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金蕊其二
陆宸燃长睫垂着, 密匝而卷翘。伤口因为这柔和的灵力迅速愈合,像是痒到了心里。
“好了。”他扬眉笑了笑。
——明明灵力有很多种办法输送, 可陆宸燃偏偏就选了这一种。雪无霁看着他的笑,无端看出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来。
指尖被他嘴唇碰过的地方仿佛也在发烫,心尖颤动。
陆宸燃给雪无霁把食指上的伤口治好了, 就去操控室开飞舟了。
雪无霁打了会儿坐, 觉得有点心不在焉。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总是闯入心池,搅动一池涟漪。
自己是怎么了?
他皱眉,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但无果,他干脆睁开了眼睛,放任尾巴自己去适应身躯了。
夜色寂静,月华如水。雪无霁看了看时间刻漏,还有一天就是陆宸燃的生辰了。
他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袖子里的火炼金宝石。
恰在此时,槐略走了进来。
“我刚刚好像看见个兔子跑出去了, ”槐略道, 好奇得快炸了,“是我看错了吗?快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缘本相也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雪无霁正好转移一下注意力,思量片刻, 开始简略讲述。只省去了自己尾巴的部分,将它糊弄了过去。
好在槐略也不在意原因, 听情节听得十分投入, 对着阿茕和白缨的故事感慨连连、眼泪汪汪:“那个兔妖真是用情至深啊……”
他有些惋惜和失落, 在听雪无霁说给了他们保命的方法后又高兴起来, 对缘本相道:“我喜欢这个结局!”
缘本相赞同地点头,笑道:“我也很喜欢。”
二人和雪无霁坐在一道,又讨论了一会儿。雪无霁发觉在说话的时候,槐略总是忽略那“二尺”的距离,二人几乎要挨到一起了。
又聊了一小会儿——当然主要是槐略在说——二人便离开了。
“我们就不打扰啦。”槐略打了个哈切,“我也困了……缘本相,我们去睡觉。”
缘本相点头笑:“好。”
“嗯。你们去吧。”收服尾巴让雪无霁有点累,困意慢慢地涌了上来。他换好里衣躺在了床上。
在即将睡过去的时候,他听到了细微的窸窸窣窣声,陆宸燃躺到了他身侧。
“宿哥哥睡了吗?”陆宸燃小声道。
没有得到回复,他便伸出一条胳膊,小心地抱住了雪无霁。雪无霁心里的烦躁一下子就消散了,在困倦之中,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
一夜好眠。
第二日。
飞舟徐徐地向魔界开去,雪无霁翻看了一天的舆图,暗自记着沿途的城邦。他总觉得这一天过得很慢,也许是因为心有期待的缘故。
时间到了晚上,亥时。
陆宸燃去例行检查飞舟行进路线,槐略从门口探出头来:“再过一个多时辰是不是就是六殿下的生辰了?”
他捧着一只小甜饼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子甜饼,缘本相跟在他身后。
雪无霁道:“是的。”
子时过半,陆宸燃的生辰就到了。
“雪哥,你有没有想好要送什么?”槐略抱着袋子坐下来,“咳,我刚刚才想起来,是来不及买礼物了。”
雪无霁道:“你有虹光门的剑碟,不要紧。”
槐略嚼了嚼饼,道:“也是。”
槐略看到缘本相望着他的眼睛:“……”
突然感觉难以下咽。
“……你等等。”他道。
缘本相:“诶?”
槐略拿出一张没咬过的饼,念了个咒,那葱饼上就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轮廓。是一个圆圆的饼模样。
半透明轮廓飘出来后,原本的饼就碎成了渣。
“拿着。”他朝缘本相道。
雪无霁道:“飨魂咒?”
“飨魂咒”,谓之以食物招待鬼魂。多为祭祀时使用。
槐略大大咧咧地点头:“是啊。”
路边的孤魂野鬼,是无人给它们祭祀的。快消散了也无人关心。
缘本相呆呆地看着那个圆圆的轮廓。轮廓很轻,越飞越上。
“……快去拿啊,”槐略道,“别光看,快飞走了!我是人,碰不到这个的。我跟你讲这个饼超好吃……”
“好的,嗯!”缘本相回过神,把甜饼拿过来,双手捧着,慢慢吃起来。
他吃得很慢,像小动物,一点一点的。槐略把这一叠都干掉了,他那边才吃完。
缘本相仔仔细细地把碎渣都吃掉了,抬起脸笑道:“很好吃,谢谢你。”
“……”槐略不自在道,“没什么好谢的。把碎渣擦擦。”
他抬起手想把缘本相嘴角的饼屑抹掉,却忽然想起这只是一个魂体,他是碰不到的,便又尴尬地收回了手。
雪无霁慢慢咬着饼,总觉得其间气场好似别人插不进话一般。
“我不送应该没关系,毕竟……”槐略又转回话题来,“我感觉在六殿下眼里,只有雪无霁你送的礼物才是有意义的。”
雪无霁道:“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槐略看着雪无霁的眼神,心想这人果然是不知道,我应该帮一把六殿下,心思一转就道,“就比如……阿茕喜欢白缨,那白缨送什么礼物,他一定是最期待的。”
到底还是没敢直说出来。
雪无霁动作顿住,微微皱起了眉。
——为什么要用这两个人举例子?
槐略被雪无霁看得发毛:“……你就当我胡说吧,呃。因为你是对六殿下很重要的人嘛哈哈哈哈……反正你送什么他都会高兴的。”
雪无霁道:“我有好好准备礼物。”
“那更好。”槐略道,“六殿下一定会很高兴。”
雪无霁又看了眼刻漏,虽然没什么表情,槐略却也看出他有点紧张,便体贴道:“我们陪你待会儿再走。”
他说了一堆无意义的废话,二人一魂把一袋子甜饼都吃光了。
直到刻漏即将走向一天的结束,槐略才松了口气,口干舌燥道:“那啥,我先走了,你加油!”
雪无霁也站起了身,攥紧了布袋中的宝石。
“雪公子。”
临走前,缘本相轻声喊住了雪无霁,“你知不知道,什么样的鬼魂,才会不记得它生前的过往?”
雪无霁微微转过头,槐略也是侧耳。
缘本相像是犹豫了很久才问的,道,“我……我感觉,雪公子懂得比较多,所以才问问。”
从昨天听了白缨魂魄的事之后,他就想问了。
雪无霁垂下睫毛,淡淡道:“生前遭受过巨大折磨的鬼魂。”
痛苦到不想再记得,痛苦到身体自动把记忆清除。
这样的鬼魂他见过很多,都是战死的魔族士兵。有一些中了毒,钻心挠肺,七窍流血,死前还不甘心地睁着眼。
然后变成鬼,他们就会把这些疼痛都忘掉。
但这样的鬼魂,消散得也快。那些痛已经刻进了魂魄里,就算不记得,魂体也会比寻常鬼魂脆弱。
缘本相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例外,他从未听过谁死后还可以通过阳气续存的。
“……原来是这样。”缘本相微怔,道,“谢谢公子。”
被这最后一打岔,雪无霁心中的不安缓解了很多。
他穿过幽暗的长廊,向甲板上走去。
这一晚天气很好,星星清晰可见。微风徐徐。
“陆芯。”雪无霁唤道。
陆宸燃的身影在那里。他靠在阑干边,俯视着飞舟底下的万家灯火,手指似乎也在不安地无意识敲动着。
看到雪无霁,他抬头笑道:“宿哥哥也来看夜景吗?”
语调里也有点紧张。
“我不是来看夜景的。”雪无霁站在他身侧,“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这些天陆宸燃没有一次主动提起过自己的生辰,好像连他自己都忘了似的。但雪无霁一直记得。
他牵起嘴角,柔声道:“陆芯,生辰吉乐。”
万千星辰像在这一刹那间汇入进雪无霁的眼中,明亮又温柔。
陆宸燃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接过那个小布袋,讷讷道:“谢谢……”
“打开看看。”
雪无霁道。
陆宸燃打开布袋,看到了熠熠的红宝石。上面被雕刻、打磨出了一副他熟悉无比的图案。
雪无霁道:“你可以拿去镶在剑鞘上。”
“这幅图……”
雪无霁轻咳一声,掩饰道:“传说这是一幅辟邪图,但我也不知道来源。”
陆宸燃眼神长久地停留在了火炼金上,一时没有说话。
寒剑诛魔图……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自心间腾升而起。
——这幅图的最初画师是他。
那个在岁歇宴上对剑仙一见心折的人是他。
那日陆宸燃回去之后,白衣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我的世界是一片漆黑的泥沼。但某天你出现,我的眼中就有了光。
陆宸燃对什么都会一点,毕竟从小在白玉京的生活实在是太乏味了。如果他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那么恐怕会了无生趣。
他适龄没去太学,学画画和做工匠在那群“兄弟”看来都是安全无害的东西。于是,他得到了还不错的画师师傅。
很久以后,陆宸燃查到消息,原来雪无霁小时候也拜过画师。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凡尘,却都是皇室幽暗夹缝里生长的小孩。
他也曾想过,真是有缘分,会不会有一天我拿起画笔的时候,地下的那个小宿哥哥也在画画?
他们可能甚至还临摹过同一副启蒙图。
但陆宸燃真正开始苦练画技,却是那次从岁歇宴回去之后。
一个月之后,陆宸燃生造了一个身份,说这是一个挂剑改修画道的修者,并放出了那副“无相诛魔图”。从不露面,行踪神秘,传为一段奇闻。
无相其实并非他本意,那句话他没有说谎:剑仙之貌绝色,天下无人能画。
那之后,他以无名画师的身份也画过许多的雪无霁,也都有了容貌,只有那第一幅,无论如何都无法描绘出第一眼的惊艳。
而现在,那画中的剑仙就在他面前,将出自他之手的雕刻送给自己。
真是奇妙啊。
陆宸燃握紧了宝石,露出一个笑,认真道:“我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我一定会亲手把它镶嵌在剑鞘上。”
飞舟悬停在夜色之中,画舫之下是蛮荒之地的城邦,再远处是魔界的边缘。
蛮荒之地多为不夜城,此刻,无数灯光散落在大地上,勾勒出城邦的形状,有疏有密,组成了一副星河般的图案。星垂平野,远处月涌大江流。
飞舟之上也是星河,脉脉流淌。
二人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就吹着夜风,看着夜景。
雪无霁思量已久,终于开了口,轻声道:“陆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陆宸燃笑道,“你问,我知无不言。”
雪无霁定定地注视着他,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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