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劝言
钟花道是跟着叶上离大晚上拜访了詹家人的,按理来说客人不可过午入门, 否则视为无礼, 可叶上离往庄门口一站,还是詹家老主母詹翠亲自来迎。
钟花道昨日就已经入庄, 詹翠未看她一眼, 这晚她跟在叶上离身后, 倒是被詹翠里里外外打量了好几次,就连詹翠那小儿子与詹徐氏都颇为震惊。
今日在詹家发生的事,想瞒也瞒不住, 更何况吴尹受伤,闭关一日调息, 看见叶上离的人都说他亲自带走了一只女妖, 那女妖红衣金面具,道行一般,却是当今叶宫主的人,叶宫主甚至为了她与吴尹动手, 与乙清宗为敌呢。
这传言花里胡哨, 不过一日功夫就在第一山庄内变了味道,詹翠给叶上离安排了最好的院落,正对着他们山庄养的一片君子兰田,这处显少有人过来,也无人打扰, 叶上离能大驾光临, 即便庄内还在办白丧, 庄中的人也都暗自高兴着。
詹延是个好孩子,可他死了就是死了,今后詹家还会有孩子,詹林除了詹徐氏这个正妻之外,还娶了八房小妾,在外也有几个相好,就是为了给詹家延续子嗣,他们在修道者中年龄尚算年轻,不怕生不出来,日后若再有子,若能向叶上离求得一粒丹药,那孩子的命恐怕也就保住了。
钟花道并未跟着叶上离去詹家给他安排的住处,与叶上离打了招呼之后独自回去昨日詹徐氏安排的地方,要入那院子,还得经过仙风雪海宫的女弟子所住院落前,现下夜还未深,白墙黑瓦的小院中石桌旁坐着个白衣女子,神色淡漠,出尘离世。
钟花道从小院门前走过,刚好就看见了她正在服用一粒丹药,丹药飘着浅淡的莲花清香,如一粒珍珠,入口即化。
元翎霄也看见了钟花道,不过是从门前走过,两人随眼一看便对上了彼此的视线。
钟花道本想抬脚就走,而后又想到了什么,还是对元翎霄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多谢元长老今早在吴尹跟前为我解释。”
“实话而已,不必言谢。”元翎霄的声音很好听,透着一股清冷劲儿,尾音像是飘在空中,落不到实处一般。
这般女子,还真是叶上离第二,是否所有仙风雪海宫的人皆是如此?
钟花道伸手勾了一缕发丝,打算离开,元翎霄却站了起来,眉宇间神色犹疑,不过片刻还是开口:“钟姑娘请留步,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钟花道双手环胸,转身朝院门前看去,正好看见元翎霄走出来,身上仙鹤入云图扎眼,若不细瞧,还以为她这与叶上离身上那件是夫妻装,她点了点头,跟在元翎霄身后,过了两个院子,走到了一排木芙蓉旁,红粉花朵如碗口般大,正娇艳绽放。
元翎霄立在花旁,人比花娇,转身对着钟花道时浅浅一笑,开口:“钟姑娘见谅,翎霄所问,关乎隐私,若钟姑娘不想回答也可不必理会我。”
“你想问的与叶真有关?”钟花道挑眉,元翎霄顿时愣住,一时间惊愕难解:“宫主居然告诉你……他叫叶真。”
“难道这是假名字?”这回轮到钟花道震惊了。
元翎霄失笑,摇头道:“并非是假,的确是真,只是‘叶真’这个名字,自先师走后便唯有斑竹林中风竹仙人会如此称呼于他,雪海宫内的弟子都喊‘宫主’,世人要么称其‘叶上离’要么便是‘容倾君’,宫主既然能让钟姑娘唤他此名,可见钟姑娘当真在他心中不一般。”
钟花道见元翎霄似乎有些失落,她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压低:“你该不会是喜欢叶真吧?”
元翎霄睁大双眼,顿了顿后摇头:“自然不是,宫中上下,无人会喜欢上宫主。”
“为何?他不好看?”钟花道微微皱眉:“还是……他太好看了,你们不敢?”
按理来说,叶上离这样的人物当走到哪儿都能勾起女子芳心蠢动,恐怕甘愿为他死的都大有人在,怎么仙风雪海宫还有不能喜欢宫主这一条规矩在?
“宫主自出生以来,便为行大道而活,情爱声色,皆是绊脚之石,雪海宫上下深知这点,即便有女弟子心生爱慕,也不会扰他清修。”元翎霄说着,轻轻一笑:“钟姑娘的出现,似乎打破了这一点。”
“你要劝我离开他?”钟花道几乎立刻猜出了元翎霄的想法。
元翎霄毫不掩饰,真诚点头:“的确如此,钟姑娘若待宫主真心,还请为宫主的一生考虑,不给他羁绊,便是爱他最好的方式。”
“呵!”钟花道觉得这话听得稀奇,不禁笑了起来,只是这笑不是开心,是耐人寻味,看元翎霄也仿佛在看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这世间若有真情在,谁又能真正放下心中所爱呢?所有以成全为借口的离别,皆是抛弃。
“若我不肯呢?”钟花道挑眉,元翎霄似是也料到如此,便道:“那便请钟姑娘全心全意珍爱宫主,他心性虽冷,实则专一至深,若爱一人,能以性命相赔,无二选择,绝不回头,一生耗尽也无怨无悔。”
钟花道朝元翎霄靠近,直至站定对方跟前,这才略微弯腰眯起双眼细细打量元翎霄眼中情绪,见其真诚,心中顿时觉得别扭,随后她歪头一笑,哼哼了两声:“多谢提醒。”
说完这话,钟花道便伸了个懒腰,转身顺着原路回去,直至回到了小院里,才瞧见一直站在房门口等她的目星,目星瞧见钟花道回来立刻朝她跑了过来,双手用力抱着她的腰,整个人都扑了过来,差点儿把她给扑倒了。
钟花道哎呦一声:“刚好的伤又得给你撞坏了。”
目星扁着张嘴,差点儿就要哭出来了:“乙清宗的弟子白日把院子都给围死了,还口口声声说你杀了人,我听说叶宫主把你给带走了,可却不见你回来疗伤,生怕你出事啊,坐等了一整天,连饭都没吃呢。”
钟花道看她皱在一起的小脸,伸手揉了揉道:“别难过嘛,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叶上离跟在身后,还能让我死了不成?”
目星一跺脚:“你究竟何时受伤?我怎么不知道嘛!”
“修道之路,随时会被灵力反噬,稍有不慎丧命也是常事,受伤算什么?”钟花道说罢,目星撇嘴:“那我不要修道了,我就想好好的活着。”
“没出息!亏我还认你做妹子呢,你若再这么弱下去,怎么跟上我的脚步?我还想以后带你回瑶溪山呢。”钟花道扯过目星的袖子,嘴里虽然数落她,脸上却挂着笑,目星听她说要带自己回瑶溪山,又打起了点儿精神,随后嘀咕道:“你下次若再要离开,能否派人给我捎口信?省得我为你不吃饭,现在可饿了呢……”
“饿了便忍着,瞧你小脸圆的,被甘蔗养胖了许多。”钟花道说完,目星听她道自己胖了,不高兴地反驳一句:“才没有!”
一连三日,上临天峰送詹延盖棺入殓的人有许多,修道世家围在一起说说话,更多却是围在了乙清宗与仙风雪海宫这边,阿谀奉承的有,讲关系套近乎的也有,甚至有人听说仙风雪海宫的叶宫主也在临天峰内,以自伤来求叶上离一见。
不过叶上离始终没有出面,甚至那些献殷勤前去他住处送茶送水的人,也从未看见他长什么样儿,就像那所院落里无人一般。
这三日时间,钟花道身上的伤好了许多,除了外伤,内伤已经痊愈,只是偶尔抬起胳膊还会有些疼,再等七日左右便能好透了。
詹延立碑那日,詹翠抹了一把泪,詹林的八个小妾站在詹徐氏的身后也跟着哭,实则詹延也不是她们生的,詹延是詹林在外的女人抱入第一山庄,养在詹徐氏身旁,与那几个女人也没什么关系。
钟花道站在乙清宗的弟子跟前看了一场戏,戏散便被詹家人请入庄内用饭,这还是头一回这么多修道者围在一起,好些安排到一桌却不相识。不知是否詹翠是看在叶上离的面子上,居然将钟花道与吴尹还有乌承影等人安排在了一桌,那一桌还有其他世家的家主在。
一桌七个男人,就她一个是女子,目星倒是欢快,跟在了素素身后吃好吃的。
钟花道觉得颇为无趣,只用一根筷子戳着跟前的甜雪糕,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吴尹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钟花道理都没理,反倒是她身旁的一名男子,看上去还算年轻,不过实际年龄恐怕有六十多了,狭长的眼睛透着金光,一股子媚像,听手下人说这女妖是叶上离的人,便对她多了几分讨好,凡是桌上有好东西,都先拿到她跟前摆着。
见钟花道没吃东西,嘘寒问暖似的来了句:“这位姑娘怎么不用餐?莫非是饭菜不和胃口?”
钟花道朝他瞥了一眼,先是被他那双细长的眼吸引了,又见他几分邪性,与气修还当真不符,于是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只道:“气修用饭清淡,我们做妖的,自然是有酒有肉才能下咽了。”
“那姑娘尝尝青花酿,这可是詹家特地从瑶溪山境内采买回来的,瑶溪山的酒堪称一绝啊。”男子说罢,乌承影道:“青花酿虽好,也不敌长歌楼的浮梦一生,这等俗酒,恐怕钟姑娘看不上。”
钟花道听出了乌承影话里有话,于是朝乌承影瞥过去,男子见乌承影转移了钟花道的视线,心中不悦,又道:“姑娘生得如此好看,怎么还一直戴着面具?不如摘下共饮,若你喜欢浮梦一生,我年家离瑶溪山近,给你取一坛回来也要不了几日的。”
钟花道听到这话,低声笑了笑,她已许久没有体会过有人这般献殷勤了,她眉眼弯弯,朝那男子侧过身去,单手撑在额角,虽未饮酒,眼中却像是醉了三分,她瞧见那男子鬓角发丝凌乱,于是伸手给他理好,像是故意做给乌承影看的一般。
“多谢年公子好意,可惜小女子啊,不胜酒力。”她这一勾眼,一拖尾音,顿时叫那姓年的男子心头颤了颤,脸颊骤然红了起来。
乌承影见状,手中酒杯险些捏碎,偏偏那姓年的无视他冷冽的视线,反而与钟花道又说了许多话,桩桩件件皆关于瑶溪山,钟花道听了进去,偶尔笑笑,声音清脆,他却觉得异常刺耳。
钟卿这般模样,倒是与那人相似,但凡相貌不错的,她都能与之侃侃而谈,全然不顾身旁人见了是否心酸。
姓年的正说到有趣处,钟花道手上玩儿着筷子,已经将甜雪糕戳碎,却听见耳畔铃声响起,顿时神色一凛,失了兴趣般正襟危坐,甚至清了清嗓子,装作不认识姓年的,微微低头眨了眨眼。
乌承影与姓年的同时一愣,却见满堂酒席的正门前,一袭白衣入内,叶上离身无杂色,唯有腰间挂着五彩的铃铛惹人眼球,每走一步,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