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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深渊里开出花来(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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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

想象着吴美玲和许峻峰此时的心情和表情,许曌感到一阵恶意的痛快。

可短暂的痛快之后,是茫然又混乱的,铺天盖地的恐惧。

当初她做那些事,明明是游移不定,是自惭形秽的。

为了同吴美玲赌一口气,她故意拿洋洋得意的口吻说出来而已。

可是那时候……她真的就没有半点得意和兴奋吗?

她忽然分不清楚。

迫切地想看清自己的心,她哆哆嗦嗦打开手机,拿前置摄像头去看自己的脸。

外头夜里,只昏黄的路灯。

光线太暗,她只看到屏幕里自己一双映着黄光的诡异的眼睛。

像野鬼。

又像夜狼。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慌忙逃回家里去。

可一口气跑到门口,盯着门板上倒贴的一张“福”字,只觉得那红纸红得刺眼,抓着把手的手指忽而颤抖不停。

她不敢进去。

那不是她的家。

是唐耘的家。

而她在几个小时前,还对唐耘……

人一闪身,她后背抵住墙壁,缓缓滑下去,抱膝坐在水泥地上。

咬着牙压抑哭了好久,然后呆呆地盯着夜色,后脑一下下轻磕在墙上。

直到天色将明,她担心二老早起会发现,才终于紧攥着拳头,步伐虚浮,悄悄进门,回到自己房间里。

她房间原是唐家的客房。

自她来后,先在唐耘卧室将就了两天,后来高扬把她东西都搬来,老太太就把这客房用心布置,成了她的小窝。

房间书架上方墙壁,贴着一张老爷子手书的横幅。

上誊一句毛/主席的律诗:风物长宜放眼量。

那时她刚来不久,和原生家庭决裂,又自觉寄人篱下,每天小心翼翼的。

老太太把这字幅拿来,一边陪她一起贴,一边笑着对她说:“主席一代伟人呐,政治上的事咱们小老百姓不懂,不敢评论什么。可他这诗,写的是真好。你看这句,我喜欢了好些年了,现在送给你。”

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球浑浊,可目光依然清澈,慈爱地望着她说:“风物长宜放眼量。年轻人要看得远一些,别只盯着脚下三寸地方的那点坎坷。阿曌,你现在成绩这么好,以后大学上了,工作找了,还愁没有个好的将来?现在住在这里,真觉得不好意思,那以后好好孝顺我们不就得了?也就四五年的事,我和你爷爷这身子骨还等得起。”

“……”

那时候,就是老太太这番话,让她走出阴霾。

可是此刻,她心里想的是……

——我曾要对你外孙女做什么,亲爱的奶奶,你知道吗?

当晚许曌整夜没睡,翌日开学,她不等高扬来接,谎称学校有事要求早去,逃也似的离开唐家。

返校后,她加倍挤压自己的时间,几乎全部精力都用来读书。

高扬课后打电话给她,总是关机。偶尔能打通,她低低地说:“现在冲刺阶段了,我……我实在不敢分心。大家都一样忙,我想、我想我们有什么事,高考后再说,可以吗?”

已将近五月,再有几十天就要高考。

她压力大倒也正常。

高扬不勉强,只叮嘱说:“专心学习可以,暂时不联系我也可以,但是吃饭睡觉的时间不能挤。凡事身体第一,知道吗?”

他这样关心她。

可她听得只想流泪。

忍住哽咽,她咬牙说:“知道。”

然而心里想的是……

——我曾要对你妹妹做什么,我亲爱的男朋友,你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

可是她自己知道。

初时,她还能用学习麻痹自己。

可逃得过理智尚存的白天,逃不过午夜梦回的凌晨。

分不清多少回了,她总在凌晨时分被噩梦惊醒。

还是那个做了许多年的噩梦,她茕茕孑立,站在深渊边上,步步为营地往前走。头顶是暗沉沉的天,耳边是呼号的风,一不留神就要粉身碎骨。

而有一次,她在梦里跌倒,跪坐在峭壁边缘绝望痛哭。

她站在梦境之外,默然看着噩梦中的自己。

那个自己越哭越大声,声嘶力竭间,嘴巴也越张越大。

她看见那张嘴里猩红的舌头,森白的牙齿,还有黑洞洞的、看不见底的、深渊一样深一样暗的,她自己的喉管……

再一错眼,那根喉管真的变成另一座深渊。

——你凝望深渊太久,深渊也将回以凝视。

这样多年,她费尽心力从深渊里往上爬,到此刻才惊觉,自己早与深渊融为一体。

如果我即深渊。

那还怎么逃得出来?

她一身一脸的冷汗,骤然惊醒。

心跳快如密集的鼓点,她怎么镇定也静不下来。

慌忙钻进被子里,她哆哆嗦嗦打开书本,企图再用学习麻痹自己。

然而没有用。

终于没有用了。

从前每当绝望,就用读书来占用大脑。

因为读书是她能抓住的,唯一往上攀爬的绳索。

只要学习着,她就感觉有盼头、有指望。

可现在……

她自己就是深渊本身,她还往哪里爬?

即便考上最好的学校,即便找到最好的工作,即便功成名就荣耀加身……

又有什么用?

一个出类拔萃的坏人,不过罪恶的放大器罢了。

学习忽然变成无用的表演,她发现自己握着钢笔的手在颤颤发抖。

那是一种无法克制的、生理性的颤抖。

她抖得停不下来,忙将笔扔下,脑子里却有一道尖锐的啸音,如同深渊最深处传来——去死吧,去死吧。

死了就不用内疚;

死了就不会变得更坏。

求生的本能拼了命压抑那念头,她灵魂像被生与死两股巨力往相反的方向不停拉扯。

脑子几乎要炸裂,她几近本能地,把后脑用力往墙上狠狠一磕,想撞走那些避无可避的可怕念头。

然而……

——“谁呀!大半夜不睡觉,吵死了!”

是被她撞墙声吵醒的同学,含含混混埋怨着。

她吓了一跳,不敢再撞,忙缩回被子里。

可刚刚撞得后脑锐痛的滋味儿那么好,可以短暂覆盖脑内莫名的疼。

她贪恋上自虐的快感,低头,狠狠咬在自己手臂上。

越用力,越疼,越能减轻心里的压抑。

接下来数日,她对自虐上了瘾。

一开始只咬出一圈齿痕,后来程度渐深,手臂被自己咬得多处出血。

再后来,撕咬无法满足,她换上了刀片。

夜里打着手电,手下垫一层纸巾,拿铅笔刀在腕上一下一下来回地划。

皮肉裂开,鲜血涌出,莫名的慰藉后,肉/体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与此同时,她拿东西时手抖的症状越来越重,凌晨时分惊醒的次数越来越多,经常无法克制地流出眼泪,叫她去死的声音在脑内也越来越清晰。

她上课时开始魂不守舍,有一次老师叫她回答问题,“许曌许曌”的喊了数声,她明明都听见了,却木木地一动不动。

直到同桌碰她手臂,提醒她快站起来,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许曌是她的名字。

还有一回,她路过走廊时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在打闹。

女生偷偷拍了男生的后背,男生笑着追上去,把女生抵在墙角,威胁她道歉。

学生时代再寻常不过的画面,却让许曌骤然心跳加速,盯着那两人瑟瑟发抖,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幻觉再次出现。

被抵在墙角的女生,那张娇笑的面孔变成哭泣的唐耘。而和她打闹的男生,也变成一脸狂暴的许峻峰。

她疯了一样,冲过去猛地揪住男生的衣领,尖锐大喊:“放开她!”

音量太高。

整条走廊都安静了。

路过的学生们纷纷看过来,就连一旁教室里都有人开窗探出头。

男生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只觉伤了面子,一把推开她,抖抖衣服骂了句“神经病”。

女生也表情古怪,看怪物一样瞧她一眼,悻悻地走了。

许曌在无数异样的眼神里,终于发现,自己应该是病了。

拿出手机上网去查,和自己症状一一比对,失眠、自残、幻觉、轻生……她几乎可以确定,她是得了抑郁症。

不是讳疾忌医的人,她想马上去治疗。

可又忍不住自暴自弃地想:还治什么呢?生这病恐怕本来就是报应,如果真的到后期,抑制不住跑去自杀,大概也算一件好事。

如此,她恍惚了近一个月。

而今快到高考,学校已不再月考,改为与高考形式更贴近的模拟考。

算是考前大练兵。

第一次模拟考试,老师到学生,都格外重视。

考场上,许曌盯着试卷,心里一片空白。

幸好从前基础打得牢固,简单问题的答案,几乎自然而然就能涌出来。

可一到略难的题,大脑就如生锈的轴承,完全转不起来。

浑浑噩噩考完,三天后出了成绩。

年级一百三十名。

前所未有的差。

完全够不到浮远交大的分数线。

可许曌也不太难过。

只觉得心里木木的。

高扬如今已不来学校,又听她恳求,暂时和她断了联系。

可在她不知道时,他还是暗中关心着她,时不时向从前关系好的几个男生,打探一下她的情况。

从小伪装惯了的人,在学校里佯装无事,高扬那些“眼线”也瞧不出什么。

不过这次成绩大幅度滑落,写在纸面上的东西可瞒不住人。

高扬得知后,总怕她有什么事,还是打了电话过来。

看到手机上,他的名字不停闪烁,许曌下意识把手机往床上一扔。

莫名的心惊肉跳。

屏幕终于暗下来,她松一口气,那边却又打了过来。

避无可避,她终于咬牙接起来,高扬的声音低沉悦耳一如往昔,可她只觉得刺心。听着他先关心自己身体,又问在学校的近况,最后才斟酌开口:“我听说,这次考得不太理想?有什么原因吗?”

许曌知道高扬不好骗。

以她从前的经历和心性,如果告诉他是压力大,他必然不信,还要深究。

都已经这样了,可揣摩人心和撒谎算计的本能没有丧失。

许曌自嘲苦笑了下,慢慢地说:“有一科答题卡类型涂错了,一下子少了五十多分,所以名次掉了这么多。”

高扬果然放了心,只轻轻笑嗔:“怎么犯这种低级错误?下次注意啊。”

“嗯。”

沉默了片刻。

许曌攥着手机的手越来越紧。

“分开”两个字几乎顶到嘴边,可忽然地,高扬又开口:“对了,你生日快到了。我算了下时间,正好是月假的时候。十八岁生日,要真正成年了,想要什么礼物?”

她飞快地眨眼,泪水像一种冰凉的蠕虫,很快爬了满脸。

把手塞进嘴里,硬生生咬住,她不敢泄露哭声。

分手的话没出息地吞回去,她恬不知耻,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贪恋他给的温暖。

终于,她忍下哽咽,低低说:“不要什么,不用费心思准备。”

“……”

临近月假。

同学们都兴奋地盼着回家,可许曌一天比一天害怕。

沉淀了一个多月的内疚,而今发酵成近乎致死的愧悔。

她不敢再面对他们一家人。

尤其,他们还在预备着给她过生日。

月假前一天,有一节体育课。

现在的体育课,已经变成自由活动,给学生们减压。

许曌脱离人群,自己坐在一棵树下,恍惚看着操场上打球的、玩闹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同学们。

塑胶操场上有绿色的仿制草坪,暗红色的跑道,看台上是橙色的椅子,白色的墙壁,还有瓦蓝色翘着角的飞檐。

五颜六色的世界,在她眼里已经变成黑白。

她百无聊赖地正看着,不远处甬道上传来惊喜的一声:“姐!”

缓缓地转头,她看到穿着小裙子、戴着粉色头花的莹莹,正兴高采烈朝她跑来。

莹莹……

也是被自己利用过的人。

一个瞬间,她只想躲开,可只来得及站起身,莹莹已经扑到她面前来。

她只得挤出笑来,低声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莹莹身后跟着个中年女人,也笑吟吟走过来,摸摸莹莹的脑袋,对她说:“你就是莹莹作文里的姐姐啊?她作文在市里得了奖,领奖的仪式就在一中礼堂里。我陪她一起过来的,没想到这么巧,看见作文里面的人了。”

许曌听得有些恍惚,“什么作文?”

莹莹羞涩地低着头,只是笑。

老师替她解释说:“就是莹莹写,她被迫偷过一个哥哥的手表,很害怕,想把这事偷偷烂在肚子里。可是她姐姐告诉她,有错要认,不能当懦夫,所以带她去见那个哥哥,专门道歉。哥哥也原谅了她,还给了她奖励。”

“这文章写得真挚,老师们看了都说好,送上去评奖,果然拿了个第二名。”老师面带自豪,又说,“哎,等一下领奖的时候,孩子们还要当众朗读自己的作文。你们……现在没事对吧,也去听听?”

闻言,莹莹拉着她的手,软软说:“去嘛,姐姐。”

小孩子得到荣誉,总是愿意和亲近的人分享。

许曌一阵心酸,又一阵心软,正想着如此拒绝,人已经被莹莹牵着走了。

校内礼堂。

第一名的小同学读完文章,很快轮到莹莹。

她朝许曌比划了个“加油”的手势,略显僵硬地走上台,对着话筒,拿出几页纸,清脆的童声读道:

“……哥哥告诉我,做错事不要紧,他也做错过,还是更严重的错事。可错了之后,不能再找借口,要先认,再改……”

小学生作文,短短几百字。

莹莹很快读完,台下掌声一片。

许曌坐在后排,双耳仿佛屏蔽了那些掌声和夸奖,只在脑内重复着——

“错了之后,不能找借口,要先认,再改。”

先认,再改。

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她却出于自私怯懦,硬生生装作不知道。

那时候她执意让莹莹当面对高扬道歉,高扬说不必,她是怎么对他说的?

她说:“我怕她做了错事,不能当面得到你的原谅,会一直把这事当成负担,压在心上;也怕她做了错事没受到惩罚,会有侥幸心理,将来走上歪路。”

其实她没说出来的是——

她怕莹莹变得和她一样。

她犯过的错,不希望妹妹重蹈覆辙。

那她自己呢?

忽然又想到高扬。

他十二岁背弃母亲,同他父亲一起导致了母亲的郁郁而终;十七岁丧母,为前途没有及时回国,更是导致全家人的怨恨。

然而错了,他就去弥补。

跪一夜跪得浑身鲜血,总归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而今渐渐与家庭弥合。

或许……

只要她够诚恳,也可以被原谅?

即便无法得到原谅,至少不用再找新的谎言去遮盖旧的,用新的罪恶去掩饰已经犯下的。

颁奖的教育局领导已经上台,把奖杯和证书递给莹莹。

领导发言说,知错能改的就是好孩子。

下面人再次鼓掌。

莹莹站在礼堂灯光下,咧开缺了牙的小嘴,笑得羞涩却坦荡。

晚上回到宿舍,许曌翻出手机看日历。

后天月假,也就是她生日。

十八岁生日,真正的成人礼。

高扬问她要什么,她自知亏欠他们,什么都没资格要。

但是现在她决定,送一件礼物给自己——

送自己一个坦坦荡荡的许曌。

阴生菌,暗生藓,阳光下的沃土中才能开出鲜妍亮烈的花。

她的腐坏从阴暗中一路滋生,不知不觉中,已浸入根骨。

可那又如何呢?

大不了刨根断骨,再求重生。

即便无法重生……

那至少,死也要死在阳光下。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上章评论,嘤嘤嘤,感动,万分感谢理解。

下一更晚上十点前,然后这段就过去啦。

爱你们。感谢在2019-11-15 21:08:13~2019-11-16 13:1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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