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妖怪
左诗瑶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在原地站了五分钟。
然后她缓慢地把手伸进睡衣兜里掏出手机,按亮,无比冷静又镇定扫了一眼屏幕:十二点十五分。
很好。
看来自己今天真的是太累,已经累坏脑子了。
都出现幻觉了。
都看到江晓那个混蛋了呢。
左诗瑶面无表情地低头,抬起右脚,把沾了牛奶的拖鞋踢掉,然后向边儿上挪了一步。
她光着的右脚踩在左脚上面,金鸡独立又杵了一会儿,然后把左脚的拖鞋也踢掉,蹬蹬蹬跑到床边,爬上去钻进了被窝。
太累了。
伤到脑子了。
现在一思考脑子就疼。
不能想,什么也不能想。
睡觉,睡觉。
左诗瑶平躺在床上,唐僧念经般在脑海里重复着这几句话,想赶紧逼自己入睡。
可是越这么循环给自己念叨,她就越清醒,翻过来翻过去,最后索性拿被子把头一蒙,脑袋捂得严严实实开始数水饺。
外国人说数羊管用是因为羊的英语“sheep”和睡觉的英语“sleep”发音相近,这样心里暗示自己就会产生困意。
而左诗瑶之前看电视剧说这方法对中国人就不管用了,按照同一个原理的话我们得数水饺。
一个水饺,两个水饺,三个水饺,四个水饺,五个水饺,六个江晓,七个江晓,八......
啊。
有毒。
左诗瑶睁了下眼,痛苦地嘤咛一声,脑袋又往被窝里缩缩,开始第二轮数数。
一个水饺,两个水饺,三个江晓,四个江晓,五个......
左诗瑶:“......”
行,五个江晓,六个江晓,七个江晓......
她放弃了挣扎,索性就着江晓这个名字数了下去,后面倒是没出什么差错,她和第二十几个江晓都相安无事度了过去,在她困意终于袭来排列的数字也开始飘忽时,江晓那张天妒人怨的帅脸突然就出现在她脑海里。
他扬起招牌的笑容,桃花眼一弯:“小妖,你漏数了一个我。”
瞬间惊醒的左诗瑶:“......”
这个男人是真!的!有!毒!
她一把掀开被子,深呼吸了好几口,满眼幽怨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一丁点儿睡意也没了。
有毒的男人正在接电话。
他刚才目送左诗瑶下了车后,还是觉得不放心,跟着她到了楼底下,眼睛一眯看清了她窗帘是拉着的,于是坐到了楼侧面的长椅上。
秋夜确实挺冷,寒风一阵一阵的,江晓裹紧了大衣还是被吹得手脚冰凉。
很多时候当模特比摄影师还累,尤其是外景,要找感觉凹造型想姿势,还要保持同一个动作表情很久。
江晓坐那儿都快睡觉了,然后站起来清醒一会儿,站久了后背又开始发疼,他就再坐下。
最后他索性把大衣全部敞开,冷风不断灌进来,就睡不着了。
江晓撑着脑袋闭目养神时内兜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震动的频率还和别的时候不一样。
他就知道是顾广鹏打来的了。
那人幼稚地非要让他把给自己的来电提示改成独一无二的,美名其曰是方便工作时联系。
江晓总觉得顾广鹏的心智还不如自己,自己才应该当他爸爸。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扫了扫四周,没人,于是瞬移到离楼较远的花坛去,按了接听。
果然,他瞬移走才接起电话这个选择十分、极度、非常地正确。
顾广鹏的大嗓门从电话里传来,振聋发聩,“江——晓——你——在——哪——儿——”
江晓眼皮突突突地跳起来,把手机立刻拿更远了些,满脸嫌弃,“值班,什么事?”
“我家娇娇说你下午把她一个人扔那儿了?你怎么能这样无情冷漠残忍毫无人道地对我的宝贝女儿!”他话语戛然而止,顿了顿,诧异道,“——哎等等,你在值班?什么班?”
“我上午帮你收拾房子的时候给你说的,那猫妖又盯上了一个女孩儿,在她身上留下了追踪的印记,它一向不达目的不罢休,我怕还会对这女孩儿下手,现在在她家楼下守着。”
“哦......”顾广鹏终于恢复了正常音量,“辛苦了啊。你这,我不同意你调班去晚上你就自己硬给自己加班,我说你何苦呢——来喝酒吗,明天周六咱两都不用值班......”
江晓打断他的话,“行了老酒鬼,没别的事就挂了我忙着呢。”
“诶等等,”顾广鹏声音突然染上一丝狡猾,“今天觉得娇娇怎么样呀?”
江晓:“......”
江晓:“顾叔你每次逼我和顾娇相处完都要问同样的问题,您累不累?”
顾广鹏一噎,随即强行解释,“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都二十五了,马上二十六了,后年二十七,大后年二十八,大大后年二十九,大大大后年就三十了!”
他语气愈发慷慨激昂,“三十了我的江晓大帅哥啊!你都单身三十年了!这辈子都嫁不出去怎么办!为父甚是担忧啊!”
江晓:“......”
江晓:“好了我挂了。”
“等等等等一下!”顾广鹏再一次阻止江晓挂电话,一本正经道,“我听娇娇说,你今天主动和一个女孩儿说话了?还被人家逗笑了?还在那儿笑了十分钟?真的假的?有情况啊江晓。”
江晓:“......”
他什么也不想说,手机离开耳边就准备掐断电话。
顾广鹏对他那叫一个熟悉,猜到了他现在正在做的动作,立刻接着就说下去,“听我说完!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好奇。”
他嘿嘿一笑,声音放低,神神秘秘的:“我看照片啦,那女孩儿还长得挺好看的,怎么样?要不要发展发展?为父觉得很满意。”
没别的意思。
还没别的意思。
您这没别的意思还挺有意思的。
江晓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多废话了一句问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你到底是不是顾娇的亲爸?”
顾广鹏:“......”
顾广鹏:“我是她亲爸啊,但我也是你爸,虽然没血缘关系,但我还是要替我儿子好好考虑啊。平日里那些追在你屁股后面的莺莺燕燕我都看不上,这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我满意你也满意的姑娘,肯定不能放过了。”
江晓:“我没说我满意,既然你满意那你去追吧。”
顾广鹏不满:“怎么说话呢。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的,看着还又干净单纯,你不相处相处怎么谈恋爱——哎,讲真,你对她有没有兴趣?”
江晓不假思索:“没有。”
顾广鹏:“......”
他叹了口气,气儿刚出了一半,突然一个不详的念头从他心底升起。
——越想越觉得对,细思极恐的。
江晓耳边终于清静了,刚想说我挂电话了,就听顾广鹏的声音突然变得肃穆又庄重,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五年前他初任警队队长时一样。
“江晓,我问你个很严肃的问题。”
江晓表情正经了些,边往回走边道:“您说。”
顾广鹏:“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江晓:“......”
他脚步一个踉跄差点给自己绊一跤,张了张嘴,努力把脏话咽回肚里后,啪一声挂了电话。
左诗瑶端躺在床上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瞪到凌晨五点,等窗外夜色都没那么浓重了后才撑不下去终于睡着了。
她再醒来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瑶瑶你怎么不回微信啊!我们差点结伴去你家救人了!唱歌地点我发你微信了!一会儿见啊!!”
侯子熙欢脱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左诗瑶懵懵地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回了个“嗯”。
“别睡啦这都十二点了!林宇嘉说了,谁迟到谁罚酒,你那酒量可不敢迟到啊!我化妆去了,你也化个妆啊,”她说着说着骤然一顿,声音严肃下来,“对,瑶瑶,你必须得化妆,郑泽江那个狗也来,听说还要带他的新小女友——化妆去!化个美美的妆!气势不能输!!”
左诗瑶被吵得脑子又开始疼了,裹着被子往侧面滚了滚,拉长了音道,“好——”
是林宇嘉组织的同学聚会,他早早就到ktv了,把人拉了个群说了房间号。
侯子熙紧接着也到了,给林宇嘉打了招呼后大大咧咧瘫在了沙发上。
因为林宇嘉在群里又强调了一遍迟到罚酒,不多时大家也都陆陆续续来了。
侯子熙看到陆扬时还冲上去给了她一个拥抱。
约的是两点,都过了五分钟了左诗瑶还没见人影儿。
所有人都到了,就剩她和郑泽江没来。
林宇嘉问侯子熙,“瑶瑶呢?她不是一直最准时,怎么?今天想喝酒了?”
侯子熙耸肩,“有点儿事来晚了呗,郑泽江不也没来,他还真带小女友啊?”
“他说带,”林宇嘉笑了下,“他女朋友是别的城市的,这次来祈城找他,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把人家姑娘一个人撂家里。”
旁边传来一阵调侃声,和郑泽江关系一直不错的一个男生起哄道,“我给你们说,我见过那姑娘,长得巨清纯,说话嗲嗲的,一看就......难追。也不知道郑泽江怎么搞定人家的,还让人家死心塌地大老远跑来看他。”
另一个男生陈默接话,“得了吧,郑泽江不一直那样儿,你见他女朋友什么断过,还一个比一个好看,诶不对,我记得他不是也和咱校花谈过......叫什么,左什么瑶......”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哥们儿就赶紧碰碰他的胳膊,眼神连连示意他别说了。
陈默愣了一下,他和郑泽江林宇嘉他们关系不错,但是和左诗瑶侯子熙这几个女生接触不多,隔了这么久早就忘了左诗瑶的两姐妹还在这儿坐着,这时被人一提醒,立刻反应上来说错话了,尴尬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侯子熙瞪了他一眼。
陈默摸了摸脑袋,干巴巴一笑:“对......对不起啊......”
林宇嘉正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个尴尬的场面时,突然其中之一的主人公走进来了。
“好久不见啊弟兄们,”郑泽江拉着一个女人的手站在门口,笑容满面,“介绍一下,这我未婚妻,白落瑄。”
实话实说,郑泽江确实长得还不错,风度翩翩个子又高,语调总是无比温柔,照顾女生也体贴到位。不旺左诗瑶曾经瞎了眼和他在一起了一段时间。
“说未婚妻干嘛......”白落瑄嗔怒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在众人看来这就是明明白白的撒娇。
郑泽江无所谓地笑笑,白落瑄继续柔柔弱弱道,“你们好呀。”
侯子熙和陆扬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
不过男生看起来就喜欢这个款的,白落瑄话音刚落,起哄声调侃声此起彼伏。
“嫂子好啊!”
“哎呀江哥你哪来的福气找到这么个小仙女羡慕死了!!”
“什么时候结婚啊我等着喝喜酒呢!”
“亲一个亲一个!”
“亲一个亲一个!”
白落瑄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去。
郑泽江听着大家的起哄声,挑了下眉,伸手搂过白落瑄就要当众秀恩爱。
起哄声不由更响了。
然而就在这时,郑泽江背后的门砰一声被人撞开,长条状的的门把手直直撞到他腰上,尖锐的边角磕得他面部都被疼的有些扭曲,方才美好的意境瞬间灰飞烟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软软糯糯因为疾跑还有些气喘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随即戛然而止。
郑泽江回头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蓦然对上一双小鹿般迷茫又清澈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看到他,那双眼的主人也明显地怔住了。
整个包间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刚才的表情——只不过凝固住了,还多了一份尴尬。
年度狗血言情剧的画面。
左诗瑶和他对视了两秒,恍然道:“......啊!实在不好意思,您的腰还好吗?”
郑泽江:“......”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挤出了两字:“没事。”
郑泽江比左诗瑶大三岁。
他上大四时左诗瑶才大二。
两人曾经还是大学里很有名挺令人艳羡的一对情侣,郎貌女才的。
只是左诗瑶大学时很忙,专业难社团多自己课后也要给人拍照修片儿,而郑泽江就比较闲了,随随便便写完作业后就是打游戏或者黏她。
左诗瑶没时间陪他,他又没别的事儿,时间久了就开始自己找乐子。
找啊找就又找到了个学妹。
还是大一的。
左诗瑶倒觉得没什么,男朋友有异心了就分手呗,两人就和平分手了。
直到第二天,她扛着相机从食堂出来,突然被一个女生拦住了。
那女孩二话不说先开始哭,哭得浑然忘我肝肠寸断,左诗瑶差点都以为她给要哭脱水了。
她默默掏出手机,刚打了120三个数字,那女孩应该是看到了她的动作,终于不哭了。
她边抽泣边断断续续道,“左学姐......郑,郑学长还是爱你的......他只是喝醉了一时冲动才和我......我,我错了,我不该打搅你们的爱情......求求你原谅他吧......”
左诗瑶立在那儿,目瞪口呆,脑门缓缓冒出两问号。
这可太他妈牛逼了吧。
这位学妹不仅委婉地宣誓了主权——“没错,我和你男友睡了”。
还把错撇得干干净净——“这不怪我,是他自己喝多了”。
甚至还要再恶心左诗瑶一次——“你前任虽然出轨了,但是他还爱你啊!!!”
左诗瑶不禁对这女孩儿肃然起敬。
语言大师,大师啊。
佩服佩服,她左某甘拜下风。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左诗瑶懒得理她,转身就走。
谁知就在这时,这女孩突然伸手,想抓着她不让她走,但是被眼泪模糊了视线,一把抓住左诗瑶肩上的相机。
再一扯。
完美。
左诗瑶攒了大一一年生活费买的单反相机,哐当一声砸地上了。
今天为了省事,她还换成了便携式的相机包。
薄薄的一层皮儿,什么用都管不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左诗瑶低头,仿佛瞬间就拥有了透视的能力看到了四分五裂的镜头。
自此,她和郑泽江的梁子算是正是结下了。
还是单方面的。
虽然最后左诗瑶拽着女孩儿去找郑泽江赔钱,他也赔了,但是左诗瑶还是很记仇——并且记到了现在。
既然郑泽江自己都说了“没事”,她就更不需要再多道歉了。
左诗瑶走进来,笑着给了陆扬一个大拥抱,“我的扬扬!你可算回来了!想死你啦!”
陆扬一秒从先前的群体一起尴尬的氛围里回过神来,反手给了她一个拥抱,“我也想死你啦!快坐快坐,我的瑶瑶变漂亮了呀!最近怎么样啊?”
左诗瑶今天穿着纯白的连衣裙,白皙的脖颈上是一个粉水晶项链,巴掌大的小脸化着精致的妆,长发柔柔披在双肩,尤其一笑起来左脸颊还有个小酒窝,甜甜得晃了人眼。
在场不少男孩子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左诗瑶坐在陆扬和侯子熙中间,“都好着呢,除了工作有些忙,倒是你,刚从国外回来还适应?”
林宇嘉在旁边插话,“怎么能不适应?我可记得扬扬在美国时天天念叨中国的美食——你等着吧,这一个月看她不胖个十斤!”
“滚啊,”陆扬锤了一下林宇嘉,“快点歌去,来来来,你的场子你起头!”
这几个人这么一聊天,先前的尴尬立刻灰飞烟灭了,大家也都问候起左诗瑶来,不约而同忘了门边站着的两人。
白落瑄有些不高兴,拽了下郑泽江的手,示意他再把大家的目光聚集起来。
郑泽江却一反常态,什么话也没说,拉着她默默坐到了边上。
白落瑄确实在情场上身经百战,这种情况就算没经历过也耳熟能详,立刻就懂了,自己男朋友和那个女孩儿肯定有过什么。
甚至有可能现在还念念不忘。
白落瑄的目光立刻黏在了左诗瑶身上。
都是大学很亲密的同学,最不济也是好朋友的朋友,大家很快聊得火热起来,边唱歌边玩游戏边喝酒。
左诗瑶当然是先要被罚的,还有郑泽江,一人一瓶鸡尾酒。
郑泽江先咕噜咕噜喝完了,豪气地靠在沙发上,摆摆手说小意思。
左诗瑶看着这一瓶鸡尾酒顿感头疼,刚才侯子熙给她打完电话后她就又昏昏睡过去了再,一醒来,就快到时间了。
她匆匆化了妆就出门,但还是给迟到了。
左诗瑶勉强喝了一半后就开始撒娇说歇会儿再喝的,林宇嘉和旁边的男生起哄,说歇会儿也行但你得自己喝完。
左诗瑶耷拉着脑袋无奈说好。
等大家玩了好几轮游戏后左诗瑶终于把这瓶喝完了,小脸有些发红,抱着陆扬的胳膊说我不能再喝了。
林宇嘉笑着说没事,你喝大了我送你回家。
毕业后转眼就是各奔东西,大家难得聚在一起,点了一打又一打的酒,每个人都喝得有些微醺。
侯子熙把靠在自己肩上的左诗瑶转移到陆扬肩上,“我去上个厕所。”
陆扬点点头。
左诗瑶一把抓住侯子熙,声音黏黏糊糊,“你别去嘛在这儿陪我......”
侯子熙无奈,安抚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乖,扬扬陪你。”
左诗瑶嘟着嘴松开了手。
大概五六分钟后,包厢的门被砰得撞开,侯子熙气喘吁吁冲了进来。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她,所有人瞬间瞪大了眼。
侯子熙面色惨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扶着门才能支撑自己站立。
刚好这一首歌唱完了,换歌的间隙整个包间寂静无声。
侯子熙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一字一顿道:“楼、下、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左诗瑶:今天老公害得我失眠了,还说他对我不!感!兴!趣!
江晓: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