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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爱你就等于爱自己(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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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心理医生,与病人有关的事原是隐私。

但因为斯人已逝,袁文昭和高扬又有私交,便只当朋友间的闲话,破例告诉许曌:“高扬的母亲唐女士,曾经也是我的病人。当时高扬人在国外,通过他在国内的朋友找到我,和我电话联络,希望我能找一个契机,去主动帮助唐女士。”

“我成为唐女士的医生后,高扬很关注她的病情,但是他们母子间有些隔阂,所以他只能和我交流。只是可惜,唐女士的抑郁症很严重,长期发作造成各种后续的生理疾病,最后……我没能把她救回来。不过,高扬和我长期电联,倒是成了朋友。”

死亡总归是沉重的话题,不适合与患者多聊。

所以说完后,袁文昭马上温和笑了笑,换一副口吻对许曌说:“他是我朋友,你是他朋友,四舍五入,咱们也是朋友了。所以下次见面,放松点儿,可以吗?”

“……”

包扎外伤、诊断、开药、到许曌倾诉,再到袁文昭的心理疏导,用了整整三个多小时。

许曌终于从他诊室出来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她找到导医,询问高扬的情况,才知他手术已经完成,人转移到了高级病房。

问清房间号,她慢慢地上楼,打算去找他。

可人到门口……

“……那小耘怎么样了?”是高扬的声音,大约因刚动完手术,有些沙哑虚弱。

许曌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朝里一看,赵英超正背对房门坐在高扬病床前,手里拿着一只苹果,熟练地削皮。

她忙闪身出来,贴墙立在外头,不敢进去。

赵英超是一个小时前给他打电话时,知道了他受伤的事。

马上赶来医院看他,刚才已经细问过他受伤的来龙去脉,这会儿听他问起小耘,不由叹气说:“小耘还能怎么样?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世上再没比她更心软的人了。”

“从家里出来,我带着她先去了我那里。一开始,她气得呼呼的,一直跟我骂,说小媚——”他已不愿这样称呼许曌,绰号叫了一半,沉沉改了口,“说许曌没良心,咒她肠穿肚烂不得好死。可沉了一会儿,又开始可怜巴巴地哭,流着泪问我——”

当时唐耘哭着问:“那天她骗我去许家,路上还借我手机,联络了你和高扬,好让你们及时赶到。所以……她其实也没打算真害我,她也没那么坏,是不是?”

眼巴巴瞅着他,又问:“还有……还有去年春天,她误会高扬是劫持我的强/奸犯,打车追到酒吧,她明知道很危险,可报完警,还是不要命地往酒吧里冲,想去救我。那时候她应该没骗我吧?她也是对我好过的,对不对?”

赵英超只抱着她,一下下轻拍她后背。

她的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此刻转述给高扬,他吁一口气,也皱眉疑惑道:“小羊羔,我就闹不明白了,你说这女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不是人格分裂?”

说着,他把刚削好的苹果一口咬掉小半个。

正伸手去接的高扬:“……”

没好气瞥他一眼,高扬才沉沉说:“这有什么闹不明白的?好些事都是一念之差。”说着,掀起眼皮瞭了他一下,“你跟我铁不铁?小时候球场上打群架,你拿脑袋给我挡拳头,可我每回比你踢得好,你听着教练、队友,还有你爸爸,全都夸我骂你,就没记恨过我?”

赵英超:“……”

怎么没有?!

他比高扬年纪大,比他踢球早,家里也更支持他。

可结果呢?

球场上风头被这小子压一头;回了家老被拿来和他比;后来俩人一起去了拉玛西亚,高扬顺利留下,他灰溜溜回国。

那段时间,父亲天天戳他脑袋骂他不成器,他真恨不能把高扬从西班牙揪回来,一顿好打费了他那双脚丫子。

让他再嘚瑟!

让自家老子再夸他!

可那些念头不过小孩子脑中星芒一闪,赵英超沉着脸说:“我特么就想想,我对你什么样你不知道?”

高扬脸色惨白,舔着牙尖浅笑时像个吸血鬼,有点儿诡异的魅力。

他哑声说:“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真做,就让你体会体会,谁都有人格分裂的时候。”

赵英超明白他的意思,代入许曌深想一下,倒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许曌吧……哎,苦也是真苦。我听了她说的那些,我都有点不敢信,怎么好像全天下的坏事,都让她一个人赶上了似的?”

高扬术后口干,干巴巴和他说了声:“水。”

他撂下苹果,拧开一瓶矿泉水,送到他唇边灌了两口。

男人粗手大脚,高扬差点呛着,咳嗽两下才平息下来,忍不住再白他一眼。

润过喉咙,他才闷闷地说:“这有什么不敢信的?从前咱们在国青队踢球,去过那么些国家。战火连天的叙利亚,遍地饥民的黑非洲,还有拿女人和低种姓不当人的印度……那些人苦不苦?比许曌苦多了。”

“就许曌这点事,简单说起来,就是父母重男轻女,为了要儿子把女儿送走。小姑娘在亲戚家,背后没人撑腰,谁对她也不用忌惮什么。人再漂亮一点儿,难保有歪心的坏亲戚不动念头。偏远点儿的地方,哪个农村没有被人欺负的留守儿童?连新闻都算不上。”

高扬走的多了,见的多了,自己经历的多了,再加随他父亲,天性使然,心比寻常人硬。

太多旁人眼里不可思议的悲剧,被他理智的眼光一看,便知毫无大惊小怪的必要,因为那简直是必然。

幸与不幸,常常会在不同的人身上富集。

因为命运给每个人的出生大礼包都是套餐,不容人单点的。

类似许曌。

若有重男轻女的父母,大概率也有被宠废了的哥哥。

若有贫困的家境,大概率也就无条件接受好的教育。

父母的重男轻女追根溯源,追到爷爷奶奶/头上,那么这样的奶奶能养出什么样的姑姑?大概率也就是许曌的姑姑那样,懦弱,无知,自私,以丈夫为天,所以在许曌被侯家成猥亵时,她竟能不闻不问,甚至当起帮凶。

家人的层次,也决定了她能接触到的其他人的层次。所以经历这一切的时候,竟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护她,主持公道的人。

悲剧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往往并非意外事件的堆砌,而是一环扣一环的、逻辑严密的因果必然。

这就是所谓命运。

人如果肯认命,其实也就没那么艰难。

上不了学不上就是了,那么多人胸无点墨庸庸碌碌,不缺许曌一个。

亲戚有邪念顺从就是了,那么多失足的女人此后放弃自爱,大张艳帜迎来送往,倒还能换取食宿无忧。

噩运替你种上心魔,由着它就是了,一个有脑子又能放弃良知的人能活得多好?杀人放火金腰带,很多时候并非空话。

如果实在承受不住,抑郁爆发,病都叫你自杀,那就去死好了。反正死了就一了百了,万事皆空。

可许曌的人生让人觉得如此艰难。

并不因为她的悲剧有多特殊。

而是因为她不肯认命。

不认命,就得改命。

可逆天改命的事,哪有容易的?

脱胎换骨前需要粉身碎骨,浴火重生前需要烈焰焚身。

她拿尊严换了学业,避免庸碌。

她拿单纯换了清白,拒绝堕落。

她被心魔牵引,一只脚已经踏过善恶的分界,可幡然悔悟后,就宁可斩断那只脚,也要拖着血淋淋的残躯走回正道来。

而最让高扬在灵魂深处共鸣的,是她的求生欲。

在去许家的路上,他在车上问她,是否想割腕自杀。

她说没有。

她为自己的贪生羞愧不已。

可她不知道,当一个人背负数十年的自厌自弃,背负足以压垮人精神的内疚愧悔,还有病理性的无法克制的轻生念头……还坚定地想要活下去,想要好起来……这种顽强的近乎兽性的生命力,到底有多可贵。

那一刻,高扬心里骤生一种和必死一样确切的笃定:

这一辈子就是她了。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她使他想起,他刚刚丧母,又骤遭车祸的时候。

从前自知愧对母亲,可她人还在,他就总以为自己还有补偿的机会。哪怕是她已然去世,他为了前途连她葬礼都没能赶回,也还在安慰自己,等踢出名堂来,可以加倍弥补外公外婆和弟弟妹妹。

可是一场车祸,什么都完了。

理想折戟。

而且他极可能瘫痪在床,今后再无赎罪的能力。

那时候,他也短暂地挣扎撕裂过。

可很快,他像如今的许曌一样作出决定:活下去,好起来。

然后堂堂正正地,欠的还,错的改。

所以,他怎么可能放弃她?

放弃这茫茫人海中好容易寻来的一个同类?

她那样算计小耘,他不是不恨的。

可这恨都是熟悉而亲切的,像当初恨着那个为了前途对高崇信虚与委蛇、然后弃母亲于不顾的自己。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对赵英超说。

因为说了他也不会明白。

只有他的阿曌能懂。

他只简单替赵英超分析了两句,见他缓缓点头,就又叮嘱说:“小耘那里,你替我照顾一下。至于我外公外婆……许曌做的事,先别告诉他们,回头我去说。”

这倒不是维护许曌。

他和许曌坦白时先引开二老的想法一样。

二老年纪大,尤其外公心脏不好。他担心赵英超和小耘情绪拿捏不住,害二老听完后太过激动,伤到身体。

赵英超点头应下来。

他记挂着小耘,见高扬没有大碍,聊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

出门时,在门口撞见许曌。

许曌避无可避,身上忽冷忽热,强撑着勇气抬起头,望着他叫了声“英超哥”。

赵英超居高临下睨她两眼,目光沉沉,终于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了。

许曌盯着他背影,咬唇闭了闭眼。

病房内,高扬已瞧见这一幕。

见她久久地站着目送赵英超,咳嗽一声,嘶声喊道:“干什么呢?来了就进来。”

她用力攥着拳头,一步步挪进来。

高扬脸色也不善,掀着眼皮瞭她几下,不冷不热问:“沉着脸干什么?赵英超不理你,你还委屈了?”

许曌摇头,忙细声说:“没有,我……我知道是我自己活该。”

“你知道就好。他没打你骂你,已经算他有涵养了。”

“我知道……对不起。”她忍不住哽咽。

高扬深吸一口气,顾着她病情,没再说重话,只沉沉问:“医生怎么说?”

“中重度抑郁。不过医生说我治疗态度很积极,应该是可以痊愈的。”她声线细弱,几乎微不可闻。

“我……谢谢你。”她又说。

高扬“嗯”一声,只拿凉凉的眼神瞥她,不再说话。

她拳头张开又攥紧,攥紧又张开,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说:“医生……医生告诉我,他说如果一个人总怕自己变坏的话,就不会坏到哪里去。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一定会改的,你肯信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晚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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