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纹,天子之服,以御天下。 (22)
呵的。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啊!”老龟的语气痛彻心扉,“破天戟居然在龙宫里,还能为你所用!我躲了那么多年,一碰到破天戟,还是不得不化为龙龟为戟的主人而战——琅王果真打得好算盘,贪狼星不在,龙龟却永存,永远为其而战!”
[我为何要来龙宫呢?我本不愿来的。]
老龟根本压抑不住体内为破天戟主人而战的冲动。
张况己真是这么算计好的吗?他猜到后代难出天星降世,也难以召唤龙龟,就令龙龟舍身造福一小乌龟。
他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也许真是这样想的,可惜事实还是不如他所料。
比如大楚的妖祸延续至今,天意向妖,比如先是破天戟一直在龙宫,后是老龟一直没遇到贪狼血脉。
唯一被他说中的,大概是张家再也没有出现过天星降世吧。
老龟朝着龙王拜问:“敢问龙君,可有办法令我从容出现在张家人身前?这份因果,可有除了为其而战之外的消除办法?”
龙王摇头:“何必强加因果之说,你倒不如说是天意如此。”
“办法自然是有的,身为神祇,可用功德。”
龙王严肃起来:“神道之根本,便是根据神职神位而行事,从而得到功德香火!”
神道有四。
第一,顺应天意。如今天意向妖,那便跟着向妖。
第二,不得直接插手影响天下格局的战争事端。
第三,全然神性。通过吞食而晋升就是妖性甚重的做法。
第四,待其位履神职,得功德香火而用。
“张霸玄,你成为河神以来,可曾做过什么有功有德之事?唯有点化莲花人形一件小事!如此小事只能勉强让你不堕为恶神——就这样还是托了三百多年龟缩湖中的福!你要断绝和张家的联系,现在立刻回到黑河中,再待个百年!”
“林行韬,你没有神位,但化龙之路本就是朝着龙王神位进发,为何众妖追求这条路,因为化蛇、化蟒、化虺都算登上小神位。龙性——神性越来越重。”
“我终究要说,你晋升得太快,从未在这些小神位上待得安稳,而没有寻常化龙之妖的百年积累,终究要成为孽龙而死的。”
神道有四。林行韬违了三,已然是一条孽龙,只是天地间已允许孽龙存在,所以本可能除了发疯不会有生命之危。但他即将违二,两条相加——
“化龙之日,风光过后,便是你的死期。”
而且他也没有时间拿四的功德来化解了。
“林行韬。”龙王看着他,“陛下……留在龙宫里吧,留在我身边吧。”
大楚的灭亡本就是天意,曾经的楚始皇为天子,为天意垂青。
这一回难道是要逆天而行吗?
逆天的后果,人族已经尝到了。
一百年前,仙人与人皇见妖族势大而人族势衰,尝试呼唤楚始皇而归。
卜果子就算知道此事不可为,还是做了。
他是地仙,恢复了年轻模样,是个潇洒清瘦的青年,却一朝失去千年岁数,重回老迈之态。
[师兄怎么没有什么大变化,都仙人了难道不会变年轻吗。]
是啊,只是和那些想见到老师、始皇的人一样,他也想见到自己的师弟啊。
[人族仙人卜果子,愿杀进妖海。]
仙人卜果子,见了师弟一面后,该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讲个笑话。
落星湖里,一天,还是黑鲤的林行韬不小心被莲叶划伤了。
莲女们紧张大喊:“伤口不能沾水!”
然后林行韬被莲叶举起来,失水而嗝屁。
神道功德(三四)
化龙之日, 风光过后, 便是死期。
陛下, 留在龙宫吧。
龙王说完后,表情忽忽不乐。
“该死了……”他轻声呢喃。
老龟在一旁嘀咕:“待其位履神职,这样的话城隍是护一城,泰山之神是行封禅之事,龙王护佑江海,河神就是护佑一河?”
林行韬则抬起头, 仔细分辨外边的动静。
东南北三面皆有滔滔动作, 人、妖两族间的战争快要开始了。
他揉了下龙角,说:“早知道,走什么化龙之路。”
神道的规矩这么多,况且目前看来, 也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起码林行韬还看不上眼。
他放下手, 看到龙王默默地凝视着他,道:“你在动摇吗?陛下,你的眼睛。”
从龙王的眼中,林行韬注意到自己金红色泽的眼里, 红色愈发地明显了。
他一皱眉,头上龙角陡然作痛起来。
你在龙性与妖性中,选择了妖吗?
——龙王像是这样欲言又止。
一只白而发光的手掌缓缓伸到了林行韬的面前,龙王的白发在身后浮起,剔透的眼珠像蕴藏了巨大的风暴。
皎洁的面庞上不再有波动,他的唇际下撇, 将一点微不足道的忿怒隐忍了起来。
“向死,还是向生。”
他的声音变得冷漠,被寒风吹拂到林行韬的耳边,随即仿佛化作了珠玉弹落在林行韬的四周。
随风生玉。
水晶而做的通道内忽地暗沉下来。“砰”得一声,整个通道摇晃了一下,龙的暗影在晶壁内游过。
渐渐地,近处老龟急促的呼吸声,远处莲女们开心的嬉笑声尽皆远去。
就连龙王冰雪般的面容也一并消失在了珠玉乱飞之中。
只剩下那只手。
“妖,还是神!”像有一把锯刀割开了所有的珠玉,刺耳的厉喝令林行韬心头一震。
然而他终究没有握上那只手。
他往后退去,笑道:“向死而生又何妨。”
活着,然后走向死亡,又怎么样呢。
那只手缓缓荡了回去。
伴随着一声叹息,周边一切都明朗起来。
“你说妖海之中伸出一只手拔了你的龙角,她也是说着让你留下的话语吗?”
“林行韬,是一个不会留下的人。”
龙王将自己被风吹乱的白发整理好,转身就走。
他并未穿鞋,赤着的脚踩在地面,金色的血管一下一下地突出。
“吾将复见始皇矣……吾既复见始皇矣。”
他越走越远,身形愈加虚幻,并做了最后的告别之语。
“我居于高位,亲见护佑的人族几十年一死,一代又一代,一世又一世。有时我会觉得,人世不过如此。我活得太久,便越不在乎周围。”
“然而仔细想来,四百年里,我竟从未忘记,曾带你寻鼎、受你册封、送你起兵。”
“林行韬,陛下,我已经有三百多年没说过那么多话了。”
“看故人向着化龙之路而来,我内心欣喜,便不由自主地抛却了以往的平静,总想着天地间合该再多出一条真龙出来。”
他说:“这世界,只有我一条龙啊。”
世间唯有一条龙。而且恐怕以后也难再有。
这是怎样的寂寞?
龙王本不在乎其他,唯有令自己成龙之人才有些在意。
“陛下,龙王姬舜提前恭贺:人族始皇,顺逆由心,皆可成!”
林行韬微怔,他心里诡异地冒出一点复杂的感情,有点愧疚,有点唏嘘。
本就是他先对龙王抱有转护妖族的斥责之意,结果那其实是神道规则,而且龙王本来就曾是妖族。
然后龙王好心好意地解释了那么多神道的东西,他却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留下来走上正神之道。
他记忆中的龙王依然是那个玉雪玲珑的孩童模样,淡漠寡语——龙王的确说了很多很多大段大段的话啊。
那些外露的情绪对他来说或许是几百年来最多的一次。
林行韬看着他逐渐虚幻的背影,心里一动,问了一个听着有些奇怪的问题:
“谁……该死了?”
他听到龙王之前轻声呢喃了“该死了”三个字。
“龙君,你还好吗?”他也联想到了龙王虚弱的样子。
龙王一顿,停了一会儿,随即微微侧头,露出一个轻微的笑意。
他说:“……是我啊。”
——是我,是洛江龙王要死了。
林行韬没能从寡淡的笑意中看出什么开玩笑的意味。
也许龙王隐瞒了什么,但大抵所言非虚。
“神祇不违神道,怎么会死?”
龙王答:“是啊,大家想做神祇,就在于哪怕最小的一尊神祇,只要不违神道,都可以与天地同寿。”
“怎么死呢?”
“人族帝王其实从百年前便开始不敬神明了。那些传言,你也听过。他们不敬的,就是我啊。”
龙王语气淡然:“你去过东陵郡吗?那里的龙王庙,全部变作了玩乐淫.祠。世人都当林钧睿是荒.淫之辈,我却知道他不是。一个转而助妖的龙王,他无半点犹豫就用最极端又省事的办法去削弱,比他的父亲更加果断和聪明。”
“龙君岂会这样轻易死去?”
“不会啊。”龙王语气渐深,“守在东陵郡的是洛王王运,他被封王时,林钧睿还说——卿可敢除一龙王!朕重得敕封神明之权柄,虽暂时无法褫夺龙王神位,却能勉力封之!”
“这个权柄是谁给他的?”
“封王运为洛王又是谁的意思?”
龙王背对着林行韬,问:“是你吗?”
林行韬有些惊讶。
龙王沉默了一会儿,说:“林行韬,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你在想——”
“洛江龙王由我所封,倘若他背叛了我,那他就合该去死?”
“这世间能够真正杀我的也只有敕封我的陛下你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连龙王都是我当年封的!而我废了河神神位,如今又要再造一尊,又如何?]
[连龙王都是我当年封的!我既然能让他生,当然能让他死!]
老龟有些懵,一向精明的他也不由脑袋发晕。
怎么话题一下子从龙王让林行韬不违道而死变成林行韬想让龙王死了。
突然间,老龟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林行韬之所以不愿跟随龙王走正道,会不会就是因为……他其实是要杀龙王,吞食龙王龙性,占龙王神位!!!
而龙王之前说那么多话也是在试探林行韬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
老龟感到一阵阵寒意渗进了龟壳,冻得他神位都在轻颤,他也想起了朱陋。
[倘若水君不遵守承诺——杀了他,夺其神位!]
[倘若龙君背叛了我——杀了他,夺其神位!]
林行韬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老龟先前喊旁边的家伙叫陛下,他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所谓人族帝王的冷酷奸诈。
——帝王心性。既能爱民,又能掌控臣子。
怎么能忽视呢!据说人族始皇十六七岁从道观中以白身起,不到两年收天下于袖中。
人族史书上称其须臾收人心,所到之处遍地臣服,为天生帝王。
连张况己都能算到死后百年子孙后代需要一只龙龟,始皇稍微算计一下神祇简直太正常了。
不仅与为妖时一样步步筹谋,更是一举多得。
光路遇人皇这一点就几个用处啦:得龙气晋升,封王运洛王,开人皇权柄制约神明,得河神神位,得妖族传颂扬名……
老龟想着想着,望向林行韬的神情真正变了。
林行韬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轻笑声在通道内回荡,撞起明明暗暗的光影来。
林行韬的脸庞在光暗中莫测难言。
他是这么算好的吗?嗯……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或许在为林钧睿开封神权柄的时候,的确想过让林钧睿诛杀朱陋一般害人的恶神,但他现在可没有想要杀龙王。
继分毫不差算好到龙宫的时间之后,他又多了一件算无遗漏的事?
林行韬向前伸出了手,说:“我林行韬难道需要臣子的命来达成目的吗?”
“我知晓龙君身不由己,怎么会怪罪呢。”
“既然你认我为君,朕不会让你死。”
“朕也不会逆天——”
“让自己成为天,可好?”他最后一句说得很轻微,但天际还是有惊雷劈下。
龙王猛地转身,朝着林行韬疾走而来。
林行韬继续说:
“第一,东边战场。小猴王得我指点功力大进,而王运我承认欠他恩情,那么小猴王和王运是什么关系?”
“第二,北边战场。象王得我帮助报杀子之仇,而人族帝王身边有我的妖在,人族帝王又只能听我的话。”
“第三,南边战场。孔雀公子拿豹公主的尸体去送给陈绝缨,他说自己不愿打杀。”
“第四,西边战场。”
“张霸玄。”老龟下意识出列,并差点喊了声臣在,“你和我一同去,令天星降世,正好一并解决你的问题。”
“人间的四个战场,情况大抵如此,我都已想好对策。”
“姬舜,我并不期望大楚存续,我只希望人族不下于妖族。人、妖共存!”
“这不是逆天。曾有虞不遮与我一同改天换日,姬舜,你可愿一起吗——龙君,我需要你的功德之力。”
“我不会为孽龙,不会死,因为有龙君助我。龙君也不会死,不会违神道,因为有我。”
林行韬的手始终向前伸着。
之前龙王朝他伸手,现在反了过来。
而结果也是相反的。
龙王化作一条玲珑细长的白龙,瞬间绕上了林行韬的手臂。
向上,一对白色的龙角与林行韬的黑色龙角相抵。
“龙王神位的功德,陛下且仔细看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种装比,叫别人都以为你装了。
而卜果子这个糟老头子知道你们那么爱他后,搂着你们嗷嗷哭了起来。
神道功德(三五)
两对龙角相碰撞, 林行韬眼睛一闭, 往下一倒。
白龙绕在他手臂上的身躯适时变大, 令他缓缓倒于身侧。
老龟被迅速涨大的龙王挤出了通道,与赶来的莲女们站在一起。
他们看到龙王像蛇一样盘起身躯,将林行韬圈在了中间。
若银缎细铺,银白色的龙鳞映射着林行韬身着的黑衣。在龙王将硕大的龙头搁在林行韬的脑袋边时,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一瞬。
似有天道气息弥漫。
莲女忽然发问:“龙君对少君做了什么?”
龙王并未开口,只有声音在龙宫中一阵阵回荡。
“送他做一遭龙王。”
老龟感觉哪里不对:“去哪里做龙王?”
龙王答:“大楚四百年中。”
“这怎么可能!?”老龟惊悸。
“我说神道就是天道, 不知你们听进去多少。神道尽头, 总能得触天机,便是将他送入过去略略一观又有何不可。”龙王淡然道,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要用功德之力, 总得知道功德之力如何得来。”
老龟明白过来,龙王四百年来竟然触到了天道:“这……要多久?”
“倘若他当真只是看,便要百年。”
“难道不止能看……还能改变历史吗?!”
龙王轻轻道:“自然不能。”
“但他却能试着干涉过去天机,将所干涉得来的功德之力化为他自己所有——这便才有说‘自己成为天’的底气!”
林行韬说自己不逆天, 要自己成为天,那么便让龙王看看有没有那份能力吧!
“——倘若他不止是看,那么干涉得越多,醒得越早。”
莲女们不大懂什么神道天道,她们默默看着靠在龙王腹身上呼吸平稳的林行韬,忽然齐齐抽出了随身的莲花之剑。
为首的莲女说:“龙君果真还是要阻拦少君吗……龙君还是不信任陛下吗?”
陛下两字令老龟意识到莲女们已然清楚赵略就是林行韬。
老鬼看着莲女们紧捏着莲茎的手指, 对着她们摇头:“非也。龙君这是一片苦心。”
“龙君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助陛下啊!”
“送他入过去一观功德,岂是易事!你们看不出吗,不管陛下有没有干涉天机,他在醒来之日,都能得到功德之力啊!”
过百年而醒,则林行韬错过人、妖大战而继龙王之位。
——这本就是龙王的想法。林行韬留在龙宫里,成为真龙。
尽早而醒,那么林行韬凭借功德实现他的设想。
——这是林行韬的想法。龙王甚至让他的想法更容易实现。
老龟摇着头,在心里感叹,果然龙王和人皇都一样留了后手,都是心机深沉之辈。
龙王银须飘散间,渐渐合上了琉璃的龙目。
“我如何不信他?我信他能尽早醒来。我们都不会死。”
莲女们明白过来,龙王选择回身搭上林行韬的手,其实就已经选择了相信。
他在助林行韬掌功德之力,甚至得触天道。
自己成为天——的确不能开玩笑的。
莲女们纷纷拜别。
“不管他是阿略还是林行韬,他都是我们的少君。”
“我们也相信他,在他尚未醒来的时候,我们便替他去战场上。”
莲女们挥舞霓裳,朝着宫外而去。
没有谁是傻瓜,没有谁是可以置身事外的。
她们之前看似离得远远的,但其实都听到了林行韬与龙王的谈话。
林行韬也并未做掩饰,莲女们甚至感觉他是故意的。
老龟听到“陛下”二字时何其惊愕,她们又何尝不是呢。
有的想起曾经夸过人族始皇不由羞红了脸,有的心里乱乱的话都不会说了。彼此对视之后,便留下共同的想法:不愧是阿略,好厉害。
有莲女突发奇想:“他是不是在提醒我们他是楚始皇……他是不是在让我们离开?”
“他教我们运用妖力,让我们做妖王,是为了让我们在大战中有自保之力吗?”
“他不想让我们去战斗,只想让我们自保,否则怎么会说自己独自向西呢?明明说过让我们做他的将的。”
在共同的沉默中,她们想到他说过:[我若为王,你们便都是我的将!]
这时,一句话清晰地传过来。[陛下宠爱着她们,岂会加害她们?]
她们悄悄看去,恰好看见林行韬勾起了一个笑容。
“我们说过做刺客的,说过要帮他的。”
[将什么的,好生粗鲁。我们做……刺客吧!刺客听着轻盈又美丽——我们也来帮阿略!]
怎么可能离开保全自身,她们总归能做些什么。
[既然你认我为君,朕不会让你死。]
龙王是陛下的臣子,她们就不是了吗。一声少君,不是假喊的。
于是她们决定去战场试试——她们都能伤到小猴王呢,肯定不会有事的。
就这么决定了。况且十莲都在北边战场,她们怎么就不行了?
在走出龙宫之时,有莲花问:“人族说了好多豪情壮志的话,我们这回去,是不是也得说一些?”
“嗯……风萧萧兮易水寒?”
“这个不行,阿略说过结局不好的。”
“那就——”她们举起手中莲花,“愿以此身为剑,助少君肃清人、妖两族之恶。”
她们都笑了,觉得这话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哎呀你们想呀——现今的人皇怜爱牡丹,但人族的始皇却独爱莲!而哪一任楚皇不要对着始皇下跪呢?”
这样说着,就好像她们也十足地厉害起来了。
她们唱着《爱莲说》,翩跹而出龙宫。
......
林行韬处在了全然的黑暗中。
这黑暗令他想到当初从天缝离开大楚的时候。
只是当时是湳京的黑龙龙脉在注视着他,现在是白龙龙神在注视着他。
一个熟悉的神敕牌位在白龙头顶沉浮。
龙王神位。
曾经被前洛江龙王藏在他的识海。
眼前渐渐光明起来,林行韬却觉得白龙的身后好像有别的存在。
他凝神看去,看到另一条白龙虚幻的身形。
他意识到这就是上一任洛江龙王。
前洛江龙王身后好似还有其他的龙影。
那些都是得过龙王神位的存在。
“我要怎么仔细看龙王神位的功德?”他问,还没问完。
白龙就咆哮一声,朝着他扑了过来。
有龙入怀。
一瞬间天地翻转,林行韬感到了一阵难言的气息。
——许是天道气息。
神位轰得降临在了他的头顶,刺耳的光芒令他闭上了眼。
闭眼之前,他看到了自己。
黑发黑衣,金红眼眸。
就像他被白龙撞到了体外。
龙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天地静听!”
“洛江龙王在此言:恪守神道四百年,当得触天机,一探天道!”
“有欲观过往功德者,一人!”
“其有吾托庇,廓然澄明,心窍明之——”
“且祝:尝愿于醒转之际!”
如同当初龙王还是洛水河伯之时带他寻鼎,林行韬再睁开眼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然人身。
黑发黑眸,是离开大楚时的模样。
不过没有丝毫修道之力,也没有气运之龙。
他看了一眼白龙,白龙对他一点头,于是他翻身坐上。
驭白龙,风云叱咤。
恍惚间有霞光万道,日月并行。
眼前豁然开朗。
林行韬看到了天上盛况。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有一道天缝飞快地合拢。
白龙从江中跃起,发出悠长的龙吟,像是在对从天缝中离开的人告别。
女子的尖叫声这才化作泣音憋在了嗓子里。
——朕愿以大楚一半国祚换得天缝重开。
重临世界的神祇中,有威严深重宛如神明统领的神祇一边挥手,一边朝白龙处看来。
“可惜,楚朝本有八百年国祚,龙从中断,只余四百年。”
妙水真君笑道:“此女有大功德!”
“但是天下却都该感谢这位楚朝女帝。”仙人统领说。
于是众神、众仙对着从地上站起的女帝躬谢。
林行韬看着卿卿迅速地抹去眼泪,镇定地发布一系列圣旨的模样,心里感叹——她长大了。
云彩簇拥,贵不可言,她在一堆仙人和神祇之间,气势直攀而上,丝毫没有逊色于其他存在。
仙道统领笑道:“也就正清门在两界隔绝之际还能有所布置了。”
而神道统领泰山之神朝着白龙笑道:“是啊,正神中也就龙君能继续存于世间了。”
龙王并未回话,也未去神祇中间打招呼,只是见到楚始皇离去后,重返江水。
林行韬只能随着龙王返回,不能看到龙王看不到的地方。其实他还想再看看天上,再看看卿卿。
地面越来越近,他看到三个人齐齐躺倒在地上,身边散落着各自的武器。
贪狼张况己问:“他就这样走了?”
破军卫信答:“走了……玉玺和日月鼎掉出来了。”
七杀陈珂乐问:“史书要怎么写,才能将他写得帅呢。”
[在史书上就说我飞升成仙了!把我夸帅点!]
张况己冷哼一声:“怎么就是他打下的江山了,不是老子打的?”
[这是朕打下的江山!]
陈珂乐笑:“我知道了,要有衬托。史书上就写你张况己被始皇风姿折服,在洛江河畔一见到始皇就纳头便拜,从此甘为门下走狗。”
“放屁!你陈珂乐才五体投地,甘为走狗!”张况己即便浑身无力,也要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他们各自抓住破天戟和方天画戟,躺着交起手来。
卫信说:“将军,他才十五,你已经二十五了。”
林行韬听到这里,哈哈大笑。
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笑声随着白龙一同沉入了江水。
林行韬知道,接下来,他就该看龙王是如何护佑一江的了。
至于卿卿大乐他们,除非请龙王,否则并不能相见吧。
四百年,起码有三百年是没有他们的。
这剩下的一百年里,没有水灾,没有旱灾,又会请几次龙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总不太规律,谢谢大家能够体谅~
龙王除了令林行韬掌功德之力,也是为了今后的“成为天”打下经济基础。
神道功德(三六)
“大楚新建, 有仙人重临开辟仙门, 俗世中人有欲修道者从之。”
“楚尊奉正清门为道门统领, 第八代掌门弟子卜果子、卜算子当为尊位。”
“大楚新建,神明归位重享天地香火,民间宜重开祭祀。”
“陆神,当以泰山东岳大帝为尊。”
“水神,当以洛江龙王为尊。”
“楚二世,女帝林卿卿告曰:神护世人, 则一切尊神, 悉仗真香,普同供养。”
卿卿的声音传遍天下,山林、城池、江海共同聆听。
所有生灵都知道,从此, 大楚将统治世界上百年。
“楚当有两位大将军, 一镇国,一安民,陈珂乐、张况己上前听封——”
林行韬在龙宫门口,听着人世的声音远去, 而近前的声音慢慢响起。
人有人的敕封,神有神的敕封。
龙王摇身一变,化作头戴冠冕、冰雪堆砌般的孩童。
他坐在高大的王座上,两侧的飘带从扶手上流下,又慢慢落在他的膝盖上。
他的双脚甚至还没有触碰到地面,但尽管如此, 没有水族敢于抬头直视他。
他说:“吾为洛江龙王,今循资品之高下,封水府诸神。”
他伸出手,往空中一点。
与四百年后并没有差别的龙宫殿顶漂浮着一道道或大或小的神位,光芒连绵,犹如星辰织出一片星空。
龙王的目光投向了队伍末尾。
林行韬也跟着看过去。
这最后一个,不可为神。他心里隐隐冒出了点想法。
于是他经过末尾身边,与此同时,龙王说:“一念嗔痴,犹有可咎。去!”
末尾水族惨叫一声,倒飞出龙宫。
林行韬继续往前走。
他在觉得可以被封神的水族身边停下,在觉得不可以被封神的水族边经过。
一路走来,他从经常猜对变为总是猜对。
龙王的速度和他持平,甚至同时响起,看上去简直是他将那些无资格封神的水族打出去一样。
渐渐地,队伍中间,有资格封神的水族越来越多,林行韬开始换了个猜测的方向。
鲥,为河伯。
结果龙王说:“宫中缺一臣。”
那就龟为河伯。
结果龙王说:“宫中缺一相。”
林行韬停住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锦鲤属性。
他其实听到了,在一片黑暗的时候,龙王与老龟他们说了什么。
龙王告诉他:试着干涉过去天机,将所干涉而来的功德化为自己所有。
林行韬做不到干涉,他只是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观测者。倘若他能干涉,那他所说鲥就应为河伯。
但是当他猜对的时候,一种奇妙的感觉升起了。他意识到,虽然没有人在看着他,但是他始终在天道之下。
他在过去时光的夹缝中,而只有时光本身知道他。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这时,一只头颅扁平、长着肉脚的大鲵爬上前,口称龙君,恭敬而拜。
龙王说:“尔当为……”他突然一顿。
周边气息一凝。
龙王在犹豫给他什么神位。
林行韬却想起了四百年后,自己在在龙宫之外看到的宾客们通过通道前往龙宫的情景。
当时小猴王还没有守着通道,当时一条大鲵走进,而宫仆喊:[永定河河神来贺!]
“其当为永定河河神!”林行韬一声大喝。
龙王随即抬起头,像是看向了某个不存在的方向,他紧接着说:“——永定河河神。”
轰!
河神神位轰然落下。
过去,未来仿佛通过林行韬达成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虽然没有林行韬过去依旧会达成未来,并不能说是林行韬的关系。
但是真要说的话,也能说是林行韬达成了这个结局。
——一个人想要买一本书,旁边正好有人推荐了他这本书,那个人买了。那么在旁边人看来,那个人是自己想买还是因为推荐才买的?
旁人——天道,可看到了?
所谓干涉天机。
林行韬以一种特殊的方法达成了。
似乎,也不是很难的样子?
他笑着往前走,略过一批批水族,一如不久前从尾座到首座。
神祇岁月悠长,四百年前的这一批和四百年后的那一批并无多大区别。就像龙宫,依然是矗立在江下的这一座。
已经被龙王筛选出的神祇,就连今后的座位都是一模一样的!
“黑河凶险,当有一勇猛善阻者为河神。”林行韬走到一只淡水鲨鱼边,神位轰然降临。
“红河边人族众多,当有一亲人亲和者为河神。”林行韬脚尖一转,一只水牛在他面前受神位而拜。
“虾兵蟹将鼋帅。”龙王说。
“——统帅党类。”林行韬说。
“鲥臣鳜士龟相。”林行韬说。
“——御道出列。”龙王说。
林行韬学着龙王,将手指向神位,神位便旋即落向他想要去的地方。
无一有错,他与龙王配合默契。
准确来说,由于他要比龙王更快一步,所以是龙王在配合他,在听他的话。倘若有人看到这一幕,定会以为王座上的龙王是一介傀儡。
林行韬迎着神敕闪烁的光芒,重新来到了龙王身前。
龙王猛地站起,身体飘出金色的气息。
气息连着底下的水府诸神,荡漾开渺远的气息。
他说:“为神祇者,生死从今超脱,有功之日,循序而迁!尔等其恪守弘规,毋肆私妄。故兹尔敕,尔其钦哉!”
林行韬猛地转身,迎来诸多神祇的齐齐大拜。
根据各地情况妥善分封神祇,这或许就是作为水府神道统领的一桩功德。
神祇待其位而履其职,龙王所做的,就是更好地让他们履职。
功德,由此而来。
林行韬伸出手,似乎可以稍微触碰到那些金色的神明之气。
他猛地攥紧手掌,似乎有丝丝缕缕的金气流入他的体内。
——这功德,他要了!
周围的一切突然扭曲起来,或尖锐或低沉的声音重叠成一片,各种色彩碰撞融合。
时间在前进。宛如被按了快进。
一年,两年,三年……
林行韬立在王座前,看神祇来来往往,宫仆走走停停。
龙王时常穿过他的身体,坐在王座上,注视着前方。
就在林行韬以为以后会一直这样快进下去的时候,有声音传遍天下。
“开元五年,大楚第一大将军,陈珂乐加冠!”
林行韬心里一动,他不再待在王座前,他往前走去。
时间被他拉扯,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感。
他奔至龙宫门口,却再也走不动。
他回头看龙王。
龙王在这五年里,从未出过龙宫。就如他自己所说,天地间只有他一条龙。
他做得最多的,就是聆听人世而来的祷愿,此时的他,将细长的龙身盘在王座上,听到传遍天下的话时微微仰起了脑袋。
“龙王不为之一贺吗?”林行韬问。
龙王动了。
但他只是跃出江面,朝着远方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
然后又钻回了龙宫。
林行韬只能抓住龙须而起,隐约看到人世盛况。
陈府外车马辚辚,从宫中运出了一箱又一箱的宝物。
宾客满盈、热闹至极间,已然二十岁的陈珂乐坐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转着手中的方天画戟。
像是在等什么人。
远处华美的轿辇中,也有女子趴在窗边等待。
夕阳西下,一妇人从府中出来,劝说他进去。
他却没有动。
直到天边一道龙吟,他霍地站起。
然后从原地一踩,跃入空中。
七杀星闪耀在他的身后,他持戟挥舞,将紫红的夕阳划出猩红伤口。
迷离血色中,他勾起笑容,道:“我姓陈,叫做珂乐。”
[我姓林,叫做行韬。]
声音扑进血红的夕阳中,却扑不出这个世界。
“我今日已然富贵,不相忘之人何在!”
[苟富贵勿相忘。]
他沉着脸落下,有点凶地走进了大将军府。
时间又开始前进。
开元六年,七年……
在开元八年时,林行韬终究说:“停下吧。”
天机为之一顿,随即应许。
林行韬消耗了之前获得的功德之力。
四百年后龙王的声音轻轻传来:“为何要停下?你已经拿到了功德之力,只要看这四百年过去就好。”
他回道:“龙君,这么点功德之力来得太简单,也太少,怎么会够?”
“……我要去人世,试试更深层次地干涉天机。”
“纵使历史不能改变,但干涉到一定程度,也许会有天道之外的存在注意到我……你说他们会看到我吗?”
龙王默然。
林行韬笑了一下:“我在外界的时候成为过类似神的存在。在那里,我回到过去,回到我的另一具身体上,做出的一些事就成了历史。”
他通过银之匙来到路易斯身上,被子爵收养。
他想到这里,自己都怔了一怔。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在做和当时相同的事。
银匙之门,外神,天道……它们会不会有共同之处?
他接连穿越这个世界和克苏鲁世界有没有什么联系?
龙王的询问打断了他战栗的思路:“但是,四百年前并没有你的身体。”
林行韬回答:“有一个人曾经假扮过我。他是道士,是大气运者。他是天眼道人。”
“开元十年,陈珂乐之子陈文轩出生,而我有两年的时间想办法去人世。”
“当年天眼道人被我留下在东陵郡修建龙王庙宇,龙君可曾听到过他的祷告?不管如何,他与龙君关系不浅。”
龙王身前,再次浮现出连绵的金气。
这些金气不是来自神祇,而是来自人间。
一如当年西陵城隍在城中布下网络、盘下根系。
神祇的又一桩功德由来,实现香火祷告,奖赏建庙有功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龙王像个阿宅。
尊龙改是——龙王是个阿宅。
龙王说的文言文部分改自《封神演义》。
神道功德(三七)
洛水城有渔夫姓周, 人称周夫,世代在洛江边捕鱼为业。
开元八年, 他与往常一样,准备跪在龙王庙中祈祷风调雨顺、满载而归。龙王庙中, 有许多与他相同的人,皆口中念念有词。
自神祇归位以来,各地庙宇皆建起, 什么灶神、厕神全部有了神位。大家也不再什么都求龙王, 只有与天气、水田有关才到龙王庙中祈祷。周夫的邻居们就觉得龙王庙香火钱太贵,全都去了河神那。
只有周夫八年来一直向龙王祈祷。
因为他受过龙王护佑。开元一年的时候, 他壮着胆子划船到洛江湍急处捕捉大鱼,结果船被打翻, 他跌入江中。本以为死定了的他睁开眼却对上妻子喜极而泣的面容。
不是仙人、不是道士, 是洛江龙王救了他。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转而听见身边一个农夫说:“龙神啊,保佑小民今年收成高高,俺一家老小可都靠着几亩田地过活呢。”
周夫在心里对龙王说:“龙君,这人好吃懒做连给农田浇水都不愿, 只会劳烦龙君。”
过了一会儿, 他捻起三根线香随着队伍插在香炉之中。
“求龙君保佑风调雨顺……”他忽然停了一下, 生起一种被注视着的奇妙感觉。
他抬起头,只见金色的龙王神像慈悲地俯视众生,仿佛洞悉了他的心事。他陡然间鼻子一酸,到嘴的祈祷忽然换了一个说法:“求龙君保佑小民之妻母子平安!”
躲过了战乱年代, 稍作整息,他才开始敢要孩子。然而妻子孕中昏迷,请了大夫说是双胞胎,要多吃肉。打来的鱼全给妻子吃了,却拿什么生活呢。
陛下推出了利民之策,却难以解决他的燃眉之急,好在真正有神明存在的世界里,像他这样的百姓还能向神祇祈祷。
周夫泣拜间,听到一声叹息。
“为人夫,为人父,岂能无食致夭折,心诚则灵。”
香烟焚起的火光化作金色的气,连成一线到达龙王的身侧。
百姓的声音悬在金线之上,由此,龙王听到各种嘈杂的心音。
龙王拨动金线,消耗香火愿力,便能影响百里、千里、万里外的人的命运。
好吃懒做、妄图坐享其成之辈会受到惩罚,心愿正当、诚于龙王之人则会受到龙王祝福。
林行韬透过周夫的金线,看到他的妻子顺利生下一对双胞胎。妻子说:“洛水城开了不要钱的书馆还有藏经阁,我们让孩子去读书吧。”周夫点头,脸上放出光辉:“嗯!”
倘若林行韬还能使用望气之法,肯定能发现这家人的气运为之一变。
林行韬数了数今天的金线。一共三千四百多条,这些人中大部分只是随口祈祷,金线稍不留神就断了,四百多人算是心诚,一百多人敬畏不已,五十人能够得龙王留意。
而始终有一个愿望萦绕在龙王耳边。
正是筑龙王庙的天眼道人。
他总是抱怨:“我伴随始皇左右,也算有开国之功,为何留在东陵郡无有官位封赏?”
他又说:“快十年了,所有的龙王庙快要建完了,到时候我一定要去王都中觐见女帝,得个功名利禄!”
他甚至有一些奇怪想法:“如今将军与陛下都甚是思念始皇,我不如假作一二哄得女帝开心……唉不行不行,陛下怎么会开心呢,一定会暴怒的。”
这个心声被龙王捕捉到,龙王差点就降下了神罚。
但是林行韬却将这三件事合在了一起。功名利禄、扮始皇令女帝开心、龙王庙建庙之功。
天眼道人的金线在林行韬手中震颤。
开元九年的时候,一个非同一般的金线灼灼而来。
林行韬与龙王共同聆听一个妇人的话语。
这个妇人的身份定然非同小可,她说:“吾子执拗,不受王位,只为一大将军。然大楚太平,有多少奸佞供他冲杀!在家不恤其妻,在外孤悯其军,为人子者,整日凶戾……”
她话音一转:“我这个做母亲的何其担忧啊!我曾在得知儿子是大将军时喜极而泣,而今眼泪却都为他的安危而流!”
她深深一拜:“儿媳已有身孕,求龙王保佑,令其爱读书,搏一平安前程。”
龙王眉宇微微皱起,挥手招出一个画面。
正是这名妇女跪在龙王庙的情景,当时看样子大楚还未建立。她祈求道:“还望龙王助民妇找亲生之子,十五年前,其失踪不见,陈家已寻他至今!”于是当时的龙王将她引到了一个算命的摊位上——假扮卜算子进行算命的卜果子身边。
从此,陈珂乐找到了生母。
龙王问宫仆:“前文曲星姓什么?”
宫仆恭声答:“姓林。”
龙王摇摇头:“此林非彼林也。”
他的手在陈母的金线上抚摸,却说:“陈珂乐之子事关重大,天机掩映,吾无法动之。”
金线随之而断。
林行韬在此时伸出了手,抓金线在手中,与另一只手上天眼道人的金线相连。
——嗡。
仿佛有这样的震动响声。
一年来干涉天机所得的功德尽数涌上,令林行韬被牵引着往金线方向而去。
龙王猛地转过头,喝问道:“谁在妄动天机!”
林行韬笑了一声,随即对远方的天眼道人喝道:“曾因凤命女而寻洛王,今文曲星即将降世,怎能不告知陛下!”
从睡梦中惊醒的天眼道人双目刺痛,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他悚然地望了一圈四周,忽然看见王都方向,有星辰投入府中。他一跳而起,大叫道:“那是谁家!难道是陈将军家吗!陈将军家要出天星降世了!”
他开始准备前往王都。
对于林行韬来说,一年功德,一朝而尽。
林行韬手握金线,又将龙王冠冕上白色的白色的飘带握在了手心。
他笑着一拉扯,飘带微微一动,龙王若有所感。
......
开元十年,陈珂乐征战在外,待他赶回王都时,儿子已经快一岁了。他感到愧疚,因此决定请女帝提前开一个盛大的抓周宴。
开在皇宫里,宴请天上天下人神。
孩子的名字还没取好,陈母私下里想了许多文绉绉有平安寓意的名字,却怕儿子不开心,终究没有说出去。陈母也想为儿子取字,但也终究没取。
王都外,一个赶了大半年的路,总算赶在宴会开始之前来的道士累得坐到了地上。
王都百姓民风朴实、特别善良地去扶他起来,他却只顾盯着皇宫方向,古怪笑道:“我要加官进爵了!我要见陛下了!”
见他这副略带疯癫的模样,有人取笑:“你难道是正清门的道人,可正清门不会用幻术将自己迷了去。”
有人说:“我也要去见陛下呢,在皇宫的台阶外,或许还能见到仙人呢。”
哈哈大笑中,天眼道人犹豫了。
他不知道威严一日深过一日的女帝还认不认得他,或者说还愿不愿意认他。
那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再次冒了出来。
不能装扮成始皇模样,但稍微学一下,总没事吧?这天下,也只有他天眼道人能学得到始皇的精髓了——毕竟是有经验的人!
一阵风吹来,他揉了揉被沙子吹到的眼睛,手指放下时,却发现一双靴子在他面前。
靴子华贵,龙纹张扬,令人惶惶不可视。
他曾经在十年前见过这种将龙踩在脚下的靴子。
靴子的主人一朝而起,将天下收入掌中。
他呆呆地抬头,一瞬间,什么都忘了。
他开始战栗。
他不可置信地看到了这天地间最尊贵的人。
[愿随我打东陵郡者,起!]一声之下,士兵尽起。
[此为落凤坡!]至今无人敢称那处为别名。
即便天眼道人与楚始皇接触并不深,然而他此刻倒在地上,仰视着年轻天子,回忆着过往,竟忍不住热泪盈眶。
始、始皇回来了?他不由自主地拜下。
他听到始皇清朗的笑声。
“天眼道人有一双天眼,瞎了一只,另外一只还好用吗?”
[三年前我于洛水畔泄露此处有鼎的天机,被惩至此,不仅眼瞎,一生修为也不能寸进。]
“你是因为泄露天机而瞎眼,如今天机再临,你可看仔细了。”
“起来,去皇宫,朕许你一个前程。”
[这么说来,他与林行韬竟是早结因果。]
天眼道人的瞎眼忽然亮起了金光,仿佛有一道金线并入他的身体。
他急切而狼狈地起身,却在一瞬间变了动作。
周围的人睁大了眼。
他们觉得这个满嘴胡言的道人在站起来的一刻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的他,说出“加官进爵”的话来才不会令人嘲笑。
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住了笑声,默默看着他走入城中,往皇宫而去。
一个见多识广的王侯驾马而过,竟觉得——
他是在往自己家中而去。
理所应当,无人可拦。
王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摇摇头,将这个好笑的想法抛之脑后。
与他们相同,地上有马车、马匹、无数尊贵之人往皇宫而去。
普通百姓们也都挤在了宫墙不远处,看许多贵人进入宫门。
空中,有仙人飞驰,带起美丽的云彩。没有妖物在陈珂乐镇国之下窥视,只有神祇乐呵呵地前来道贺。
女帝拔下头上珠钗,在墙壁上刻了一横。
两个正字赫然出现。
宫女说:“陛下,十年还没到呢。”
女帝抿唇黯然一笑:“又有什么区别呢,陈将军加冠的时候他没有回来,就不可能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龙王:难道,龙宫里……有鬼?
神道功德(三八)
功德金线干涉天机,帮助林行韬以不应存在的姿态掌控着天眼道人的身体。
但他只有半天时间。
他首先要解决的, 就是如何进入皇宫。不说天眼道人只是法师实力, 就算他是地仙,也不能擅闯皇宫。
林行韬能看到国运之龙攀在中央大殿上, 利爪似擒住天上圆日, 闪烁的龙目旁, 两颗星辰遥相呼应。
仙人虚影环立,被大楚的气运割成沉浮连绵的一片。神祇或站或立在云层之上, 招来彩色的云彩添作祥瑞。
瑞光万丈下,百姓们熙熙攘攘地挤在宫门外, 高呼着“陛下”、“大将军”。
渐渐地, 宫中飘出御乐, 晃起宫檐一角玲珑的灯笼。
林行韬拿起一样东西, 朝着聚在一起的一群青年走去。
青年们身份各异, 有的文官打扮,有的锦绣华服,有的却朴素农夫打扮。这样一群人聚在宫口着实引人注目, 而等大家注意到他们居然能够进入皇宫时,顿时惊讶无比。
“他们是谁, 怎么能够进去?”
青年中的一人骄傲地说:“我们是潜龙观的小乞儿!”
潜龙观——始皇和当今陛下、陈将军待过的地方。
百姓们意识到,这些自称小乞儿的人都曾与天地间最尊贵的人吃一样的, 喝一样的,生活在一起,有着自小而来的情谊。
而对于林行韬来说, 他们也是故人。
不是只有卿卿那样的才叫故人的。
林行韬还记得他们一个个喊他“老师”的样子,大家围在一起吃包子,一双双眼睛一如现在的明亮。
[他要带着这群孩子,起来——摆脱命运!]
这种或许会被人当作中二的话语,林行韬做到了,他们也做到了。
早在攻下东陵郡的时候,这群乞儿就已经走上了不同的路。
[也许我们比不上老师和大乐,但我们已经不是随时会死的小乞儿了。]
“我们是陈将军的故人!大乐,他有孩子了,我们怎么能不过来看他?”他们抬脚就要往宫里走去。
这时,林行韬走到他们面前,亮出了手中的东西。
——一块玉佩。
一块蟠龙纹的玉佩,曾被萧合穗送给林行韬,又被林行韬给了陈珂乐,陈珂乐又打飞进郡守府的墙里,最后被天眼道人艰难地抠了下来。
在女帝和陈将军都没怎么见过天眼道人的情况下,这块玉佩是天眼道人用来引起他们注意的关键。
现下,这块玉佩也引起了青年们的注意。
“这是……它怎么会在你那里?你是什么人?!”
林行韬说:“我和你们一样,也是陈将军的故人,这次来就是要将玉佩送还给他——毕竟也能怀念一下不是吗?”
青年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信他的话。
宫里的乐声越来越响了,一点尖细的啸音透上了青霄,高楼上的旌旗随云漫卷。
有瞭望之人高喊:“张将军至——”
其实不用他喊,所有人都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地面开始震颤,将百姓骤起的欢呼声震得七零八落,高高低低。
连绵不绝的马蹄声像海浪一**涌近,堆积在宫门之处。
会有人惊觉千军万马践踏整座王城,但尘烟弥漫出,只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时候的张况己还没封王,却已经夺回了自己的马,他在马上哈哈大笑,笑声与乐音碰撞,砸响了宫檐的灯笼。
叮铃铃,銮铃响处,马到宫门。
健壮的马腿蹬地,在宛如慢镜头、又宛如极快的一眨眼中,张况己连人带马从林行韬和其他人头顶飞越而过。
他抓着缰绳,马的鬃毛刮过了一阵肃烈的风,也拂过他浓密英武的眉毛。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是楚琅王,却将将大楚大将军的气势展露无遗。
肆无忌惮、张狂不已。
“据说,张将军本来叫狂羁的。”百姓中有人窃窃私语。
宫人连忙喊道:“张将军,这里有陈将军的故人,要不您带他们进去?”
张况己的声音传出:“那小子的故人,和老子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已经进入到自己的贪狼星笼罩之下,天光遥射到他微微转过来的半张不耐烦的脸上。
林行韬就在这时做出了投篮的动作——
好吧,并没有,他只是对准张况己的脑袋,投出了手中的玉佩。
一道在普通人看来极快但其实不算多快的白线穿过了走动的宫仆间隙,被一只大手准确地抓住。
张况己勒马回身,一脸“什么还有人敢暗算本将军”的表情。
林行韬越出惊呆了的人群,朝着张况己说:“请张将军将玉佩交给陈将军,这曾是始皇陛下的物件!”
张况己本想捏碎玉佩,在听到始皇两个字时停了下来,目光直直地钉在了林行韬身上。
他从不耐、惊疑、凝重思索再到若有所悟,最后变作了面无表情。
他遥遥问:“我好像认得你?报上名来!”
“在下天眼道人。”
“……就是那个说凤命女,后来留在东陵郡修墙的瞎眼道人?”
和陈珂乐他们不同,张况己是在洛王府里见过天眼道人的。
他“啧”了一声,回马就走。
在快消失不见的时候,他喊道:“据说近来有几个官员想出了好主意讨上头恩宠,要给陛下惊喜——找来的就是你吗蠢货!”
“倘若他们以为找来与始皇有几分相像之人就能哄得她开心,那才是自取死路!”
“可笑之极,学得一点皮毛就罢了,居然用邪法装出了半分像……”
看来不止天眼道人萌生过那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张况己斥责着王都中一些别有用心之徒,但终究忍不住回了下头。
过了一会儿,他对宫人笑道:“他想进来,那便让他进来!他想死,那就让他死!”
“我张况己在这里,还有谁敢玩什么花样!”
最后一句,放大了无数倍,在所有人耳边轰然作响。
轰隆隆,静止不动的贪狼星被他招到了头顶,随他消失在了林立的宫殿之中。
林行韬一甩袖子往前走去。
周围的人失去了反应,特别是那宫人颤抖着嘴唇,觉得恍惚间自己回到了十年前。
[他不认识这个擅闯宫门的衣衫朴素的女孩,却以为自己见到了先帝。]
当时从马上下来,挺直脊背、抿起嘴唇、冷漠眼神、缓慢步伐的女孩已然坐上高高的皇座。
宫人茫然间想到张将军刚才的几句话,不由在心里想:其实张将军也觉得很像吧。
就是不知道陛下看到他,会不会觉得惊喜了。
......
林行韬其实并没有刻意虎躯一震,霸气侧漏,他甚至在掌控天眼道人身体的那一刻就慢慢收敛了自己与天眼道人的不同。
也只有那么一瞬,还是为了进入皇宫。
但张况己还是看出了什么。
“你真的要假扮始皇陛下吗?”青年中有人问林行韬。
林行韬只说:“谁会蠢到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其他人疑惑:“那那些官员想做什么?”
林行韬也不知道,他顺着张况己离开的方向一边行走,一边欣赏景色。
作为楚始皇,他还是第一次到皇宫里来呢。
径铺彩石,槛凿雕栏,奇葩异卉。
有官员之妻,林行韬甚至看到了女官员,她们步行幽香,在细细铺展的春色中发出欢声笑语。
男官员则三三两两走在一处,各自抱手行礼,旋即神秘兮兮地聊起来。
“这陈将军之子的周岁宴办得这般隆重,陛下……是不是有意立他为储?”
“不不不,陛下怎么会夺陈将军的长子?但是陛下至今不近男色……”
“光禄大夫,刘大夫。”一名官员指了指最前头一个满脸喜气的人,“他说是准备了一个大惊喜给陛下,你们猜,是什么大惊喜。”
有官员小声惊呼:“不会是男人……”
“你们在议论什么,噤声!”
这群胆子很大的官员们不再说话,小步走进了宴会之所。
宴会在御花园中进行,但有些官员能进大花园,有些只能进小花园。
有宫人赶过来,道:“陈将军正好有事去了其他地方,诸位不妨在小花园里稍等片刻,已有人去禀告陛下了。”
于是他们便在花园中等待。
听着里头悠扬的乐声,林行韬注意到了百花中一丛开得极盛的牡丹。
他知道那并不是日后的牡丹妖王,因为现在的皇宫之中不可能存在妖物。他只是透过层层花瓣,隐约窥见了故人。
牡丹亭,蔷薇架,迭锦铺绒;茉藜槛,海棠畦,堆霞砌玉。芍药异香,蜀葵奇艳。满园娇艳,光辉灼人。
却有人着一袭金红之衣,比牡丹更倾国色。
红透胭脂润,芳浓锦绣围。
凤翥鸾翔形缥缈,金花玉萼影浮沉。一只只杯斝在桌几间飞传,玉液顺着杯壁流到描金的桌上。
桌上的珍馐佳肴泛着鲜明浓烈的色彩,不过在女帝还未开动之前没有人敢伸手取食。
——也不是。张况己已经开始吃了,一边吃一边冷眼瞅着那些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的官员。
花香、果香、酒香混杂在一起,人想必也香极了。
等了一会,女帝慵懒开口:“朕听说,你们中有人准备了惊喜?”
“陈将军还要过段时间回来,你们先呈上来看看。”
一声之下,有不少官员出列。
不过他们所谓的惊喜只是一些奇珍异宝,女帝也没怎么喜,随口夸了两句,全部让宫人收在了一边。
眼见女帝没有感到惊喜,那名刘大夫略带紧张地站了起来,高声道:“臣有大惊喜献上!”
几个长相俊俏的男人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其实是一个著名的童话故事,三个字,可以猜一下哈哈哈。
牡丹那边的句子改自《西游记》。
神道功德(三九)
开元三年, 有大臣向女帝提议充实后宫。
女帝扫了一圈那些男人, 冷笑一声, 谁也看不上。不论是温柔可意的、霸道威猛的、还是男女莫辨的, 全都没能得到女帝第二个眼神。
偌大的皇宫里,女帝当真称孤道寡。
开元五年,陈将军加冠,陈将军等人等了一天, 而女帝竟眼眶发红。
他们说, 女帝是思念始皇了。
或者说, 五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
他们恍然, 女帝见过始皇那等人物,怎么还会对其他男人起兴趣?
女帝越来越不爱笑了, 即便笑也都克制而不达心底。民间都说女帝威严日重。
但是,大臣们看在眼里, 急在心里, 陛下不开心,不近男色, 这大楚皇嗣可怎么办呀?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满朝大臣开始琢磨起如何让女帝欢喜。
关键还是回到了“色”上——既然女帝看不上普通男人,那像始皇的男人呢?
这样的想法下, 却没有人敢去搜寻长得像始皇的人。
因为那是始皇,不是民间某个被女帝牵挂的普通男人!虽然大楚没有什么避讳先帝名号的规矩,但谁敢去试探女帝是否会因为觉得始皇受到拙劣的模仿、被玷污而震怒?
——需要一个特殊的办法, 既能关联始皇往女帝身边塞男人,又不会惹女帝生气。
快到开元十年的时候,光禄大夫刘大夫想出了一个奇妙的主意。
此时,在他说出“惊喜”两字后,女帝似乎来了兴趣。
她伸出戴着錾花的指套,轻轻敲在了杯盏边缘。
叮——叮——叮。
花园门口出现了三个男人。
大臣们连忙偷偷觑上两眼。
三个男人长得俊俏,但并非传言中始皇的模样。
这样便不会引起女帝勃然大怒,但是又要怎样引起女帝的欢心呢?
男人们拜过女帝后,将怀中所抱书籍抛向了空中。
刘大夫高声道:“大楚建朝十年,该有史书传世!”
众人一愣,想不到作为光禄大夫的他怎么和史书扯上了关系。
刘大夫凛然道:“史官难得,前朝史官尚被屠戮一空,至今无所传承。然一朝新建将近十年,怎能无史传世?臣虽非是史官,却心系于此,由是稍稍编纂一二,愿君悦臣欢同欣赏,大楚永镇世康宁!”
他行大礼而拜,而周边的臣子也像是收到什么讯息般纷纷起立而拜,山呼大楚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一下子,整个花园的气氛就被调动了起来。
女帝看了一眼那三个恭敬站着的男人,示意自己并不怪罪刘大夫的越职之举,令他继续。
空中的书籍哗啦啦地急速翻页,一个个端正典雅的小字浮现而出。
张况己眯着眼看了半天,皱眉道:“楚始皇纪传?”
女帝语气平静地说:“刘卿好大的胆子。之前陈将军还和朕说要编一本史书,他都没敢轻易下笔,你倒已经写了不少了。”
张况己听到陈珂乐下笔的时候,古怪地笑了一下,一脸“就他也行,那我也行”的表情。
刘大夫连忙说:“陈将军忙于国之安危无有闲暇,臣也只是稍作了几篇,其中细节还需请教将军,不敢妄写。”
女帝微微一点头,像是在回忆什么:“这个名字不好……不如改叫‘史记·楚始皇本纪’。”她慵懒的坐姿变了变,令刘大夫念出上面的字。
在刘大夫开口时,张况己和卫信都抬了下头。空中某颗星辰好像有所异动。
“始皇于王府商杀破狼之局,时有道人于窗外窥视,见始皇揽衣而坐——”
偷瞄的林行韬忍不住笑了。
这一段选得真是绝了。不论过去现在,他这个“天眼道人”可不就是在窥视吗。
而除了陈珂乐,记载中的人也都在这。
忽然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星光照拂。
只见三个男人中间的一个深吸一口气,稳步上前,而空中贪狼星与七杀星光芒相碰之间,有不一样的星光漏下。
走出的男人渐渐变换着装束,就连脸庞也微微变幻。
逐渐地,他揽衣而坐,气度也不凡,仿佛正处于一王之位上。
花园一下子安静到只有女帝拿指甲摩挲杯盏、令人心里发麻的声音。
刘大夫还在继续念:“始皇曰:‘贪狼,性刚威猛、勇于进退——即为张将军。’”
男人随即将手指向张况己,张况己则猛地回头看向了林行韬所在的方向,面露疑惑。
男人接着刘大夫说:“破军,性刚寡合、杀伐果断——”
声音一出,卫信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
“即为卫将军你。”
那是始皇的声音。
由于陈珂乐还没回来,因此男人指着空位,说:“七杀,独当一面、智勇果断,即为陈将军。”
“此为大楚之——”
杀破狼。
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这个令无数大楚人心驰神往、敬畏钦佩的词语从群臣的口中呼出。
男人手腕一转,站了起来,随后往天上伸出手。
一条细长的虚影出现,环上了他的身躯。
——气运之龙!
即便知道一切都是刘大夫计划的人也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难道,那个男人是始皇转世?!
不,肯定不是。这刘大夫到底怎么做到的?
一直沉默地观察着一切的女帝霍然拂袖,将桌上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