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骷髅玉兰
这手札当时被虞长乐随意揣进怀里就没再管过, 他都快忘了这本书了。
书掉下去的声音惊醒了睡在另一张床上的敖宴,他睁开眼, 疑问地看向虞长乐。
虞长乐捡起那本书道:“我从桃花窟里带出来的。要一起看看吗?”
“行。”敖宴顿了下道。他起身坐到虞长乐身边, 头发还有点乱翘。
手札放在二人中间,虞长乐点了三个浮空的燃灯符。
扉页的“葛生”是白鹭先生的化名, 纸页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虞长乐翻开第一页,上面墨迹只写了一行字:
湘西, 赤鬼城。“赤鬼城”三个字被用朱笔圈了起来。
他手顿了顿。赤鬼城是一座城邦吗?
能称作“城”的地方, 都是有政治划分的。这时候虞长乐开始念起章自华的先见之明来了,但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在他从前被罚抄过的天下大大小小有名有姓的城邦里, 并没有这样一个名字。
虞长乐道:“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并无。”敖宴道。
湘西此地, 虞长乐不是很了解, 只知道那里文化与中原不同, 有异族栖居, 以银灵和蛊毒出名。
那个地界是没有一姓世家的, 而是以族群作为势力代表,与中原世家之间消息交互也就有些闭塞。有城邦没有被录入书本也是正常的。
白鹭先生为什么要记载这样的一个地方?
虞长乐继续往下翻, 他和第二页出现了较为大段的文字。从格式来看,这似乎是一篇游记,墨迹有些潦草, 兴许是行途中顺手就记下的。
其内容大概就是, 白鹭先生听闻湘西有人变幻为妖的传说, 便到此地勘考。来到一个名为“九万山”的苗寨,听当地人说,那个传说起源于赤鬼城。
游记只有寥寥几句,看结果,白鹭先生似乎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说那赤鬼城里十分危险,便未曾深入。
——危险?
虞长乐挑了下眉,一个城为何会用“危险”来形容?是里面的族群危险么?
视线右移,第三页上一幅画映入眼帘。
白鹭先生的画工十分了得,从那些壁画就能看出来。但眼前这幅画却过于抽象,只能看得出是一棵树,树上结了一堆果子。
黑色墨字写道,这是当地人说的赤鬼城内的鬼树,也许和妖人互化有关。但无人亲眼见过这棵树,只有传说里说了这棵树的模样。
虞长乐心道原来如此,言语难通加上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描述,白鹭先生画出来的树才只是这么个模样。
然而,他再翻过一页,却发现纸页松动。仔细看才知道不是,鬼树后面被人夹进去了一页纸,纸页很新。
虞长乐拿起这页纸,目光一凝。
纸上也是画了一棵树。不同的是,这棵树被画的太详细了。
眼前这画全是用暗红的朱笔画出来的,树形优美,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这树上结的“果子”:
那是一颗颗的骷髅。
累累的骷髅缀满了树冠,阴气森森、诡谲十分,有藤萝类的植物如蛇般扭曲盘绕其中,带来一种异样的恶心感。
幽幽燃灯符的映照之下,朱砂工笔勾勒出的那些骷髅乍一看如同鲜血绘就的一般,万分逼真。虞长乐和敖宴贴得很近,肩挨着肩,饶是这样,他还是起了一些凉意。
这些骷髅大都是动物的头骨,只有少数依稀是人头骨。虞长乐听说过有些植物能反过来吃昆虫小鼠,这些骷髅也许就是这棵树进食留下的残骸。
并且,在这一页上出现了另外一种字迹,与白鹭先生的字完全不同,是红色的批注。虞长乐翻回前面,发觉这朱砂和圈起“赤鬼城”三字的朱砂是一样的。
敖宴轻轻道:“是偷走手札的人。”
虞长乐道:“幕后之人。”
葛生手札之所以出现在桃花窟,是因为它被人从秘境偷走了。这些批注应当就是那幕后黑手留下的。
在鬼树的右上角,朱笔还标了这鬼树的名字:骷髅玉兰。和简单的介绍:蛊惑人心,可停魂嗜尸。世上唯此一株。
这“骷髅玉兰”,应当就是前文白鹭先生记载的无名神树了。
朱红字迹十分清秀工整,连蝇头小字都是一撇一捺清清楚楚。若真有“字如其人”一说的话,这字迹的主人性格应当比较认真克己。
此人能画出这么逼真的骷髅玉兰,必然是亲眼见过那棵树的。
骷髅玉兰的下一页,是白鹭先生记录的一些当地风土人情,着重突出了当地人与妖相处不似中原,十分和谐云云,表达了一番向往之情。
除此之外没什么关键线索。红字也未再出现。
湘西篇结束,往后都是这样短短的游记,里头有不少残页,明显是人为撕去的。
涉及到“如何转换”的关键性内容都被掩去了,唯一值得称道的线索也就是那骷髅玉兰了。
“你想去看看么?”敖宴视线从书页上移开,抱手倚在床头问道。
虞长乐微微拧眉,思虑片刻道:“去。”
月上中天,空阔浩朗,没有一丝阴暗,不似人间。敖宴开口道:“你觉得是谁?”
他没有具体代指,但虞长乐知道他说的是留下朱批之人。这个人或这个人的势力,就是迄今为止那些事件的幕后者。
桃花窟里,此人所暴露的线索是最多的,能够养得起一整个桃花窟、势力支持延伸到江南、于北地青州收锦官到麾下……
除了沈氏,还有谁能做到?
这个猜想让虞长乐极不舒服,沈明华的笑脸浮上脑海,给他一种轻微的罪恶感。
“如果是沈家,那为什么?”虞长乐道,“做这些事,他又是想得到什么?”
虞长乐又道:“说不定是那个道士甲误导了我们也不一定。他和幕后者都是我们看不见的、隐藏在黑暗中的。他的身份也很值得商榷,动机又是什么?”
敖宴掐灭了燃灯符,道:“只是猜测罢了。很晚了,明天出发去湘西。”
“……白师叔现在又在哪里?道士甲现在应当和他有联系……如果白师叔也是被他骗了呢?”虞长乐往下躺,还在说话。
敖宴:“嗯。”
虞长乐又想起来一件事:“我的见夏酒才刚刚开始酿呢。”
敖宴道:“把它带上船。快睡。”
“要十六天,我就能喝酒了。”虞长乐翻了个身。
敖宴低头看他,眸子即使在黑暗中还是熠熠生辉:“再不睡亲你了。”
虞长乐:“……”
虞长乐蒙住脸道:“我睡了!”
碧落山,碎棠镇。
“呀……今天是个好天气。”老板娘推开窗,呼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粉罗裙。院里的垂丝海棠已经落尽了,青砖干净如洗。
“叮——”
花丛里的门铃被摇响了,老板娘抬眼望去,竟是之前那个蓝衣青年。
青年冲她颔首,老板娘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蓝衣青年进来后还扶着门,侧首。老板娘目露一丝惊讶,只见之前被他抱在怀中的那白衣青年走了进来。
白衣青年长发用靛蓝的带子束起,相貌没变,但精气神却完全变了个样子。身上穿了雪色笔挺的圆领袍,蓝色游龙盘绕在肩上,箭袖长靴。
那种阴沉的死气离开了他的眉眼,露出了冰雪之下的明艳桃李。
“老板娘,麻烦来一碗豆花儿。”青年的声音也是跳跃的,他坐到石桌边,眼中带笑。
老板娘笑答:“哎!”
“客人是要离开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老板娘端上豆花,心中欢喜,随口道。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在过问客人的事了,看了白衣青年一眼。
白衣青年却并未觉得冒犯,笑道:“要处理的事比较多,我们也不知道何时能归。想来应该会用很久。”
这一刻,老板娘才真正确认了青年是“活”过来了,莫名有些欣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知客人怎么称呼?……待你回来,我请你再们吃豆花。”
“老板娘就叫我……钓龙客吧。”钓龙客停了停,偏头看向蓝衣青年,眼中闪过几分促狭,“这位就叫小蓝龙。”
钓龙客,小蓝龙,真是怪名字。老板娘失笑。
两位客人用完早餐道别离开,老板娘走到小院中,看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她走回后屋,神龛中佛陀唇边的笑意淡远而宁静。
老板娘向着佛陀拜了一拜,默念:“愿客一路顺风……”
江水一路送舟东行。
虞长乐靠在窗边,撑着下巴看窗外。他手边有一把长剑,便是摧花剑,脚边还有一坛见夏酒。
水是碧绿色,两岸青山相对出,虞长乐忽而看见了什么,道:“我们到了?”敖宴本在闭眼小憩,闻言睁开了眼睛。
船舱外的船夫答道:“是嘞。”
此处水流浅而缓,清澈见底,两岸山木中渐渐出现了建筑。
建筑下端没入水中,由衫木建造,上盖黑瓦。正是典型的吊脚楼。
到这里可费了虞长乐他们好一番功夫,船夫也是他们好容易才找到的当地人,是苗汉混血,叫阿成。若不是阿成,他们根本不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船靠岸,虞长乐道:“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忌讳?”
“这个,你不必担心。”阿成道,他皮肤黝黑,五官英俊,“我们寨里近年开了汉人的书院,是汉人来教的。也了解你们的东西嘞。”
“还有书院?”虞长乐奇道,“是世家开设的吗?”
阿成道:“不是吧。听先生们说,是外边世家召集的民间能人。”
敖宴对虞长乐道:“是沈厌。”
虞长乐一顿,忽然想起来这一出了。沈氏为第一世家,沈渊渟其实做了不少利民之事。
比如之前在芥子城门口的灵玉狸猫太子,几年间在不少城邦都设置了,借此抓住了不少穷凶极恶的逃犯;再比如,广泛施教这件事。
不仅是诗书礼仪,还有灵修一道,沈渊渟都愿意在民间布施。但这个举动遭到了不少世家的抗拒,就如阿成所言,被派来“施教”的根本不是世家子弟,而是从民间找来的散修被指使到了湘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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