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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青泥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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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郁恪脸色缓和了下来, 楚棠心里悄悄笑了一下。

楚母和他说过,小孩子总会以别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能安抚便安抚,不要有无谓的争吵。

对于楚棠来说, 顺手安抚比费力争吵更容易。何况郁恪这小孩生起气来, 看着雷声大,其实雨点小, 安抚要省心省力得多。

郁恪一直强调他是他唯一的亲人。从三年前看来,这种强调掺杂着青春期那一分孩子气的心动。然而到现在, 青年成熟了,已经能坦然承认错误,又和他坦诚过他没有那份心思了,这个“亲人”就只是亲人。郁恪小时候经历过举目无亲的情况,对亲人的占有欲难免强些。他看得清楚,郁恪现在对他的亲近,大多是因为从小以来的依赖惯性。

楚棠体谅他,所以纵容了些——而且人非草木,一个人再怎么冷清冷性,看着自己长大的小孩, 也会有特殊的情绪。更何况是小时候亲情也缺失的楚棠。

他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相反, 因为事情多, 他忘性很大, 特别是面对各种复杂的情感时, 能简化他就简化。

楚棠道:“所幸那些日子都过去了,陛下一国之君,想必也不会委屈了臣。”

郁恪动容,低下头,道:“嗯,哥哥对我而言,既是救命恩人,也是恩师和亲人。我必定好好护着。”

楚棠拍拍他的手,说:“那陛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郁恪从回忆中抽出身来,慢慢道:“有,在罗喉城的事。”

楚棠还没什么,系统就严阵以待了。

所幸郁恪下一句便道:“哥哥突然离开的事,我就不问为什么。”

系统长长松了口气。

郁恪:“我只需要哥哥和我保证,以后绝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甚至以身犯险。”

他说得很强硬,眼睛盯着楚棠,却分外脆弱,仿佛楚棠一拒绝,他就要哭出来,或者抱住他撒泼了。

——楚棠方才稍微那么一点儿示弱,就足以让他抛弃表明的坚硬冷酷,只剩下里面的委屈和担忧。

“为什么?”楚棠没退让,轻声道,“郁恪,其实每个人都会有些迫不得已要去做的事,在这途中,我可能无暇顾及到你。”

郁恪倔强道:“你不用顾及我。”

见楚棠眉眼冷淡,这几天、甚至是很久很久之前就郁结在心中的担忧又涌了上来,只叫郁恪他失去平日的冷静,只想要楚棠一个保证。

“你这次是没受伤,可万一呢,以后若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办?”他俯首,看着楚棠白皙的双手,声音低了下来,“说来不怕哥哥笑话,之前你为八皇兄受伤,我每日都在梦魇。”

楚棠指尖蓦地一热,是郁恪落下了泪来。

郁恪握住他的手,没有抬头让他看见自己的样子。

他总是希望楚棠永远在他的视线里,希望楚棠永远不要离开他半步,

说起来好笑,明明是楚棠从小陪着他,一手扶他上位,一直年长于他,然而事实上,他才永远是那个担心另一个人的人,仿佛楚棠才是他带大的孩子,仿佛楚棠才需要他时时刻刻的操心。

可是楚棠真的会需要吗?

楚棠不会需要的。但他也不会放弃让楚棠照顾好自己的坚持。

哭也好,闹也罢,只要楚棠有那么一点心软,对郁恪来说,总是极其有用的。

果不其然,楚棠语气软了一些:“你哭什么?”

郁恪半跪坐在锦毯上,伸手抱住楚棠的腰:“以前母妃受伤的时候,我就哭得厉害。现在我担心哥哥会受伤,自然也哭,你若不答应我,我还能更厉害些。”

像小时候那样,他枕着楚棠的腿,期待着楚棠能摸一摸他的头,说两句鼓励他的话,哪怕是漫不经心的也好。

他们一直就这样,楚棠竟没察觉出这样的姿势有什么不对,只觉得小孩果然长大了,环着他的腰时隐隐能感受到他手臂上硬实的肌肉,硌得有些不舒服,便想拉郁恪起来:“你先松开我。”

郁恪听话地松了手,眼圈还红红的。

楚棠抿了下唇,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每次郁恪都会要些稀奇古怪的承诺——小孩子都这样,他以前就经常希望楚母答应他不要再去找楚父,要个安心罢了——郁恪不希望别人夺走唯一的亲人的注意,他能理解,所以他也就给出些模棱两可的保证。

比如小时候说的不会在郁北娶妻。

然而现在面对郁恪的问题,迎着他越来越锐利的目光,他想不清楚该如何应付。

楚棠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劲。明明郁恪对他已经没有那种心思了,但他总觉得有什么脱离了他的计划。

虽说很多事情绝不会按想象中的走,就像在契蒙救人这件事,他之前的设想是等郁恪长大了,他逐渐放权,请求告老还寺,郁恪若不放人,他便拿出契蒙救他一命的事来说,这样郁恪总该放他走,然而谁能想到这个计划中途就被打乱了。但对于这些不按常理的意外,很多时候,他还是有准备的,或者说,是不介意的。

大部分人都喜欢将所有事情安排明白,不是很喜欢失去掌控的感觉。楚棠不一样,能掌控就掌控,不能掌控也影响不到他什么——更何况,他是个很强大的人。

眼前的青年仰头看着他,像只大猫一样,看起来乖巧的很。

楚棠想了想,道:“臣很爱惜自己的性命,陛下不必担心臣舍命冒险的。至于无缘无故离开,就更不会了。臣还没看到陛下成家立业那天,怎会离开?”

听到最后,郁恪稍稍侧了下脸,没让楚棠看见自己唇边自嘲的笑意。

楚棠还在慢悠悠说:“陛下对臣这么依赖,不外乎是因为身边少人的缘故。等陛下成了婚,自然就能有更多贴心的人了。”

郁恪深吸口气,似乎平复了心情,自动忽略掉那些话,轻扯嘴角,道:“哥哥说不会离开,我可是听到了的。”

楚棠颔首。

他拍完徐导的电影,有几个月的空档期,在现代已经和方尼他们说好要独自去旅行,这期间他可以一直待在郁北,一来消除郁恪的怀疑,二来好好完成任务。

如果郁恪不成婚那么快,现代的几个月在郁北就是好几年了,到时候郁恪到了三十岁,他也就自动完成任务了。不过听青年的话,似乎是一回去就成婚,果真是长大了,自己就有成家立业的心思了。

勉强得到要的答案,郁恪有些不情不愿,但至少放下了心,抬起头,道:“好了,学生的问题就这么些了。是不是很贴心?”

他确实挺贴心的。

起码没有追问楚棠突然消失的事情。系统真是谢天谢地了。

楚棠听到了系统拜佛的声音,对郁恪笑道:“还记得三年前离开京都时,我曾说过希望下次见面,陛下能成熟一点。”

他一笑,郁恪心就软成跟什么似的,眼里只能看得见他,哪里还记得方才他为了什么在生气。

“那哥哥觉得我现在成熟了吗?”郁恪歪了下头,问道。

“陛下还年轻,可行事却稳重许多。”楚棠道。

郁恪眼里浮上笑意:“怎么说?”

是变着法儿地要听楚棠赞美他了。

楚棠想了下,说:“这次罗喉城的事,陛下就处理的很好。”

郁悄在蔚瀛树大根深,郁恪没带多少人,却能将一切处理得井然有序,既冷静地拔掉了郁悄的爪牙,又安抚了那些无辜的人。最重要的是,楚棠没出什么力,绝大多数都是郁恪自己安排的。

他已经从那个事事需要依靠大人的小孩子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君王了。

楚棠心里有些安慰,素来冷淡的眉目稍稍软和了下来,和周围的红炉锦裘相映,有种水莹莹的韵致。

郁恪看着,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心里哪有什么猛虎,分明就是莲花底下的青泥,一心只管乖乖饲养美丽洁净的神。

楚棠习惯性地摸了下他的头:“陛下快起来。”

郁恪蹭了蹭他掌心,然后站了起来:“话都说开了,哥哥可要记得。”

“嗯。”楚棠点头。

郁恪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这些日子,哥哥安心养病。等过段时间,我们就回京吧。”

“好。”

“对了,对于郁悄,哥哥怎么看?”郁恪问道,仿佛在认真询问他的看法。

楚棠道:“陛下是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排郁悄的人?”

郁恪摇头:“只是想知道哥哥有没有和他接触过。”

“除了京中酒楼那次,就没有接触过。”楚棠答道,“我听闻郁悄此人,师从隐门,武功诡谲,善使暗器和毒药,防不胜防。”

郁恪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似乎在说他怎么那么迟钝。

楚棠疑惑:“怎么了?”

“没怎么。”郁恪一笑,“就是郁悄说他爱慕哥哥,哥哥说什么看法?”

楚棠摇头:“见色起意,只是一时兴起,不可当真。且这恐怕只是郁悄使诈的一个借口。”

郁恪看上去好像既想叹气,又想笑他,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哥哥果真慧眼。”

郁恪走后,楚棠对系统道:“是不是不能让任务对象知道你们的存在?”

系统猛点头:“是的!我本就不是这个时空的,要是让他知道了,我就得立刻消失了,按人类的话来说就是人道毁灭。到时候宿主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楚棠拿起茶杯的手一顿:“什么影响?”

“比如传送的通道封闭,宿主离开不了这里,”系统战战兢兢道,“有过先例的,那人就永远留在任务世界里,尝试和我们联系,却怎么也联系不上。”

楚棠皱眉:“后来呢?你们就没有改进过技术?”

“没、改进不来。”系统瑟瑟发抖,“能被选中当任务对象的皇帝,一般都是那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天命之人,很大程度上能干扰我们的运作。”

楚棠当初答应接受这个任务,就是因为它说有办法能治疗楚母的病。现在楚母身体好了,作为交换,他也得好好完成这个帝师任务。

然而他没想到这个系统居然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漏洞。

楚棠摇摇头:“郁恪很快就能感知到的,你们瞒不住的。”

系统哇的一声哭出来:“那……那我该怎么办?我还不想和宿主分开……”

“……”楚棠第一次遇到这样不成熟的甲方。

系统抽泣道:“我也不想被人道毁灭……”

楚棠:“我早点完成任务好了。”

按照郁恪的意思,一回宫,皇帝选妃就该提上日程了。他不介意推一把。

系统啜泣:“宿主真好。”

一切的事都得等回宫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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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

那只捡来的狐狸来到这里,因为喂养得好,这几天长大了许多,抱在怀里,团起尾巴时,像一只圆滚滚的红球。

楚棠要带它去散步,它就黏在楚棠腿边,一步也不落后。

看护它的侍女捂嘴笑道:“它最喜欢国师大人了。以往见着人就躲起来,可看到国师来了,眼睛都发直了,连吃食都顾不得了。”

楚棠不紧不慢地走,狐狸也不急不缓地走,优雅而慵懒,偶尔跑去别的地儿好奇张望,但很快就跟了上来。

侍女将它的四只爪子擦干净,楚棠淡淡看着,狐狸忽然一下子跳到楚棠怀里,吓得侍女脸都白了。

“无事。”楚棠摸了一下狐狸光滑的皮毛。

小狐狸前肢趴在楚棠胸前,眯起了眼,“吱”了一声。

走了一会儿,楚棠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味,还看到郁恪身边的乾陵卫,问道:“陛下在这儿?”

“回国师,是的。”

楚棠走了进去。

露天的小厨房,干净又整洁,药炉上煎着药,丝丝苦味飘来,郁恪弯着腰在摇扇子,旁边的人恭敬伺候着,仿佛见怪不怪。

忽然,郁恪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身看他。

日光正好,楚棠穿了件月色的重锦罗裳,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一点儿都不似常年待在西北的人。

他怀里抱着只火红的狐狸,一大一小正直直望着他。

郁恪放下扇子,拿起一旁下人捧着的披风,大步上前,披到楚棠身上:“怎么不多穿件?”

楚棠道:“病已好了。”

郁恪挑眉:“太医说今天的药还有一贴,熬好了给你送去。

自那天说开了,郁恪仿佛也想清楚了什么一样,议事时总有意无意地看他、每天都要陪着他用膳、说话做事更多了些小心翼翼的意味,仿佛在担心他突然离开这里似的。

旁人只道陛下举止磊落,对恩师敬重有加。在楚棠眼里,活脱脱一个孝敬长辈的好孩子。

楚棠看了一眼烧得正旺的药炉,道:“陛下有心了。”

敏感而听话的小孩子,谁不喜欢呢?

郁恪耳朵红了一下,好像染上了狐狸耳朵尖的红色,看着楚棠,眼睛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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