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逢狭路间,道隘不相
我注意到父皇的时候,他已经缓缓的向前走着,身后的黄罗伞更是豪华气派,后面还跟着仪仗队,他们举着掌扇,宫女们则是齐齐的宫装打扮紧跟在后面,朝中从三品以上的大臣徐徐的跟在后面,侍卫们则有序的列队着。
两旁的僧人做合十状低着头,和尚乃是脱离尘世之人,不受统治阶级礼仪的约束,即使见到皇帝,他们只需合十一礼。
我微笑着对父皇拜手一礼,他扶我起来,这时住持走了过来,他合十一礼:“见过陛下。”
再看辩机,早已合十低着头。当两旁的和尚们都抬起头来,父皇也坐在椅子上了,旁边的桌子上早已放好了茶点,父皇唯独让我在他之下的旁侧坐了下来。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斜对面的辩机,他的目光似乎在我脸上盘旋的一刻,转而对我微微点头,我还他一个微笑。
杜如晦走了过来,拜手一礼:“陛下,一切已准备就绪。”
父皇手一抬。
杜如晦和住持交换了一下眼神。随着宫人一声大喊:“请倭国僧人觐见。”几个身着暗红袈裟的僧人走了过来,他们身才小巧,尤其是身高,足足矮了一大截。
他们合十一礼,嘴里说着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懂,这时辩机出列,他走了过来,对父皇合十一礼后,翻译了他们的话。我恍然大悟,原来辩机充当的就是翻译工作。
仔细听着,他们说的不是日语,好一会我才明白过来,他们说的是梵语,这个梵语在佛教犹如一个官方的语言,它不属于这两个国任何一个国家的母语,但是依靠这个语言,本来语言不通的两个国家,就可无障碍的交流了。
那几个倭人说一句,辩机便翻译一句,同时,父皇说了什么,辩机再转而用梵文翻译着。本就容貌不凡,身材高大挺拔的辩机,站在几个矮小的倭人旁边,可以肯定的说,他们为辩机做了最好的陪衬。
我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当辩机翻译出,倭人进贡了:倭锦、绛青缣、刀、锦罽、短弓矢、珊瑚时,我愣住了。
没想到他连专有名词也能翻出来,学英语的时候最让我头疼的就是专有名词了。
为了彰显大唐的富饶,也为了两国友好的外交,父皇赏赐了他们:绸缎、铜镜、各种陶瓷、珍贵的金箔玉器。
当然,一切官方的礼节全部完毕,便到了赐宴的环节,僧人们皆是简易低矮的方桌,盘腿坐在蒲团上。桌上尽是素斋。
父皇指着辩机说:“这个小沙弥,倒是个有才的学问僧。”
住持合十一礼:“此乃道岳禅师的高徒,辩机。”
辩机合十一礼。
父皇眯着眼睛半笑着说:“难怪。”
随着宴会的尾声来临,宫人将方桌撤离。僧侣们散去,父皇特意招见了住持,我本陪在父皇身边,见杜如晦来此,我便走了出去。
我缓缓的向西厢房走去,绕过钟楼,想着今天就要和这个寺院告别了,虽然只有三天,却感觉有三年那般漫长,我一路细细的想着,好似有些不舍,那幽幽的、淡淡的别离之情。
想着静儿定是收拾好行装,就在我的住处不远处,辩机又出现在我的视线,他正视着我,看样子像是特地站在那一样。
我还没有走到跟前,他合十一礼,灵气的眼睛里满满的笑意,嘴角微微向上一挑:“知道公主要离开,特来相送。”
我的心底传来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喜悦感。
我欣喜的笑了,虽然认识不过三日,却总觉得已经相识很久了,他是我在这里唯一能产生共鸣之人。
我刻意的避开他,是因为我介意历史上的记载。然而,接触的越多,发现自己又那么的想要接近他,源于我们相近的灵魂。
“相交易得,知己难求。”我简单的回复着,却是发自内心的。
他深笑了一下说:“佛陀眷顾,如遇知音。”
看似简单的几句话,却将我与他之间那微妙的灵魂的默契,表达的恰如其分。
我的心就这么突然的,开始乱跳了,我无法描绘出此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是欣喜吗?我想不是。是感动吗?那更不是。
我深吸一口气,此时的我们,再多发一言尚且多余,因为就我们一人一句,那么简单的两句话,一个知己,一个知音,灵魂间的共鸣感铺天盖地而来。
我发自内心的对他一笑,看着他那双含笑的双眼,我慢慢的移动着脚步,一步又一步,直到与他平行,我用余光感受着他,直到没过他的身影,我才加快了脚步。
皇家的队伍已然准备出发了,马车就在寺外,我再一次回头望去,看到的只是一排排的宫人,还有“大总持寺”这几个字。
车轮开始碾动了,我拉开车帘,那片飘雪的天堂,那片洁净的梨花林,迅速的出现在我的视线,转瞬又迅速的消失了,是呢!消失了。
与来时不同的是,市井上人烟稀少,仔细想想,皇家的车队经过的地方,恐怕要提前清场了,偶尔路过某个饭庄,忽而传来阵阵飘香。
如果不是不能下车,恐怕我早已经钻进饭庄,吃个遍,虽然宫中的佳肴都是这个时期的上品,所食之物更是精致为主,可我依然对市井之气有着更多的遐想。
出宫玩的想法已然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回到宫中,第一件事就是将平安符挂到了晋阳公主的脖子上,说来也巧,自我在大总持寺为她祈福后,她的病竟然多少有些好转了,偶尔还能下床走走。
父皇似乎将这功劳归咎于佛祖,我心里虽然不赞同,但明着却点了头。据太医那得知,晋阳公主所患之症,在这一时期被称作“风疾”,也就是现代医学上所讲的高血压、心脑血管病。
这是李氏家族的一种遗传病,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没有手术,没有特效药,凡得了这种病的,几乎没有根治的可能。
我在大总持寺求来的平安符,也不过让晋阳公主有了一个月的好转,病情又恢复了从前。
春末之时,天气干燥,从晋阳公主那里探了病,便来到城阳公主的寝殿,我们相约一同去临池殿的南海湖旁赏景。
“十七妹,在想什么呢?自你从大总持寺回来,时常心神不宁的,对了,早就想问你了,你在那都碰到了什么?”城阳公主边走边看我。
我苦笑一下,吞吞吐吐的说:“寺庙…能有什么?都是…和尚呗。”
她停了下来,扬起眉毛调皮的问:“不对,定是有什么事发生,难不成是看上了某个小和尚。”说着她仰起头爽朗的笑了起来。
无缘由的,我的心突然一紧,一股热流自心下直达脸颊,我气恼的、不好意思的说:“十六姐,整天拿我打趣。”
“那你倒是说啊,到底是怎么了,前几天见你在西海湖旁发了好一阵呆,今天又见你心不在焉的,听说你最近还喜欢上看经书。”她不依不饶的一连串的问了我好几个问题。
“十六姐。”我快速向前走了几步。“不过是闲来无事看着玩罢了。”
我将头转向一边,有意的不看她,她竟绕到我的另一面,迅速的抓着我的胳膊,非要对着我的脸,我有些气恼的挣脱了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飞速的向前跑了。
只听到后面传来她的声音:“十七妹,你脸红什么呀!你别跑啊,等等我。”
我的心思飘到了九霄云外,便只顾着跑,直跑到回廊下转弯处,突然地,“嘭”的一声传入我的耳朵,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我便向后退了几步,踉跄了几下便倒在了地上。
“十七妹。”城阳公主焦急的喊了一声,我只觉得眼前全部都是一闪一闪的星星,被一只手扶了起来。
稍微能看清点东西时,就看到对面一片粉红闪动着耀眼的颜色,我顺带着向上看了看。
一双凌厉的、冒着怒火的眼睛恶狠狠的看着我,身边的侍女在揉着她的额头。
她瞪着眼睛,脸上涨的通红。她望了望地面上一个摔碎了的陶制品。低身下去,用无比气愤悲凉的眼神看着手里拾起的碎片,她胸膛起伏着,仿佛是悲愤,又像是悲伤。
紧接着她便用牙齿咬着嘴唇,猛然站起来,随后又伸出手指着我,她面部扭曲着,语调是那么高昂,她愤愤的骂:“高阳,你故意的吧!你…是你摔坏的,都是你!”
我自顾着额头的疼,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大跨了几步冲了上来,她的手就这样掐在了我的脖子上,嘴里不停的喊:“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我下意识的抓着她的双手妄图拉开。
这时,城阳公主拉起巴陵公主的胳膊,试图将她的手从我的脖颈上移开,嘴上一直再喊着:“七姐姐,放手啊!你放手啊!”
可是巴陵公主的怒气已经达到了巅峰,她的力气越来越大。
无论我的双手在怎么奋斗,也无法减轻脖颈处的压力,我的呼吸已经非常费力,若再不想办法,恐怕我就要一命呜呼了,我的火爆脾气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突然想起,我的脚还闲在那,这已经是我最后还能自由动弹的部位了,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应该听爸爸的,学个防身术了。
我使劲的踢了一个侧腿出去,也不知踢到了哪里,只感觉到她的身子倒向了一边,她的手终于从我的脖子上松开了。
但由于她倒下时,同时给了我一个力,我没有站稳,就这样,我们又齐齐的倒在地上。于是,这场战争并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