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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无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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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棠回到京都,在李大人等官员的眼里,就像闪电清风,来无影去无踪,一会儿就找不到人影了。上国师府拜访的人比比皆是,全都被拒之门外,空手而归。

沈丞相遭了大板伺候,休养了快一个月才堪堪好起来,在家待着也不安分。听着下属的禀告,说国师府的防守如铜墙铁壁,什么都探不出来,进去了的探子还有去无回,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下属猜测国师大人或是离京,或是闭关,总之没有出现在郁北皇宫里了。

沈丞相横行了这么多年,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老脸,心里郁结得很,憋着一口气,再不找罪魁祸首出气他就要憋死了。

楚棠不在,还有个无依无靠的太子嘛。

若是太子突然死了,储位还不是落到沈家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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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棠回去拍戏一天,这里就过了一个月。晚上没戏,回公寓的时候恰好就过来了。他上次在国师府的千机阁消失,吩咐了许忆守着不让人进去。这次也是从那里出来。

千机军是前国师留下来的秘密武器,武功高强,训练有素,隐藏得极好,郁北几乎无人知晓。

许忆便是千机阁的人。千机阁汇集了各大高手,专负责打探消息、保护主人等。

一听到里面传来动静,许忆便敲响了门,仿佛时刻守在门外:“国师,属下能进去吗?”

楚棠在穿衣服。中衣好说,外袍也好说,但腰带就不好说了。

系统看着他随手乱系的腰带,一挥手,门自动开了。

许忆走了进来。本来低着头的,但见楚棠久久没发话,便悄悄抬头看他。

一见到他镇定自若却不得章法的穿衣姿势,冷峭着一张脸的许忆情不自禁就弯了下唇。

楚棠拿着白玉腰带,默默看向他。

“属下伺候大人。”

许忆不敢失礼,立刻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腰带,跪着替他系好了。

不紧不松,整洁顺畅。相比楚棠扭成一根麻花的系法,许忆堪称巧夺天工。

楚棠道:“去皇宫。”

许忆站起来,给他披了件披风:“是。”

郁北王宫。

红墙绿瓦,琉璃璀璨。朱色石柱彩画绚丽,纹案清晰,走廊蜿蜒曲折,整个皇宫偌大无比。

楚棠在演艺圈多年,审美水平极高,随手便挑了件墨色锦文袍,绣着金蟒,更显得肤色雪白,长身玉立。

走在宫里,惹得不认识他的宫女频频回头。

“见过国师。”一路走来,跪了一地。

“去紫宸宫。”楚棠冷着脸,走得很快,银色的披风像风雪中的白梅。

太子的住所在内庭东部,叫紫宸宫。楚棠走前,便安排了宋双成主持太子搬进去的事宜。

然而他没料到宋双成出身武将,心思粗糙,偶尔过来,也看不出什么,且纠缠其他事务,脱身不开。

仅仅过去了一个月,沈丞相便贼心不死,又生一计,吩咐了紫宸宫的人给郁恪下毒。

宫里的人惯会看菜下碟。原先震慑于楚棠的威风,不敢对新太子做什么。后来楚棠久久没来看他,他们便觉得新太子只是国师和丞相争权的傀儡,没有实权,将来肯定登不了基,何必尽心尽力伺候呢,还不如承了丞相的人情。

他们开始在郁恪的膳食中下药,因为不敢太明显,只能一日一日加大剂量。

郁恪近来嗜睡。

和楚棠分别后的几天,他都在等楚棠过来。可是慢慢地,从天亮等到天黑,他都没来。郁恪就想,自己好好学着做一个太子吧,等他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紫宸宫的人那些天对他还不错,要什么给什么。他便要了一些书过来,努力认字。

没学几天,那个吹胡子瞪眼的沈丞相就过来了。看到他在伏案写字,摸着胡子故作高深道:“太子勤勉,实乃郁北之幸。”

郁恪对他没有好脸色。

沈丞相便道:“殿下若要断文识字,学习为君之道,不如早些选太师吧。”

太师便是太子的老师,会教他功课,时刻辅佐他的那种。

郁恪心里一动,板着一张小脸,努力严肃道:“丞相可知国师大人近况如何?”

沈丞相笑了笑,看出了他想让楚棠做太师的心思,说:“楚国师事务繁忙,自然没空见太子殿下。但老臣忠心耿耿,经验良多,做太子的师父也算得心应手。”

郁恪没说话。

沈丞相深谙进退之理,道:“殿下先学着吧。老臣改日再来看。”

看什么?看我给你画的画像吗?

郁恪在宣纸上画了一只老王八。

沈丞相一连来了好几天,天天都来看他,时不时说他这个字太俊秀没有大家风范,说他趴在桌上写字姿势不对,总之找各种茬来指责他,俨然当自己就是太师了。

郁恪没理他。

今天,不知是不是天气冷的缘故,郁恪更加困了,伏在桌上打瞌睡。

恰好被老狐狸抓到,说什么太子不端,成何体统。

郁恪烦他,反驳他说:“丞相既不是我父皇,又不是我太师,为何要来多管闲事?”

沈丞相大怒,说要替先帝惩罚他。

楚棠踏进紫宸宫时,木板打在肉上的声音啪啪作响。

有个宫女跪在地上,哭喊着求道:“丞相别打了!太子还小,不懂事!求您了……”

几个宫女太监正按着郁恪的身子和手,任由沈丞相的细长木板狠狠打在郁恪手心上。

郁恪动弹不得,恶狠狠瞪着沈丞相,眼睛红着,看上去痛的厉害,却紧咬着唇压抑哭声。

沈丞相对楚棠的到来毫无所觉,一脸威严地继续打,十七、十八,还道:“老臣这是为殿下以后着想,殿下还敢不敢出言顶撞……”

“放肆!”背后传来一道冷喝。

听到熟悉的声音,郁恪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瞬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沈丞相一愣,手腕一痛,教板便被许忆踢飞了出去。他回过神来,大怒:“大胆!你是何人!”

太监宫女吓得要死,连忙放开手,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郁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桌上爬下来,迈着两条小短腿冲向楚棠,却因为腿软,半路差点摔了。

楚棠大步上前扶住他,单手抱他起来,对沈丞相道:“沈丞相果真威风。叫人看了,以为这郁北皇宫没有帝王东宫,只有丞相了。”

沈丞相回身:“国师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太子了?老臣以为国师放弃太子了,便想着好好管教他,以免失了皇家脸面。”

楚棠还没说话,便感觉怀里的小孩子肩膀抖动了一下,小手紧紧搂着他脖子,带着哭腔,抽泣道:“你才没有……我也没有。”

楚棠沉默了一下。他听懂了郁恪的话。

你没有放弃我,我也没有丢皇家的脸面。

“论管教,怎么也轮不到丞相您。”楚棠冷声道。

沈丞相厉声道:“你想干什么!这是皇宫!”

他身后两个丞相府的人拔出刀就要动作。许忆动作更快,“砰砰”两声,一脚一个,踢在他们膝盖上,力道之大,逼得他们直直跪了下去。旁边的宫女都听到骨折的声音了。

“丞相还知道这里是皇宫,是未来天子的地方!”楚棠道,“来人。”

御林军应声而来,团团围住了沈丞相和他的人。

宋双成急急赶来,一入紫宸宫就记看到此番大动干戈的情景,一惊一喜,他难道要亲眼见证楚国师打沈丞相大板了吗!

沈丞相想起那毫不留情的板子,屁股一疼,色厉内荏道:“国师别太过分!我敬你几分,你却在宫里肆意妄为!”

“肆意妄为的究竟是谁?”楚棠回道。

郁恪埋在他脖颈处一抽一噎的,哭得厉害。听到他的话,他抬起头,看向被御林军围住的沈丞相,咬咬牙,道:“沈丞相他冒充我的太师,还欺辱我,说我不是先帝亲生的。”

他偷偷用额头蹭了蹭楚棠下巴。

见郁恪缓过来了,又是告状,又是撒娇的,楚棠拍了下他软绵绵的屁股,冷着脸道:“宋将军。”

“到!”藏在御林军身后偷看的宋双成立刻出列。

“渎职充任,该当何罪?”

“按当朝律例,罚俸三年,禁足一个月。”

“那欺辱太子,谋害储君呢?”

“……斩立决。”

沈丞相慌乱了一下,立马道:“你有何证据,你含血喷人!”

郁恪还想再告状,忽然觉得喉头一热,眼前一黑,只来得及感叹国师大人果然神机妙算,连老狐狸给他下毒的事都猜到了,然后就晕了过去。

楚棠低头一看,衣襟处沾上了血。

他皱了皱眉,抱着郁恪软软的身体,下令道:“御林军!”

“在!”

“将以下犯上的逆臣收入监牢,改日再审。”

“楚国师!楚棠你给我站住!”沈丞相眼睁睁看着楚棠离开,喊也不回头,看了看兵器精锐的御林军,又瞅了瞅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自己人,懊恼地叹了口气。

和楚棠的人相比,他养的私兵简直就是废物。

紫宸内殿。

御医从太医院赶过来,满头大汗,一进去便看到殿里跪满了人,还有披坚执锐的御林军,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在门口跪下,行礼道:“参见国师大人,参见太子殿下。”

“进来。”

“是。”

给郁恪细细检查了一番,太医低头,不敢直视这个分外年轻的权贵:“禀告国师,太子殿下/体内的毒无碍,分量还不足以伤害身体,喝点药调养一下就可以了。但手上的伤就要好好休养了,半个月内不能碰水、不能用力。”

“嗯。”

太医走了。楚棠坐在榻上,闭着眼。

外面的太监宫女该跪的还在跪。方才那个替郁恪求情的宫女轻轻进来了,端着热水,拿着张湿润的帕子,跪地低头,柔声道:“国师大人,您衣服脏了。月容给您擦擦吧。”

没有回应。

宫女抬眼,忽然身侧伸出一只手接过她的手帕,回头一看,是楚棠身边的侍卫。

许忆冷冰冰道:“出去。”

宫女连滚带爬走了。

银白色披风系在楚棠的颈上,像只蝴蝶在他那里休憩。许忆轻轻地给他擦了下,擦不干净,便不擦了,安静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宋双成走了进来,犹豫几番,出声道:“国师大人。”

楚棠睁开眼。

宋双成拱手道:“按国师的吩咐,丞相已经下狱,丞相府也围起来了。下官理解国师心疼太子,可太子现在无碍,大人还得顾全郁北大局,切不能为了这等小事便动摇朝廷。”

“这话倒不像出自将军之口,”有风吹来,宫灯烛火摇曳了下,照在楚棠白皙的下颔处,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线条,“令尊身体还好吗?”

宋双成挠头:“瞒不过国师。正是父亲,托下官好好劝解国师,说郁北朝廷的各方权力由丞相掣肘久了,不到时候,不可轻易打破。”

楚棠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嗯,我知道了记。”

宋双成告退了。临走前瞟了一眼床上的太子。

郁恪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两只小手放在身侧,被白纱布包成了两个馒头。

楚棠摸了下他的额头,见没发烧,便出去了。

折腾一番,已是晚上了。

“国师今晚回府吗?”许忆问道。

楚棠摇头。

他在紫宸宫的侧殿歇下了。洗漱过后,正欲熄灯,楚棠便听到隔壁的内殿传来若有若无的一阵哭声。

他来到郁恪的门前时,哭声便没有了,变成了抽噎声。里面亮着,还未熄灯。

“殿下。”楚棠轻轻敲门。

那个名叫月容的宫女立刻打开了门。楚棠之前看她有心护主,手脚麻利,便让她今晚在里面照看郁恪。

月容跪地求饶道:“国师大人,殿下一醒来就要拿纸笔,执意写字,奴婢不敢拦,求国师恕罪!”

一进去,郁恪果然在伏案写着什么东西。

太医给郁恪诊治时,楚棠就发现紫宸宫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太子该有的礼制,摆件冷清寒碜,反而像冷宫里的。罚了紫宸宫的人后,他便命人换上了新的。

因此,桌上还有着徽州进贡的名贵墨宝和太子诏书。

楚棠走近。从后面就可以看到郁恪在写一封诏书,肩膀不住抖动,哭声压抑。

“小太子。”

郁恪从来没听过他这样温柔地喊他,一时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手上写得更猛了。

楚棠跪坐了下来,握住他执笔的右手,轻柔道:“小太子在做什么?”

郁恪回头,露出他那张哭得跟小花猫一样的小脸蛋,眼睛通红着,一把扑进楚棠怀里抱住他,边哭边道:“楚棠!我、我梦见你不要我了……还、还嫌我无能、吃得太多,养不起我呜呜……”

楚棠哭笑不得:“国师府又不穷。”

郁恪用手背擦了擦泪水,哽咽道:“还有那个老东西,他变成了我的老师,气、气死本太子了……”

楚棠有些想笑,拿出手帕给他擦脸:“那可太惨了。”

郁恪从他怀里仰起脸:“那国师真的不会离开我吗?”

楚棠静了一瞬,见郁恪瘪着嘴又要哭,他就道:“太子是郁北将来的君主,臣便是辅佐帝王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舍得离开呢?”

郁恪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可是你好久都没来看我。”有一个月,三十天那么久了。

“臣前阵子有事,以后不会了。”

郁恪不觉有他,安心地抱着他的腰吸了一会儿。

“小太子别怕。”楚棠摸了摸他的背,安抚他。

吸着吸着,郁恪又突然直起身子,回过身趴到桌上,拿起笔继续干:“那你不止要做国师,还要做我的太师。”

楚棠阻止不及,看着他颤巍巍地写下最后几个字,雪白的诏纸上留下明显的黑色毛笔印。

郁恪扔下笔,吸了下鼻子,拿着诏书献宝似的给楚棠看,还问了句:“楚棠你愿意吗?”

楚棠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如蜈蚣爬的字迹,没有说话。

“我、我手疼,所以写出来难看点……我的字其实很好看的!”郁恪突然意识到今晚的字太丑了,红着脸辩解道,“你以后做我的老师就会知道了!”

楚棠叹了口气,收起诏书。

郁恪急了:“你不愿意吗?为什么呢?我很听话的!”

“殿下,”楚棠道,“臣愿意的。”

这在郁恪心里简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他抱着楚棠的手臂,高兴道:“太好了!”

“不好。”楚棠道,“殿下的手受伤了,为什么还要执意起来写诏书呢?”

记 郁恪从他手臂里露出眼睛:“不可以吗?可是我急着定下来,再晚一点儿,我又要做噩梦了。”

楚棠对他的卖乖讨巧不为所动,继续教训他:“那万一你的手以后因此不能用了怎么办?”

郁恪又埋了回去,不敢看他。

“殿下,事情分轻重缓急,有些事可以放一放,等无后顾之忧再放手去做,明白吗?”

郁恪闷闷地嗯了一声。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早点定下楚棠更重要了啊。

但他怕楚棠一生气反悔了,就没敢反驳。

楚棠顺了顺他头发:“好了,臣不多说了。拜师的事宜……”

“我来安排!”郁恪急急地抬头,道,“让我来安排!”

楚棠一愣,带着些无奈,点头道:“好。只一点,等伤好了,再动手。”

郁恪乖乖点头。

他做噩梦醒来就要写手谕,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不方便,就拆了它,此时裸露出来的两只手心红肿异常,看起来就肉疼。

楚棠给他重新上了药,包扎好。

郁恪开心道:“国师扎得比太医的好看多了。”

楚棠一笑。

郁恪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低头一看,是一枚玉佩。

“殿下,这是国师府的玉佩,见它如见我。现在对你来说或许有用。等以后没用了,再扔了便是。”

楚棠还没说完,郁恪便扑了过来,抱住他,不住地喊道:“我才不扔!我永远都不会扔的!”

“好孩子。”楚棠拍了拍他的背,不置可否。

郁恪用裹着厚纱布的手包住玉佩,悄悄亲了一口。

有句话他刚才没敢说出来,怕楚棠觉得他异想天开:你不止要做国师,还要做我的太师——

将来你就是郁北的帝师,万万人之上,无人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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