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燃雪其三
暗淡的光照出怪鱼的鱼头, 獠牙密集锋利。陆芯皱了皱眉, 揽住雪宿, 灵火放大了一些,从他手中脱离,自主游开。
那丑陋的怪鱼似乎很迟钝, 没发现这里藏着的两个人,追着灵火而去。听到那气泡的声音游曳离开, 雪宿的心才骤然放了下来, 几乎虚脱了。
陆芯重新点燃灵焰,就着揽住雪宿的姿势,以更快的速度前进。
他感觉到了水流的动向, 对出口已经有九成把握了。
雪宿被他从背后抱着,整个人一点都不敢乱动。
他胡乱地转移注意力, 心想, 这女孩的手不像花姐的小女儿, 柔柔嫩嫩,而是冰冷、有力的, 指腹粗糙,带着茧子和不易察觉的疤痕。
她之前是什么身份?
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看起来还对这很了解?
……
水下似乎也有石窟,四通八达,错综复杂。雪宿连自己到了哪都不清楚, 这女孩却能无师自通地找对方向。
终于, 二人重新接近了水面。水色变浅, 上头有光晕。
“哗啦”一声,两个人从水里浮了出来。
陆芯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湿发也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他外衣全都脱了,只穿着雪白里衣,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脊背挺直,如初生之翠竹,英气而俏丽。
雪宿移开了视线,耳垂有点红。
“怎么了?哥哥。”陆芯好奇道。
雪宿闷闷道:“……非礼勿视。”
陆芯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雪宿被他笑得有点恼,红晕几乎蔓延到眼尾:“你笑什么。”
“要什么礼?”陆芯挑眉笑道,“我就是礼。”
雪宿没见过这么霸道骄横的女孩子,道:“我不与你说了。”
陆芯心情不错,慢条斯理地用灵力烘干自己的里衣:“好了,现在能看了吧,哥哥?”
他笑眯眯地,把袖口挽了上去。
就在这时,雪宿突然瞥到了陆芯手腕内侧的一道白痕。
那是一道已经愈合了的伤疤。
看起来还没好多久,白色,微鼓,因为泡了水还隐隐透出粉红色,有一种奇特而诡异的美感。
雪宿学习镌刻的时候,会留下少许这样的疤痕,但没有一道像他看到的这条一样狰狞。
它一定是划得很深才会留下的,而且是一把钝刀所伤,会比锋利的刀刃多出数倍的痛感。
伤口深、且长,像是一只白色的蜈蚣,几乎缠绕在了手腕上。
他视线如被灼烧了一下,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只好说:“阿心,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这里也是个洞窟,比先前那个大了数倍,结构差不多。不同的是,这个洞窟里的藤蔓是活着的,叶子发着绿光。刚刚在水下看到的光晕,就是叶子们散出的淡绿荧光。
在二人前方有一个黑黢黢的甬道,垂着无数发光的藤蔓,尽头不知通向何处。
难道是要从这里出去?
陆芯却道:“等。”
“等?”雪宿问。
陆芯道:“不要问,总之等到时机合适,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还是那么专横霸道。雪宿闷闷“嗯”了一声,找了个地方坐下发呆。
陆芯也在他身边坐下,没有动那些绿色的藤蔓,而是找了些枯藤开始烧火。他贴到雪宿还是湿冷的衣裳,皱了皱眉,渡过去一点灵力帮他烘干衣服。
雪宿只感觉一股暖意涌上来,湿衣渐干,他道:“谢谢你。”
“哥哥。”等火焰明亮起来,洞窟被照亮,陆芯忽然道,“我们下飞剑棋吧。”
雪宿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短暂人生中最奇特的体验了——
在出不去的洞窟里,下飞剑棋。
陆芯身上竟然带着棋盘和棋子,雪宿看着他从手上的戒指里拿出了这些东西,觉得十分神奇。
“你作弊。”雪宿皱眉道。
这是第一局,陆芯第一个抛骰子。他动用了灵力,把“一”给翻成了“六”。
他接过骰子,默念几下跑了出去。
骰子咕噜噜地转到,陆芯扬眉,又叩了叩石板。
雪宿:“你……”
但他的话停住了,因为他那颗骰子缓缓停下,转成了一个鲜红的“六”。
“哥哥,我不赢你。”
看雪宿语塞的表情,陆芯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
接下来,他果然没有让雪宿输。雪宿有些羞赧地道:“我们好好下吧,你不必让我。”
陆芯一直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是不是真的很开心。看到雪宿琉璃般明亮的岩眼睛,他才笑道:“好呀。”
二人接下来都是普通的对弈。
雪宿下得都忘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身处在一个可怕的洞窟里。不知下了多少局,直到陆芯说“哥哥。我们该睡觉了”,他才回过神来。
“这是我第一次下飞剑棋。”雪宿心满意足道。
他打工的时候在朱泽城来来去去,看到过很多次别的孩子下飞剑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时爆发出欢笑、呐喊。
他很羡慕,站在旁边看过,但却从没有加入过。因为他没有多余的时间。
这游戏他早就看会了,可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别人一起下。没想到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他居然完成了心愿。
陆芯莞尔道:“好巧。哥哥,我也是。”
我也是第一次有人陪我玩游戏。
雪宿帮着陆芯收拢棋子,却忽然看到有液体滴在了棋盘上,“……咦,阿心,下雨了吗?”
篝火摇曳,看不清那液体的颜色。似乎是深色的。
他抬起头,却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陆芯轻声道:“嘘……哥哥,我们该睡了。”
雪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忽然才记起来,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是哪里。
就像看到水下的那条怪鱼一样,这里也可能伺机潜伏着别的危险。
“嗤”地一声轻响,篝火被陆芯熄灭了。雪宿闭眼时能感觉到的微弱光晕也消失了,四下顿时坠入了沉寂之中。
陆芯主动结束游戏,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这“水滴”吗?
有一种不知名的恐惧从心底腾升起来,陆芯几近无声地道:“哥哥,不要睁开眼睛。我有伞。”
雪宿闭着眼,黑暗中听到细碎的声音。轻微的“哗”地一声,伞被撑起来了,遮在他们二人的头上。雪宿听到,液体滴滴答答淋在伞面上的声音。
他有点害怕地缩了下肩膀,和陆芯紧紧靠在一起。陆芯无声地把宽松的外袍披在了二人身上,拉住了雪宿的手。
两个小小的少年人肩靠着肩,手拉着手,裹在同一件衣服里。
“哥哥,接下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害怕。信我,不会有事的。”陆芯想了想,又道,“可以睁眼,但不要发出声音。”
雪宿低低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一阵阵很沉闷的声音,仿佛地面在被重锤敲击。一下一下,在接近着他们。
雪宿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他好像听见某个庞然大物的呼吸声。那声音几乎就在他耳边,他背后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接下来,漫长的静默,只有雨声。
那“东西”仿佛停在了他们身前。
但是过了一会儿,那沉重的脚步声又离开了。雪宿神经骤然放松,他只敢掀起眼皮飞速瞥了一眼。
洞窟里只有藤蔓磷火似的绿光,幽幽的。但雪宿看到了湿润泥泞的地面上,有枯藤的荧光勾勒出被踩过的巨大痕迹。
闭上眼睛,沉闷的脚步声还在远去。雪宿看不到它往哪儿去,可听声音,它似乎是径直穿墙而过的。
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雨声也逐渐消失了。空气里一股古怪的气味混杂着水汽。
“哥哥,这下是真的可以睡了。”陆芯轻笑道。
他说话,意味着危险消失了。雪宿这才从那种麻木悚然的感觉里恢复过来,问道:“阿心,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未知的怪物,未知的陷阱,未知的恐怖。
如果没有陆芯在,雪宿恐怕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陆芯沉默了一下,道:“快睡吧。”
这就是不想说的意思了。雪宿有些沮丧地想。可他没有追问,道:“嗯。”
而后抱着膝盖,就着这个姿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接下来的几天,乏善可陈。
陆芯说要等,便真的就只是在“等”。在这个单调的洞窟里日复一日,醒着的时候下棋,说话,聊天。多半都是雪宿在说自己,他从不知道自己还会在对话里成为更“健谈”的那个;而陆芯却对自己的身世三缄其口。
可这么多天下来,雪宿也模糊地知道了一点对方的情况。这女孩似乎生在一个富贵但充斥着勾心斗角的家族里,而她的母亲美丽却头脑不太正常。父亲则一星半点都没有出现在她的交流中。
睡觉的时候,洞窟里就会有各种不可名状的怪物。
他们的食物就是潭水里的怪鱼。
直到六天后——雪宿其实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因为都是陆芯负责熄灭火堆,所以准确来说,是篝火熄灭六次之后。
在这一次的黑暗里,陆芯道:“哥哥,明天我们就可以走了。”
雪宿本已有困意,听到这句话一下子道:“真的吗?”
他不由得振奋起来。
“是真的啊。”陆芯漫不经心的,像是在考虑什么别的东西,“……明天是最合适的时机。”
雪宿问:“为什么?”
陆芯道:“因为明天到了缠鬼藤休息的周期。”
缠鬼藤?
雪宿不知道这是指什么,可隐约能明白陆芯的意思,点点头。
这一晚上陆芯似乎格外有心事。
在雪宿已经睡过去了、即将“天明”的时候,陆芯把他摇醒了。
雪宿揉揉眼睛,问:“阿心,什么事呀?要走了吗?”
陆芯像是欲言又止,雪宿就耐心地等着,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陆芯手指颤了一下,像是不确定地试探了一下,反握住了他的手。
沉默。沉默。
而后黑暗中,他突兀地开口道:“哥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每次都想死,却每次临阵都放弃了。你会觉得他很窝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