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笔神（四）
夜晚。
顾俊丞坐在桌前，点着台灯，手里拿着透明的塑料袋，装了一些碎冰块，面无表情地敷着脸。被顾朔打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余温，比脸更痛的是他此刻的心。
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他却从来没被父亲理解过。
程旭远在书包里，看不见顾俊丞在做什么，但也知道他现在一定心情低落。他沉默了很久，问系统：“这是不是我的错？”
系统冷静地回答：“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你只是导火线。”
听到这句安慰的话，程旭远心里还是很难受。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顾俊丞都没怎么和人说话，每天上课要么打瞌睡，要么看漫画，更加验证了姚老师说的“作弊”。
这样的顾俊丞显得更加孤独冷僻，那双好看的眼睛犹如寒冬里冰冻的湖。
周五晚上，放学之前，唐晓蓉忽然鼓起勇气找顾俊丞说话。
“那个……”唐晓蓉怯生生地看着顾俊丞，“顾俊丞，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顾俊丞对女生的态度向来都是不错的，他从漫画书中抬起头，淡淡地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陈天琪此时还对唐晓蓉没什么感觉，他看着顾俊丞一脸钢铁直男的样子，简直为他感到惋惜——好歹唐晓蓉也算得上班上许多男生的梦中情人了。
顾俊丞冷淡的回答在唐晓蓉的意料之中，她漂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片刻后说：“放学后我想单独和你说，可以吗？”
顾俊丞盯着她看了五秒，点了点头。
唐晓蓉在他的视线里红了脸，忙转过头假装看书，实际上手都在发抖。
程旭远对系统说：“所以男女主角的感情戏要开始了吗？”
系统疑惑地说：“原作里没有这么早开始的……不过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南城一中晚自修放学的时间是晚上十点，铃声一响，住校的学生都急忙冲回宿舍，而走读的学生们也快步往家赶。
顾俊丞背起书包走到走廊上，看着外面的夜景，脸上是看不透的神情。
唐晓蓉羞赧地走到他面前，声音甜美：“顾俊丞，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程旭远心想，这真是位善解人意的女同学。
“嗯，谢谢关心。”顾俊丞的声音却是冷冷的。
唐晓蓉沉默了片刻，接着说：“虽然最近班上关于你的流言很多，但是我觉得，不管你开学考的成绩是怎么回事，你一直以来都是很聪明的人，希望你高三好好加油……”
程旭远正为女主角的温柔关切而感动，顾俊丞的语气却依旧冷淡：“嗯，感谢你对我说这番话。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唐晓蓉也没有因为他的冷漠而生气，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宿舍了。顾俊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到停车场，骑上自行车，任由夏夜的凉风吹起他细碎的短发。
程旭远觉得这小子实在太不解风情，问系统：“这小子和女主角真能发展起来吗？”
系统回答道：“你不要这么八卦，你关注主角的事业线就可以了，不必对他的感情线这么上心。”
程旭远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他坚信自己虽然是外挂，但也是可以影响主角的感情线的！
第二天是周六，顾俊丞却早早地出了门。出门前，他在桌前盯着钢笔看了许久，将它塞进了裤子口袋。
陈天琪在商场门口等他，两人一起进了电影院，看了一场最近上映的电影。
两人之间没有说话，话痨陈天琪出奇的安静。
程旭远感到奇怪，问系统：“为什么他俩今天这么安静？”
“因为今天是男主角奶奶的忌日。”
这个回答让程旭远心头一跳。他仔细地听着电影的声音，发现这是一部极其悲伤的文艺片。
在陈天琪的陪同下，顾俊丞在外面玩了一天，整个过程中，除了必要的交流，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终于到了傍晚，陈天琪和顾俊丞告别之后，顾俊丞走进一家水果店，买了几斤新鲜的苹果和橘子，然后独自走向与自家地址相反的方向。
四周越来越安静，听不到车辆和人声，只有窸窣的虫鸣，顾俊丞似乎走入了一座山林。
忽然间，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黑压压的乌云封盖住南城的天空，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少年的身上，山林里的鸟兽都忙着找避雨处，树叶被几阵狂风打得七零八落。
顾俊丞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在他的面前，是两座合在一起的墓碑，里面埋葬着他的爷爷和奶奶。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男主角是什么表情，但是程旭远能够明显感觉到难以抑制的悲伤。
忽然，“啪”的一声，顾俊丞跪在了奶奶的墓前。雨水打湿了少年的全身，冰凉的感觉蔓延到他的指尖，他却不为所动。
墓碑前，摆着一些香和水果，显示着在不久前，顾朔一行人曾来过。
顾俊丞将袋子里的水果拿出来，在大雨中仔仔细细地摆好，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几张已被浸湿的纸，小心翼翼地将两座墓碑擦拭干净。
“爷爷奶奶，我来看你们了。”顾俊丞是微笑着说话的，但声音却带着微微的颤抖，“很久没来了，最近学习比较忙……”
雨越下越大，顾俊丞在大雨中几乎睁不开眼。
“你们放心吧，最近家里都挺好的，爸爸和张钰对我不错，明皓成绩还是比我好很多。我嘛，还是老样子……”
程旭远听着少年的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小手抓住，揪得他难受。
“奶奶，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要改改自己的脾气，不要和爸爸吵架。我最近脾气改了很多，很少乱发脾气了……”
冷峻的少年在此刻变得格外温柔，在外人面前伪装出来的坚甲全都卸了下来，露出他最柔软的一面。
雨水已经浸透顾俊丞的裤子，钢笔在口袋里也变得湿漉漉的。
系统对男主角做出评价：“他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主角。”
程旭远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顾俊丞在雨中说了一会儿话，似乎有些累了。他把钢笔从口袋中拿出来，放在手掌心，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了几下，程旭远能够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
“奶奶，对不起，我用您留给我的笔作弊了……”顾俊丞低着头轻声说，“这支笔还是还给您吧，希望您不要生气，我以后不会再干这种事了……”
程旭远静静地躺在男主角的手掌心，心里是一万句“卧槽”。他急忙问系统：“这可怎么办，这小子要把我留在荒山野岭啊？！”
夜幕很快就要降临，如果程旭远被留在这个鬼地方过夜，他大概会精神失常。
系统没有回话。
正在这时，几滴温暖的液体落在了钢笔的笔身上，混杂着雨水。温度转瞬即逝，但是程旭远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是男主角的泪水。
顾俊丞随手抹了几下眼睛，将钢笔放在墓碑前，起身鞠了个躬，便转身离去了。
一股暖流包围住钢笔，温度高得异常。
程旭远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系统：“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烫啊，这是怎么回事？！”
“男主角的泪水能够解开笔神的封印。”
程旭远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股暖流逐渐淡去，周围的感觉变得无比清晰，他的所有感官都恢复了知觉。
山间的雨滴声，地面的青草香，草丛的青蛙叫……
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而确切。
还没等程旭远的大脑反应过来，钢笔的笔身发出淡淡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一片区域。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短袖和短裤的少年赤脚站在了墓地前。
少年的身形颀长而清瘦，衣服上刻着金色的素雅花纹，和钢笔的配色如出一辙。他有一头乌黑柔软的短发，一张清秀俊丽的脸。他的眼睛也如浸了墨一般，清澈而深邃。
如果程旭远此刻有镜子，他会惊讶地看到，这是一张和他原来相似的脸，却比原来好看许多。
程旭远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惊讶地发现身上正发出微光，狂风骤雨无法近他的身，似乎有一层保护膜罩着他，身上的衣服丝毫没有被雨水打湿。
系统的声音在程旭远的脑海中响起：“笔神封印解除。遵循主神的原则，已经将你的外貌上调100%，符合外貌协会的高标准要求。”
程旭远迅速地把握住要点，不开心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原来不好看，怎么需要你上调这么多？！”
系统回答道：“必要的时候还会继续上调。”
程旭远撇了撇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问道：“那现在我要怎么办？”
“赶在顾俊丞回家之前，以钢笔的形态出现在他的书桌上。”
程旭远迈着白皙的脚丫子，在草地上走了几步，他发现自己走过的地方，青草瞬间长得更加茂盛，野花也开得更加艳丽。
“卧槽，这是什么五毛钱特效？！”程旭远受到了惊吓，“步步生莲吗？你给一个大男人整这玩意儿也太恶心了吧！”
系统疑惑道：“这是笔神专属的特效，你不喜欢吗？”
“我tmd又不是女主角！”
于是，系统把“步步生莲”的特效改成了招蜂引蝶的花香。
“……算了，你改回去吧，大不了我买双鞋。”
赤脚走在雨中，脚下却比穿了鞋子还舒适。程旭远原本因为长夜累月打代码而近视的眼睛也变得格外好，能在夜晚清楚地看清一切。
加速跑起来，程旭远发现自己的身体异常轻盈，不一会儿就跑出了几公里的距离。玩心大起的他灵机一动，轻轻一跃，跳到了路边居民房的屋顶上，在楼顶上飞速穿梭着。
“我靠！系统，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
程旭远用双手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我感觉我是火影忍者啊！”
系统：“……”
按照这速度，即便顾俊丞坐飞机也赶不上。
没到五分钟，程旭远顺利地回到了顾家，从窗户爬进了顾俊丞的房间，变回钢笔安静地躺在书桌上。
一小时后，顾俊丞终于到家。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顾俊丞回到房间，拿了毛巾和裤衩直奔浴室，几分钟之后，洗完热水澡的他随手擦了两下短发，把衣服丢进洗衣机。
饥肠辘辘的他走进厨房，自己动手做了几块甜点，拿进房间，放到书桌上。
这时，顾俊丞的视线被桌上的钢笔吸引。一丝惊讶闪过他的眼睛，他把钢笔拿起来看了看，发现笔身上一滴水都没沾。
“看来你是真的钢笔神仙啊……”顾俊丞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还是说你是奶奶派来陪我的？”
说着，他把钢笔放下，又接着说：“既让你不想走，以后你就呆在我的书包里吧，不过，我可不能再用你作弊了……”
正在这时，顾朔来到了房间门口。
顾朔犹豫了片刻，问道：“刚才去你奶奶那儿了？”
顾俊丞沉默着没有说话。
顾朔的表情略带歉意，显然为自己之前打他的行为感到愧疚。
他对顾俊丞说：“你来我书房一趟，我们聊聊吧。”
“嗯。”顾俊丞无言了许久，还是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程旭远已经恢复了所有的知觉，那碟放在他旁边的甜点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他感到抓狂。
“这个男主角做的甜点也太香了吧？我好想吃啊！”
系统发出警告：“请你不要轻举妄动，现在还没到你现出真身的时候……”
然而系统的话音还没落，程旭远已经遵从自己的内心，变回了笔神的模样。
一个穿着黑衣的俊美少年站在桌前，眼睛发光地看着桌上的甜点。
程旭远的理智还没完全消失，他对系统说：“我就吃一块，就一块，他不会发现的……”
系统焦急地说：“那你赶快吃了然后变回去！”
程旭远把魔爪伸向了那碟盘子，拿起一块曲奇塞进嘴里，浓郁的奶香和烤饼干的气味充斥着他的鼻间，让几个星期没吃东西的他发出赞叹：“我靠，唐晓蓉要是嫁给他也太幸福了……”
正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程旭远想要变回钢笔，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回头看向门口的少年，表情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两人四目相对。
系统焦急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说台词，说台词啊！”
程旭远的大脑还能正常交流：“……说什么台词？”
系统：“你已经破坏了剧情，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你快想想你平时看的小说，里面重要人物出场时都说些什么？”
程旭远的大脑缓慢运转，然而此时此刻，看过的所有小说和电视剧都彻底从他大脑中消失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吧。
顾俊丞皱紧眉头，他一只脚踏进了房间，眼神里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忽然，程旭远大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顾俊丞看着穿着黑色短袖的少年，正想质问他，却发现少年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双浸了墨的眼睛漂亮得让人屏住呼吸。
黑衣少年光着白皙的脚，身体往后轻轻一靠，直接坐到了书桌上，吊儿郎当地翘起了二郎腿。
接着，少年轻轻张开还沾着饼干屑的嘴，悦耳的嗓音像是从另一个次元传来，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我们心有灵犀，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攻受终于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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