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因为李存勖拖欠军饷的问题,在安继业和李存勖之间再次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而通过这次争吵,安继业也总算是看清了眼前这个结义大哥的真实面目。在安继业看来,不管李存勖说的多么的冠冕堂皇,都无法掩饰他和那些割据一方的军阀本无二致的事实!看清了李存勖的本来面目后,安继业顿时心灰意冷。他明白,无论他怎样据理力争也无法扭转李存勖这个结义大哥的真实内心,也无法改变这一切已经成为事实的现实。
心如死灰的安继业用充满了失望的语气一字一句的说道:“今天,我总算是看清楚了大哥你的本来面目。我很失望,我太失望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我们的理想和信念有如此大的差距,那么从今往后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李存勖闻言顿时愣在了当地。平心而论,他着实没有想到这场争吵竟然会导致安继业与自己分道扬镳。尽管李存勖也对安继业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自己感到十分的不满,但是眼下正值用人之际,而且定州之战也让李存勖看到了安继业的价值。不管是不是出于私心,单凭着安继业有可能帮他顺利夺取天下的这份可能,李存勖也断然不能就此让安继业跟自己分道扬镳!可是现在,两人之间的谈话已经陷入了僵局,更何况他那份高傲的自尊也着实让他无法向安继业低头认错。这可怎么办?该怎样才能留住安继业呢?一时间,李存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一旁的郭威看到安继业竟然真的愤然起身这就要离去,急忙站起身来一把抱住了安继业,大声说道:“二哥,冷静啊!大哥的话虽然有些不中听,但是这也是一时间话赶话说出来的气话而已,二哥怎么能因为一时的气话而就此断绝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义呢?再者说,大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军饷一事确实是因为手头钱紧才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打仗打的就是钱粮,经过两国之间长达四十余年的战争,大哥还能取得如此战绩已经实为不易,眼下会捉襟见肘也是可以理解的。咱们站在大哥的处境设身处地的替他想一想,运作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事事处处都要亲力而为,大哥也确实不容易啊!”
看着眼前这个紧紧抱着自己不断苦苦哀求的三弟,联想到当日在聚缘楼中兄弟三人义结金兰还有定州之战三人驰骋沙场共退契丹铁骑的往事,安继业的心不由的软了下来。有心想走,双脚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只能长叹一声,怔怔的站在了当地。
看到在郭威的劝阻下安继业终于不再坚持离去,李存勖总算是找到了台阶。于是长叹一声,声音沙哑的说道:“其实我的军队里出现了烧杀劫掠一事,我也是今天早上才从李嗣源的口中得知。虽然因为财力周转不开我确实有过拖欠军饷之事,但是纵容士兵劫掠一事却绝非我的本意。而且我敢保证,目前在我的军中也只有石敬瑭这个小畜生一人做出了这种禽兽不如之事。初闻此事,我都不相信我自己的耳朵,我们李家父子二人征战沙场四十余年,麾下军队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起这种骇人听闻的丑事。我一心想要荡平这个乱世重现大唐盛世的辉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民心向背才是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所在?听到石敬瑭纵容手下军队劫掠一方之事后,我当即命令李嗣源即刻将石敬瑭绑至魏州,一心想要亲手杀了此獠以此来告慰那些惨死在他手中的无辜百姓的在天之灵。可是当我看到被打了三百军棍已经几乎不成人形、奄奄一息的石敬瑭后,我又着实狠不下心来。这个石敬瑭虽然年轻,却是我军之中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不仅数次与李嗣源有过救命之恩,更是在天佑十三年我与逆梁大将刘鄩大战之时,仅以十余骑冲入敌阵将我从乱军之中救出。想到他过去的种种功劳,我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将其砍杀。恰在此时,李嗣源又说起他本来也想将石敬瑭就地正法,但是因为二弟你的求情这才网开一面,最后才只能以三百军棍了事。因为这些原因,我最终只能咬牙饶其性命。但是这口恶气没有发泄出来,也着实让我心中感到压抑无比。回来以后,本来想和两位贤弟一起坐一坐,喝杯酒一解心中不快。却没料到二弟你却偏在此时提及此事,一时间我的心中的各种愤懑顿时充斥于胸,以至于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这才和二弟你吵了起来。
“大哥也知道二弟你说的句句在理,大哥也明白这次的争吵全是我的错。但是大哥心里苦啊!人人都想要往高处走,但是谁又能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呢?你别看我平日里身居高位一呼百应,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可是谁又能明白我心中的苦楚呢?虽然我的麾下能臣猛将如云,但是治理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眼下又是如此规模的一场大战,真的遇到大事的时候我还能指望的上谁呢?还不是事事处处都要靠我一个人劳心劳力才行?平日里我也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可是因为我的身份所有人对我都是唯唯诺诺,又有谁敢跟我掏心掏肺吐露真言呢?直到遇到了你们俩,和你俩义结金兰之后,我才总算是找到了能够说说心里话的知心人,总算是找到了能够为我排忧解难的好兄弟。现在二弟你要走,大哥我虽然心有不舍,但是我却没有脸去阻拦你。那天我曾和你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今天二弟你若是走了,大哥我将永远的失去一面可以正身明智的明镜了!”
话音未落,李存勖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而安继业此刻的内心也陷入了颇为挣扎纠结之中。
平心而论,今天的冲突虽然是因为李存勖扣押军饷一事而起,但是自己身上就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吗?这次重返中原之后,沿途的所见所闻让他的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种对李存勖的不满,尤其是目睹了李存勖纵容伶人和扣押军饷导致军队祸乱百姓这两件事后,更是把他心中的那份不满无限的放大,以至于不问缘由就和李存勖大肆争吵起来。莫说李存勖是雄霸一方的堂堂一代晋王,单凭着他是自己的结义大哥这一点,自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与其争吵也实属不该!现在吵也吵过了,自己心中的那份不满也得到了尽数的发泄,可是回过头来想一想,自己所恨的真的是大哥吗?不对,自己真正所恨的是这个乱世!是这个造就了一切不幸的乱世!之所以会把对乱世的这种恨倾泻到李存勖的身上,究其原因恐怕还是因为自己的心中有一个解不开的结——王茹、朱珠还有王彦章。因为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才导致了自己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去面对李存勖。也是因为这种关系,导致了他很有可能无法实现自己化身为乱世长风荡涤乱世这个生平最大的理想,而让他感到苦恼不已。也正是因为这种关系,才让他始终不敢面对李存勖,甚至让他把对李存勖的愧疚转化成了满腔的愤怒与不满一股脑的倾泻了出来。所以这次的争吵错的人真的是李存勖吗?不,真正有错的是他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心中这份解不开的阴霾,又怎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让自己大失所望甚至萌生了与李存勖分道扬镳的想法呢?
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一脸愁容的结义大哥,安继业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因为从李存勖痛苦的表情上,安继业深深地体会到了李存勖所说的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直到现在,安继业才明白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李存勖心中也有着一份常人碰触不到的痛。
看着眼前这个悲伤不已一脸愁容的结义大哥,安继业险些一冲动就想要当场和盘托出自己和梁国的王彦章、王茹还有朱珠之间的关系。但是转念一想,眼下兄弟之间刚刚爆发了一场险些决裂的争吵,此时此刻把这件事说出来的话,只怕李存勖不仅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反而还会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安继业平复了一下激动地内心,一撩袍裾单膝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大哥,小弟不问缘由就无端的指责大哥、干涉大哥的国事实属不该。小弟只是一味地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情想问题,却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站在大哥的角度去分析事情的原因所在。我……我愧对于那日咱们兄弟三人在聚缘楼义结金兰时的誓言,小弟甘愿受罚!”
一旁的郭威见状,也急忙撩袍单膝跪地,大声说道:“这件事我这个做三弟的也有错!如果不是我固执己见对大哥扣押军饷一事有所微词的话,大哥和二哥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吵了起来,更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我乃是大哥军中之人,乱嚼舌根搬弄是非理应受到军法处置,小弟也甘愿受罚!”
看着跪在面前的安继业和郭威,李存勖急忙一把一个把这两个结义兄弟搀了起来,泪流满面的说道:“二位贤弟快快请起,万万不可如此啊!咱们虽非一母同胞,却是异体同心远胜于一母同胞的结义兄弟!一年前聚缘楼里咱们义结金兰时的誓言犹在耳畔回响,不管是我也好,还是你们二人也罢,咱们兄弟三人又怎能因为这么一时的误会而影响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呢?锅勺碰撞乃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事情,一家人尚且有意见不合争吵之时,更何况咱们兄弟之间呢?吵也吵过了,全当是一种发泄情绪的手段便是。今后的日子还长,实现咱们那份化身为乱世长风荡涤这个乱世的理想还任重而道远。可是不管我们怎样的争吵,也始终无法改变我们兄弟三人终结这个乱世的那份初心!”
安继业和郭威紧紧地握着李存勖那双有力的大手,早已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兄弟三人紧握着彼此的双手用满是热泪的双眼凝视着对方,虽然没有更多的话语,但是却胜过了千言万语。尽管刚刚经历了一次不愉快的争吵,可是在这之后兄弟三人之间的情义却变得更加的坚不可摧了。
……
用罢午饭后,李存勖因为还要忙着去准备明天的登基大典等相关事宜,便匆匆的离去了。郭威也因为一路的奔波早已疲累不堪,一早便沉沉的睡去。直到傍晚时分,睡的昏昏沉沉的郭威这才懒洋洋的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恋恋不舍的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来到客厅后,一眼便瞧见了正在笑眯眯的盯着自己的安继业。
看着睡眼惺忪的郭威,安继业笑道:“三弟你是真的累了啊,这一觉睡了足足三个时辰!”
郭威挠了挠头,憨笑道:“自打与梁国的决战开始之后,整日里提着一颗心睡也睡的不踏实。哪像今天这样能睡的如此安稳,真的感觉好久没睡的这么舒坦了。”
安继业哈哈笑道:“哈哈哈,安稳?你倒是睡的安稳了,可是我这房顶却差点让你给震塌了!好家伙,三弟你这呼噜打的真可谓是鼾声如雷了。”
郭威尴尬的笑道:“玉儿也一直嫌我呼噜打得太响,我自己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吵得二哥也没休息好吧?”
安继业笑道:“我已经在大哥这里休息了四五天了,早就休息过来了,睡不睡也无所谓的。”说罢收起笑容,满脸关切之意看着眼前这个豪爽的小兄弟,说道:“咱们兄弟三人为了实现荡平乱世这个共同的理想,分别选择了一条不同的道路。只有三弟你最年轻选的却也是最为艰苦的一条从军之路,真的是辛苦你了啊!”
郭威笑道:“辛苦倒也没什么,玉儿跟我说过好多次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我虽然不敢妄想成为人上之人,但是怎么着也得为了实现咱们的理想尽一份力不是?再者说了,小弟不像大哥和二哥你们俩一个是胸怀大志的一方霸主,一个是武功高强的武林豪杰。但是小弟虽然没有别的本事,却也和两位哥哥一样拥有一颗荡平乱世的雄心。只不过空有一腔的热情终究难成大事,所幸小弟年轻还有一把子力气,投军从戎倒也是一条不错的选择呢。”
安继业语重心长的说道:“古人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用在三弟你的身上真的再也恰当不过了。当初在聚缘楼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给人的感觉虽然满腔豪气仗义无双,但是在你身上体现出来的更多的还是一种粗鄙。可是待到洛阳城你我兄弟重逢之时,我发现你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是内在里却是粗中有细了。今日再次重逢,你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不仅人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而且看事情想问题也越发的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要说当日在聚缘楼咱们五人之中,还是弟妹有眼光,一眼就看中了你这个潜力无限的千里驹!以三弟你现在的表现,若是假以时日,将来咱们兄弟三人之中你的成就将远在我和大哥之上啊!”
郭威一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二哥你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夸起我来了?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生于乱世也长于乱世,对这个乱世早已是深恶痛绝,生平所愿就是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双手为早日结束这个乱世贡献一份力量。刚才我就说了,我从来不敢奢望能够成为人上人,更不敢奢求能够取得多大的成就。只要能够实现我们共同的理想,能够为结束这个乱世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我就心满意足了!”
安继业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就让我们为了实现这个伟大的理想共同努力吧!”说罢,指着桌上的饭菜说道:“估摸着你也快醒来了,提前就预备了晚饭。来吧,好好地吃一顿,吃完了你接着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咱们共同见证大哥的登基盛典!”
用罢晚饭后,兄弟俩又闲聊了一会儿,看到郭威又有些困得睁不开眼了,安继业笑道:“咱们兄弟一旦说开了,真是没个时间了。你接着睡去吧,我去外面散散心也该睡了。”
郭威躺到床上后,不一会儿便已是鼾声大作。安继业笑着摇了摇头,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外,关上门后便一个人在院中漫无目的的四处溜达散心。此时,夜色已深,一弯下弦月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挂上了树梢。看着那弯仿佛笑靥一般的如钩弯月,安继业不由得心神一荡心中泛起了一丝甜甜的暖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王茹的笑脸。
安继业一边痴痴地盯着那弯月牙,一边喃喃自语道:“茹妹,你和朱珠现在在江南还好吗?想必已经住在了吴国徐知诰的家中了吧?你且再多等我几日,等明日大哥的登基大典结束后,我便即刻辞别大哥动身返回吴国去找你们了。”
……
尽管安继业此刻对王茹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但是他却不知道王茹和朱珠此时根本不在吴国。其实早在他离开吴越的第二天,王茹和朱珠便也结伴而行一同踏上了重返中原的旅途。此时此刻,朱珠早已经回到了梁国的都城开封,正和她那愁眉不展的四哥梁国皇帝朱友贞一起为了梁国的未来而忧心忡忡、一筹莫展。除此之外,在朱珠的心中还有一件沉重的心事压在心头。
把朱珠安全送达开封后,听说王彦章已于五天前回郓州老家祭拜祖坟去了,思父心切的王茹便只身一人踏上了前往郓州的道路。可是,就在王茹离开半个月后,王彦章却一个人回到了开封!听闻王茹已经去郓州寻找自己之后,王彦章却是一脸错愕的表情愣在了当地,因为他根本没有见过王茹……。
尽管现在是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但是以王茹的武功,王彦章和朱珠倒也并不是十分的担心。二人一致认为王茹和王彦章应该只是走岔了路,等几天也就会回到开封了。可是这一等竟然足足等了一个多月,王茹却依旧是音信全无。至此,一团不祥的阴云笼罩在了王彦章和朱珠的心头——王茹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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