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豆汤饭
一个原子被另一个原子拥抱。
比如钠, 它咸了。
比如铁,它绿了,或者黄了。
比如沈小甜, 她……
“你真的好高啊,把星星都遮住了。”
被陆辛抱在怀里的时候,沈小甜努力仰起头,才看见了陆辛的下巴。
陆辛的两个手臂撑成了一个环,绕着她的肩膀把她环在了中间。
与其说是个拥抱,不如说是陆辛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卡座儿”, 给沈小甜留下了足够宽裕的空间。
沈小甜往里靠了一下,陆辛又正好低头,所以,她几乎是一头砸在了他的下巴上,像是来了个头槌攻击。
“唉,果然这个也得经常练习。”
后退一步从陆辛的怀里出来, 沈小甜笑容满面,抬手捂着自己的脑门。
陆辛抹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问她:“行吧, 这个原子撞一起还挺激烈吧?”
“还行吧。”说完, 沈小甜转身就走, 进了酒店的大门。
留下陆辛在原地, 他把手臂微微举高,好像还能闻到残留的香气。
放下手,他转头又看向远处那所大学,目光了越过灯光华彩和黑夜中静默的距离。
……
早饭还是沈小甜带着陆辛去吃的, 学校斜对面的馄饨店买的是南方的鸡汤小馄饨,皮薄得像一层纱, 肉馅儿却没什么味道。
像是吃一碗鸡汤做的面片儿汤,都觉得面片儿太烂了。
沈小甜觉得很可惜,她读书的时候这边有一家卖小馄饨的,不仅馄饨的味道很好,连糖炸糕也很棒。
可惜现在那些后来的学弟学妹是没有这个口服了。
“北京这个地方变化得太快了,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一个暑假回来,喜欢的小吃店都换了个七零八落。”
吃了一顿不满意的早饭,走在人行道上,手从冬青叶子上拂过,她对陆辛这么说。
陆辛说:“哪个大城市都这样,变得快就是留下来的少,我在上海晚上摆摊的时候,一个周,我旁边的摊儿换了两家。”
“哦。”小甜老师想了想,反问陆辛,“你不觉得是你的手艺太好,让你旁边的摊位竞争压力太大吗?”
显然,她还对陆辛用炒饼统治一条街的事儿念念不忘。
上午他们就在学校周围逛了逛,海淀区的风好像一直都很大,还很干燥,也实在没什么风景好看。
可只要是有个人能一直陪着聊天,也不在乎聊什么,开心就行,这一路也会很快乐。
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中午吃啥。
他们走到的地方是个cbd,目视所及能吃的,几乎都是各种全国乃至全球连锁的餐厅,种类从米线到牛排。不管是意大利面的面还是老北京的面,现在都放在了眼前让你去选。
“那个面馆好像不是连锁。”
陆辛指着路对面对沈小甜说。
“它是北京市内连锁。”沈小甜如此说道,“我研一的时候连吃了一个月。”
最后,陆辛选了一家川菜馆,门脸儿不大,也不是连锁。
小甜老师问自己的课代表:“你为什么选它呀?”
野厨子很有经验地说:“能在这个地方开下去,这家店是跟多少国内国际的大牌竞争啊。”
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样子。
餐馆里面有点老,沈小甜坐下的时候笑眯眯地问陆辛: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家店的老板是个不差钱的拆迁户?店能一直开下来不是因为东西做的好,而是因为不用交房租?”
这个问题可真是太刁钻了。
陆辛想了想说:“我还真遇到过一个,不过……一个不差钱的老板,这个概率肯定比做饭好吃的概率低吧?”
一来一回,两个人对这顿饭的质量都期待了起来。
陆辛点了一份儿宫保鸡丁、一份鱼香茄子、一盘捞汁木耳,沈小甜说北京的空气太干了,他又点了两碗纯素豆汤饭,又要了两个五香鲜肉的锅盔。
“单看菜单,还挺成都的。”
陆辛对沈小甜说:“豆汤饭和这个锅盔,离了四川,还真少有川菜馆子做。”
店里虽然看着旧,两个服务员却都是年轻精神的小伙子,风一样来点了菜,风一样地添上茶,在cbd这种地方,真是一切都讲究效率。
“幸好老元不在这儿。”
宫保鸡丁端上桌的时候,陆辛对沈小甜说。
“我说过吧,鲁菜和川菜都觉得宫保鸡丁是自己的,一个贵州人,带了一个山东厨子去四川当官儿,在那儿把原来山东的酱爆鸡丁给做出名儿了。你说这个官司怎么打?
“这家鸡丁看着还行,只有葱段儿、花生米和干辣椒,我是真不喜欢他们那些人往里面放黄瓜胡萝卜。”
陆厨子又开始了他的专业点评。
吃了一口鸡丁儿,香辣里还有一丝甜,里面混着的花生米更是让沈小甜一颗接一颗往嘴里送。
“其实好吃就行,哪儿的菜都一样啊,就像你,也不能一定说你是哪个菜系的,我觉得你什么都会做,也什么都做的好吃。”
陆辛听了,说:“小甜老师,我发现你除了特别会讲课之外,还特别会做一件事儿。”
“什么?”
“夸我。”
沈小甜的筷子在盘子上停了一下,看看陆辛,她说:
“居然不是调戏你吗?”
陆辛的目光飘了一下,正好捞汁木耳和豆汤饭也上桌了。
服务生离开的时候,差点撞到了刚进店的年轻女人,女人晃了一下,脚下的鞋跟儿不稳,沈小甜连忙扶了她一下。
有了这一段插曲,陆厨子在紧张过后就顺利把话题转移到了菜上。
“豆汤饭,成都人冬天吃的多一点儿,一般是先吊好鸡汤,泡好的白豌豆下进去煮,再把这个汤泡饭里,再放点儿烫好的菜就行。咱们这个是……”
陆辛喝了一口汤,声音略低了一点,说:
“咱们这个是豆芽芹菜和香菇煮出来的汤,可能还放了点儿海米,做的时候炝锅炒了白菜和再加了米饭进去。估计是故意贴了北方人的口味。”
素汤里可以放海米么?
沈小甜怀着这个疑问用勺子舀着又喝了一口。
汤的口感很柔和,被彻底炖酥烂的白豌豆就算没去壳也足够酥烂,让人舒服的味道包裹着整个舌头,最突出的就是豆子里被煮出来的香气。
“好吃。又是很浓郁的谷氨酸的味道。”沈小甜说,“没想到川菜还有这种口味。”
陆辛说:“川菜一定辣,鲁菜一定咸,本帮菜一定甜……真是有很多人都这么以为。”
沈小甜又喝了一口,说:“就像有人以为当老师的就一定温柔体贴,当厨子的就一定很凶一样?”
陆辛反过来问她:“难道我不凶么?”
小甜老师:“我知道,你省了半句是夸我温柔体贴。”
哎呀,小甜老师真是太聪明了。
陆辛看着外面的风吹着树叶子,哗啦啦的,它们大概也是这么想。
锅盔是金色的面饼,里面裹了肉馅儿烙出来的,拿上来的时候刚出锅,闻着就想一股油香气。
就在沈小甜打算吃的时候,她的旁边传来了一声大喊:
“我说了,你们的酸萝卜不够酸!”
他们两个同时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女孩儿正在座位上,指着面前的碗,跟那个服务员争执。
“你们这个酸萝卜老鸭汤根本不是酸萝卜!喝起来一点都不酸!你听不懂么?”
“女士……”年轻的服务员的脸上还带着笑,轻声说:“女士,我们这个酸萝卜是我们从四川买回来的……”
“它不酸!”
年轻的女人还是固执地坚持着那一句话。
“女士,您……”
服务员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那个女孩儿突然哭了起来,是歇斯底里不管不顾地哭泣。
“我就想吃个酸罗老鸭汤!我从昨天到现在都没睡,上午开会我的选题又没过,我下午还要赶一个书稿下厂,我就想吃个酸萝卜老鸭汤!我怎么做什么都不顺!”
店老板匆匆走了过来,看着这个她在店里彻底崩溃地哭泣。
“我为什么要来北京?我在这儿什么都没有,我连酸萝卜都吃不到!”
陆辛收回目光,看见沈小甜还看着那个女孩儿。
“她就是太累了,哭过了就好了。”陆辛说,“我以前也见过,半夜开摊儿,来吃饭的少不了这种撑不下去的。”
沈小甜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锅盔没张开嘴。
老板和服务员都是男的,两个人四只手摊着,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女孩儿的整张脸都哭红了,她的衣服本来穿的很体面,蓝灰色的套装裙子,配着黑色的高跟鞋,可现在,她真的浑身都写满了憔悴和狼狈。
沈小甜对陆辛说:“有时候,人就是这个样子,看着什么都还好好的,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彻底崩溃了,就像一个瓶子,太脆了,石子儿轻轻蹦上去,它就成了从那一个点彻底碎了。”
说着话,她放下锅盔,喝了两口豆汤饭。
这场热闹,其他人看了几眼,都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距离午休结束已经不远了。
有一个男的不耐烦地催菜,老板让服务员去忙,自己手忙脚乱地抽了纸巾递给那个女孩儿。
“别哭了,你别哭了,那个……你、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好不好?”
“呜呜呜……”女孩儿还在嚎啕大哭,擦了一下鼻子,她说,“你做饭不好吃,呜呜呜……我今天又得加班,回家还得坐两个小时地铁,我不想去西二旗挤地铁,我想回成都,我想回家,北京不是我家。”
看见沈小甜又叹了一口气,陆辛站了起来,他走过去,对那个女孩儿说:
“嘿,别哭了,你想吃什么?回锅肉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