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会面
钟花道醒来时周围一片安静, 显然不在林子里了,靠着软枕也不知睡了多久,半边胳膊都压得有些泛酸,睁眼没瞧见坐在对面的叶上离她便知道, 他们恐怕是到了。
钟花道起身,掀开车帘发现白安就站在马车边等着她,见到她出来了, 这才端起长凳放在边上,让她踩着凳子下来。
钟花道没管凳子,直接跳下了马车,缩在小马车里睡了一路浑身都有些不适, 她双脚落地后扭动了脖子, 又跳了跳,甩了几下手后左右看了两眼。
此时马车就停在一所小院子中,院子内只有一间长屋, 屋子的边上种了大片荆芥花, 浅紫色的簇拥成一团,味道浓烈,荆芥花后还有两棵垂柳树, 柳树芽绿,随风微摆, 垂柳背后是一面墙, 墙后则是高过屋檐的翠竹, 那边像是竹林。
院子里放了一方石桌, 石桌边上四个石凳,石桌上还放了一盆春兰,春兰开得正好,颜色鲜艳,除此之外,小院内倒是没什么了,简单精致。
钟花道下马车后,白安便牵着马车准备离开,钟花道见他要走,连忙叫住他:“等等!叶神仙呢?”
白安回眸,伸手指了自己的嘴,然后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能说话,钟花道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这人一直不出声的原因,于是挑眉,往后退了一步点头,挥手道:“那你走吧。”
白安牵着马车离开后,钟花道才转身朝长屋走去,推开房门,里面的摆设倒是简单,一张圆桌,两个圆凳,高案上放了盆兰花与一块青玉如意,左侧屏风,屏风内是妆台与床,右侧挂了一串珍珠帘子,帘子后头是小茶桌与两块蒲团,看似平凡,倒也算样样具备。
今日各门派的长者都带着门下弟子入山,乙清宗必然忙碌,肯定没空来招呼她这等闲人,叶上离不见踪影,恐怕也与此有关,他毕竟是乙清宗的长老,回到‘老家’来,必然要向岳倾川打招呼的。
钟花道走到茶桌旁往矮塌上一躺,砸了砸嘴,摘下脸上的面具拿了一块茶桌上的绿豆糕闻了闻,觉得味道不错便尝了一口,心想岳倾川还真不是东西,按理来说叶神仙是斑竹林里的长老,自然是岳倾川的前辈,哪儿有他不来拜的道理,反而让叶神仙去找他了。
实则,叶上离是被乌承影请去了穹苍殿会面岳倾川的。
乙清宗房屋多,且每年都有不同的器修之人入山,故而在六大殿旁还修了许多新建的屋子,造法与六大殿的相同,看上去并不突兀,却多出了许多院落来。
既然宴客,而且是各修道门派的长者,自然不能安排到寒酸的地方去,除了叶上离此番是带人过来的,其余几个门派的主事都是独身一人,即便跟着门中长老,长老也都与弟子住在一处,大不了院落安排得大一些,吃喝用度奢侈点儿。
乙清宗请了叶上离十年,叶上离年年婉拒,都让门中元翎霄长老过来观礼,而仙风雪海宫的弟子似乎都天生淡漠,元翎霄也是个不爱说话、不擅与人相处的,观礼结束后便匆匆离开。
这些年,众多门派对仙风雪海宫早有非议,只是十年前器修一派陨落,他们已经尝到了苦头,没有法器、仙器傍身,还要花高价在民间寻找炼器能人,有些好不容易得来的灵石,被他人练废了也不能有半点儿脾气,简直有苦难言,后来乙清宗开了器修之路,虽便捷些许,但也远不如以往瑶溪山上出来的法器好用。
法器没了尚且可忍,若救命的丹药没了,他们这些门派也便是自掘坟墓了,故而即便仙风雪海宫作风特立独行,其余几派却也是不敢多言,只要两不相犯,雪海宫还是很好说话的。
乌承影将叶上离领到了他的住处后,叶上离便下了马车,众人皆知叶上离的脾性,他不喜欢热闹,也不爱与人接触,今年岳倾川能将他请来已算不易,就更不敢怠慢于他,岳倾川知晓叶上离与向风交好,故而特地命人将向风以往在乙清宗所住之处收拾出来。
这处僻静,临近悬崖边上,能看见早间日出晚间日落,还能听见潺潺瀑布之声,房屋不小,旁边还有个贴着的小院子,原先是向风的弟子所住之处,只是那人修道不成,年岁到了,已故多年,故而院子也是空着的,刚好可以供叶上离带来的下人所住。
乌承影将安排说清楚,叶上离见院子也算满意,院中除了兰花之外,还种了向风最喜欢的竹子,与另一边的小院挨着,竹林后头一个圆形拱门,已经被深深的竹子遮挡,若不细瞧,难以发现。
将人带到这处,乌承影便想请叶上离入穹苍殿,毕竟其余几派之首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叶上离却对白安道:“将马车带到隔壁小院,别吵醒她,等她醒了,你自可回来。”
白安点头,牵着马车离开了院子,乌承影见叶上离如此安排,眯着眼睛好奇地看了马车一眼,他手中握着断玉萧,玉箫于指尖转了几圈停下,乌承影才道:“恕在下多嘴,叶宫主乃当世仙人也,何必与妖为伍?此妖是何来历?”
叶上离朝乌承影看去,站在乌承影身后的金晶见状,不自觉缩了缩肩膀,心中顿时觉得古怪。
乌承影也反应过来了,此人表情看上去虽淡淡的,这一抹眼神却有些凌厉,与人疏离得很,完全不似表面上看过去的那般温和好相与,他抿了抿嘴,收萧拱手道:“在下失言。”
“无碍。”叶上离如此说,言下之意便是他的确管多了,乌承影心中不屑,面上还得尊敬,只是话语带着敬意,声音却已有不耐烦:“时间不早,叶宫主还是随在下一同前往穹苍殿吧。”
“劳烦领路。”叶上离说。
他客客气气,却叫人不敢亲近,金晶紧跟乌承影身后,那只伴马车飞来的仙鹤率先飞到了前头,叶上离一身白衣,却没有踏鹤而行,与其余雪海宫的弟子不同,他的道行早已身轻如燕,乘风飞天。
穹苍殿于乙清宗最顶端,穹苍殿的最顶上还长了一棵已有千年的榕树,树叶撑开犹如一把大伞,树藤爬满了穹苍殿上方的长亭,以往那长亭可以上去休息,只是如今枝穿亭廊,交错纵横,早就已经将亭子给封住了,已成一景,人不得入。
百步阶梯走到了最上方,乌承影停在了最后十层那处,叶上离却轻飘飘地落在了八门敞开的穹苍殿前,仙鹤停下收起翅膀立在门边,乌承影对着殿内行礼,这便转身,玩儿着手中的断玉萧,一步十阶梯地朝下跑去。
金晶跟在后头喊他:“师父!师父,这叶宫主行事古怪,恐怕不好相与,今日宗主所议大事,不知他能否同意啊。”
“我乙清宗的事儿,要他叶上离同意算什么?请他来,不过是给他个通知,说他一句仙人,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能入通仙境界,渡劫成功再说吧。”乌承影说罢,又抿了抿嘴:“最看不惯如此清高模样的人,都是装的。”
金晶知晓,乌承影的性子从来如此,说话直且难听,却没什么坏心眼儿,其实他以往对人都很好,只是也被人利用过才会显得刻薄。就好比吴尹长老以前也清高,说要请乌承影当他与他师妹的证婚人,结果却是见异思迁,乌承影当初全然不知情,以为他们闹了矛盾,还想劝解,结果吴尹师妹自尽,两人便也再无来往。
她家师父从来不喜欢温和派的,也是因为温和之人大多难以捉摸,他喜欢豪爽派的,哪怕对方地位再低,只要为人洒脱,真实不矫揉做作,他都愿意结交。
金晶跟在后头,扑哧一声轻笑,开乌承影玩笑:“你定是还在气月前曾在瑶溪山听说他在,却不愿见你这事儿吧?”
“我哪儿有那么小气。”乌承影说罢,见金晶眯着眼显然不信的表情又顿了顿,对着她笑了笑道:“就一点儿点儿气。”
都是修道之人,谁比谁高贵到哪儿去?这世间装腔作势之人越发多了,哪儿像曾经,还有个女子不拘小节,不顾章法,却真得犹如一汪能看见底的水,她的心思便写在脸上,从不以自己的身份而自感优越,也不以他人卑微而轻易看低。
那人啊,也不喜欢清高之辈。
摇了摇头,乌承影嗤笑一声,手中断玉萧玩儿出花样,叹道:“世上已无钟花道。”
金晶没听见他这一声嘀咕,歪头啊了一声,乌承影皱眉啧嘴,对她道:“回去练器!”
“是!”金晶应话,脚下小跑跟上前头之人。
穹苍殿内,八根金柱立于大殿两旁撑着殿梁,两旁有人高的香炉正燃着寒月香,此香为寒月木所制,味淡且对人身体大有裨益,一缕缕燃烧不漂浮于顶,却是沉入地面,殿内清澈,地面却是一层雾蒙蒙的,白烟如水,殿内人的一举一动,都荡起一圈圈涟漪。
岳倾川一身藏蓝的衣裳,腰背笔挺,靠椅旁红木架子上养了一盆上好的建兰,建兰花开,如翡翠雕琢,兰下一盏绿茶,热气正顺着茶盖缝隙浅浅飘出。
岳倾川入修道之路已有百年了,而今看上去却依旧像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脸上没有半分皱痕,眉目俊朗,唇上一道胡子让他显得沉稳许多,两鬓白发暴露了他的真实年龄,气修之人驻颜有术,多是年轻模样,看了叫人羡慕。
坐在岳倾川下方右侧的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修道门派九巍山的令主、暂代山主之位的司徒十羽,司徒十羽比岳倾川少几十岁,在场之中,他最年轻。司徒十羽早在十多年前就是名扬天下的俊男,只是天生一张冷脸,也不爱说话,一身玄衣更衬得他面如寒霜,半垂眼眸,不将在场任何一人看在眼里。
司徒十羽的右边则是无尽道派的掌门莫引道长,莫引道长的对面是万法门的门主无湛大师,岳倾川左侧的第一个位置,始终空留着。
几人等的,是十年未曾露面的叶上离。
安静地大殿外清风吹入,仙鹤鸣叫声停下,黑白羽,朱砂顶的仙鹤落在了殿门外,紧接着便是叶上离一抹白影出现,他乘风而来,落地飘然,一脚跨入大殿门时,地上那层寒月香自他衣摆前散开。
来者背对着身后日光,等几步入了殿内,才叫众人看清了他的相貌。
实则,大家早有见过,只是时隔十年,再惊艳的相貌也只能想个大概,今日再见,在场几人不禁心想,眼前之人还真是一分未变。
即便是岳倾川,眉宇间也老了几岁,气修之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丹修。
叶上离翩然上前,站在岳倾川跟前时,岳倾川起身相迎,脸上堆着笑道:“多年不见,叶宫主别来无恙。”
“久违岳宗主。”叶上离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谢他起身之礼,然后顺着岳倾川所引的方向,落座在左侧第一个位置上,桌上茶水尚热,他并未来迟。
仙鹤从门前飞去,叶上离瞥了一眼它飞走的方向,大约猜到是去了哪处,想来……卿卿姑娘也该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