更没想到的是,她在完全束手无策的时候,能够收获被呵护被疼爱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有力量,也太具征服性了。

在鲜花和掌声都尽数落幕,在光芒散尽的末日尽头,你在漆黑中睁眼,身边还有一个人,并且他一直都会在。

所有繁华的外壳都被剥去,居然还有东西,会是闪耀着的。

这样真实而干净的情感,她甚至从未幻想过。但是她,遇上了。

尧曳一只手轻轻捧住他的脸,表情动情,迎合着亲吻,另只手向下找寻摸索。

有些火已经燃起,只怕有风。

有风,就燎原了。

寂静的夜,有鸟啼,有蝉鸣,有云,也有月,黑暗的树丛里,一列火车喘着蒸汽急急穿过。

或许根本无人看到。

或许有人看到了。

但一定无人知晓,那车厢中浓烈的情感,亲密的融合,细细的低喘,与动人的情话。

结束后,张晓睡了一觉。

他没睡多大一会儿,很快又醒了。

这两天的忙碌令他疲累,方才发生的事情又令他放松,感受纠缠,他在黑暗中深深地叹气。

尧曳没有睡觉,白天睡够了,现在她反而特别清醒。她侧脸躺着,顺着窗缝外看树丛,那掠过的树影间,偶尔能现出一弯月亮。

张晓悉悉索索爬起来,在一旁摸到裤子穿好。尧曳轻轻撑起身。

方才煤油灯已经熄了。

张晓在黑暗中找到放在行李箱旁的水桶,然后倒了一杯水。

之后他摸索到睡袋的位置,膝盖点地,把水递给尧曳。

尧曳喝了半杯,把水杯给他。

张晓没接,说:“你都喝了,我再去倒。

尧曳把剩下半杯都喝光了。矿泉水滑过嗓子,轻轻凉凉,甚至能品出点甜味。

张晓又倒了一杯,喝了一半,把杯子放在睡袋旁的地面上。眼睛熟悉了黑暗环境,能够辩出杯中水面随着火车震动粼粼的波纹。

润好嗓子,张晓重新躺下,尧曳轻轻枕回他的胳膊上。整理好姿势,掀过被子一盖,张晓很快又睡熟了。

天亮后,阳光投入车厢。

尧曳睁开眼睛,发现车窗重新被打开了,自然的味道伴着微风灌进来。

张晓已经起了,靠在车窗旁,跟刘馆长说话。

尧曳以为她晚上会失眠,没想到后半夜又睡着了,好在她身上衣服已经穿好。

尧曳掀开盖得严实的被子,朝窗边走过去。

车前角落里的李乐还在呼呼大睡。

他已经偏移了被褥,仰着头,微卷的头发散在车厢地面上,脸上蹭了好几道煤灰印。吉他包搁在他的身旁,他手里还紧紧握着包带。

尧曳觉得他应该很年轻,虽然烫了头染了发,但最多是高中生的年纪。

刘馆长也扭头看着李乐,评价道:“哎,年轻人就是睡眠好。”

张晓冲尧曳招手,把窗边擦干净的好位置让给她。

他往后站了一步,继续跟刘馆长聊天:“我这里有不少吃的,前两天住宿时一位老爷子也给了一些。一会儿大家先吃我带的吧。

刘馆长说:“哎不用,我也带了好些面包火腿,大家都带吃的了。你们回头下了车,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张晓说:“这两天你们馆里都提供饭了,我带得有些水果蔬菜放不住,先紧着把这些吃了。”

聊了几句,小罗从锅炉房走出来了,他用湿纸巾擦着手,道:“得,我会开车了,老李头已经把他多年的烧锅炉经验尽数传给我了。”

刘馆长笑道:“行啊,一会儿你教给我们烧锅炉,让老李头来车厢休息会儿。”

小罗说:“那肯定行啊,我已经出师了。”他看了看窗外,问,“对了,铁路路线你们谁清楚么。刚才在车头,我看铁轨遇到岔路的时候,标识不是很清晰,如果是晚上,就更不好认了。大方向是没错的,但也别走岔了。”

张晓立即说:“我带了地图。”

小罗眼神一亮:“是嘛?有铁路图?”

张晓:“对,铁路公路的路线都标出来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箱,挠了把头发,“不过在另外的包里,没拿进来。”

昨晚他们有人负责装煤,有人负责装行李,匆忙弄完后,张晓只把装着吃用的两只行李箱拿到了前边,并没有想还需要用到地图。

“在后面那节车厢上?”

“…对。”

几个人走到车尾,尧曳这才发现他们所在的火车头后面居然还拖了节车厢。

那是一节简陋的露天车厢,之前应该是用来运货的,宽敞的方形箱里搁着所有人的大件小箱,他们的那两辆三轮车也搁在上面,用绳子固定捆好。

张晓看了一眼,指着军绿色的大背包说:“在那个包里。”

顺着窗户,蒸汽从露天车厢的头顶上匆匆飘过,低头看,两节车厢间隔约一米远的距离,以粗铁链接拴紧。

轮胎在铁路上生气勃勃地滚着,轴间响着有节奏地机械声。

刘馆长说:“要不停车去拿一下?”

小罗说:“这车一停一开,太费劲。”他望望窗外,道,“我跳过去拿吧。”

刘馆长皱眉:“别,安全为主,地图什么都是次要的。”

小罗道:“没事,这么近,一迈就过去了。”他挽起袖口,“这么远的两倍我也能跳过去。”

张晓提醒他说:“火车在开着,和平地不一样,有阻力。”

小罗挽好另只袖口,一笑:“放心吧。”

说完他轻松踩上窗台。

刘馆长满脸担忧:“真能行啊?”

小罗转头道:“没问题,你们还有什么别的要拿的?”

刘馆长摇摇头。

小罗转回脸去,慢慢把身体和脑袋移出窗外,在风中眯起眼睛,感受了一下距离,然后松手一跃,一下子跳到了对面车厢上。

他在对面车厢站稳,然后转手挥挥手。

刘馆长松了口气,拖着胖胖的身体,无不羡慕道:“嗨,还真行啊。”

小罗逆着风在车厢上缓慢向后走,走到军绿色大包面前,打开拉链,一眼就看到了地图册。他把地图在兜里插好,拉好包,又慢慢往回走。

往回跳的时候,终点是一个方形窗口,落脚点只是细窄的窗框,可以扶得地方也没有那么多。

小罗大步往回一跃,伸手抓在窗户侧面的铁架上。谁想那铁架已经松了,一抓就掉了下来,尖锐地划过胳膊,卷进铁轨里。

金属刺耳的磨损声令小罗一慌,赶紧伸手去够窗框,但距离不够,他身子前歪去。

张晓从窗里伸手抓住了他。

张晓先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另只手向上扶住他的胳膊,小罗的小臂已经被割破了一道口子,鲜血往外流。

张晓皱皱眉,在风中对他说:“我抓好你了,迈过来。”

小罗身子还是敏捷地,缓了一下,借着力道,一只腿踩上窗框,另之腿也跟了过来,然后从窗户里重新钻了回来。

大家都松了口气。

小罗向窗边一靠,大口呼吸,然后歪头对张晓道了声谢。

张晓都没听到他道谢,他已经扭头去找包扎用具去了。

卫生纸,不行,需要干净的布。

这时,睡得香甜的李乐终于醒了。他揉揉眼睛,又揉揉脸,搓开了一脸的灰。

他看着车尾,迷迷糊糊地问:“哥,你受伤了?”

小罗悬着滴血的胳膊点头。

李乐一下子爬起来:“别急,我有医疗箱,我给你拿。”

李乐从他的包里拿出一个急救包,酒精棉签纱布一一俱全,他先给小罗消毒,然后仔细包扎。

这个伤口很长,用了小半卷纱布,包好后整条胳膊都是雪白的,看起来跟打了骨折夹板一样。

李乐挠挠头,装好急救包,他环顾一圈,问:“对了,小罗哥,你坐着火车是怎么受伤的”

小罗悬着手臂,尬笑了两声。

风波算是过了,收拾完后,大家一起吃了些食物,然后张晓和刘馆长给烧锅炉的老李头送了些食物,就在里面呆着忙活了。

尧曳来到窗边,轻轻吹着风。外面接连路过水塘,景致也变了。

蓝天底下不再是秋树黄叶,而变成了一片芦苇荡,芦苇荡呈现浅灰色,接连着灰白的盐碱地,仿佛环境突然加了一层冷调的滤镜,别有一番美意。

尧曳眯起眼睛赏景,仔细嗅了嗅,在清凉的风里,隐约辩出了些牛羊的味道。

她不知道是这车之前拉过畜牧,还是外头的野地刚施了肥。

另一侧的窗边,李乐拿出了自己的吉他,对着窗外轻轻拨弄。

伴着牛羊气味的秋风,车厢里,有悬着胳膊一脸愁苦的病号,有轻轻弹唱的文艺少年,还有一个女人。

她背对着看窗外,把胳膊轻轻抱在胸前,她的背影柔软,看上去轻松而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周我连做了三个大ppt,所以写出的话不自觉地想要排比工整...

若有此感,就请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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