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殊死
暮城上, 听见这些话的人顿时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不知是谁带头高喊一声‘瑶溪山无罪’,便如平地一声雷,在暮城周围激起了一道道浪花, 更有以消息做买卖的修道者,听一句,写一句, 早早命人传出暮城,将钟花道的那番话,带去各个修道门派的地界中。
莫引忍无可忍,也不愿再与钟花道多话, 就怕这人知道的越来越多, 说得也越来越多,届时世人都知他无尽道派的丑恶,立世千年的门派被盖上这样的污名, 便真正的毁于一旦了。
两方对垒, 本就不公,以莫引黄符脱手的那一瞬算是对战的开始,钟花道下的战书, 是对莫引道长一人,他却带着万人而来, 仗着人多, 欺人太甚。
张张黄符于风中被火所烧, 众人却没见钟花道立刻使出八晶杖, 而是从千云袋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浑身如火,远看似一柄长剑,在飓风中展开居然是一把红伞,那红伞浑身赤金为骨,金纹为面,边挂震慑人心的催命铃铛,铃铛于风中每响一次,便于伞下飞出一团团火焰。
她以掌心将赤心骨伞推出,那伞顺风飞于上空时叮叮作响,所到之处皆下烈火团,伞声旋转,飞出的风刀可取人首级,那红伞飞过之处似有鹊鸣之声,羽族众人听见声音,立刻拉弓以对,根根箭矢刺入人群。
剑修的弟子也不甘示弱,剑修动起手来本就凶狠,一些道行不足的羽族立刻便被长剑刺死,钟花道放出去的赤心骨伞以灵力为推,盘旋于站立在地面众人的头顶,火团不断落下,溅开如烟花,凡是碰到火舌的皆被灼伤,不可再动手,直至烧干身体里的灵力为止。
人群中有人惊叹:“这是狱火!”
钟花道再握八晶杖,对那一个个被火团灼伤的人点头笑道:“是啊!便让你们尝尝,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感受!”
她也曾被狱火烧身,也曾亲眼看见自己的尸骨是如何化成灰烟,飘散尽失,唯有一缕魂魄,将心练成了顽石,封于其中,等待十载,就为了今日眼下这一次!
为了看见当初上山的门派,在狱火中痛苦哀嚎!
为了让那些实施恶行的伪君子,亲身体会自食恶果这四个字!
赤心骨伞是炎青的骨头所炼化的,羽族对其尊重无比,连彻为将,在众鸟雀之上指挥,也听从了钟花道的命令,只可干扰,不可因恨痴缠,否则白白牺牲多名妖修,实在不值。
手中八晶杖引地火丛生,一圈圈将众人包裹在其中,有些修道者实在忍不住飞去上空,刚从人群中露出便成了羽族的箭靶,直射心口,也有一些道行高的躲过,藏于岚山之内,蓄势待发,招招式式皆朝钟花道而去。
暮城上看戏的人见此也不敢再凑上前去,纷纷后退了许多,立于城中高楼顶,看着那火圈已经烧到了城墙周围,谁也没想到钟花道居然能练出这般凶狠的法器,不,与其说是法器,倒不如说它已是仙器,只是相较于普通仙器不同,那把赤心骨伞的火却是源源不断,以灵力支撑,从风中取材,只要铃铛声响,便可炸伤众人。
盘于城墙之下的狱火逐渐烧了上来,符修的以寒气压制,万法门的和尚也以金身法文护体,倒是保住了大半,却也有些跟着凑热闹的弟子不幸死去,落下的羽族妖修的尸体,与那些死在地面,被大火烧毁的尸体几乎分不清谁多谁少。
钟花道抬头朝天空看了一眼,烈阳之下,羽族众人有些难敌,而剑修的弟子实在凶狠,一柄长剑贯飞过去,至少能伤数十只躲闪不及的羽族,钟花道大喝一声:“连彻!后退!”
便是这四个字,八晶杖指天,黑云乌压压地滚下,天地周边,无雷霆之声,也无雷电闪过,骤雨忽而降下,哗啦啦落了人满头满脸。
暮城内的众人看那于雨中逐渐模糊的红影,难以想象她居然能以一人之力,同时使用两把仙器,赤心骨伞还在落火,却与从天而降的大雨不相容,火依旧肆意在烧,雨也阻止了飞在上空的剑修弟子诸多行动。
剑修弟子不甘示弱,符修的也于雨中再立阵法,一张张黄符飘过之处都带着几乎夺人性命的气势,钟花道不过一人,他们难以近身,但是羽族那么多鸟雀却全都是他们的可杀对象,钟花道能护住一时,却不能一直护着,只需羽族露出破绽,她若急于保护他人,一定会有可趁之机。
一时间剑修与符修统统攻击羽族,佛修的倒是念起了阿弥陀佛咒,于众人跟前形成了一道拦火的墙,金光符文一圈圈扩大,盘腿坐在其中的和尚们双手合十,以符文压制赤心骨伞的狱火。
一些乙清宗的弟子飞于上空勉强拦雨,可气修的与佛修的显然已经觉得此番出面是不划算的买卖,他们本就占了少数,所修之法都不擅交战,被钟花道压制了那么久已经损兵折将,现下只能硬着头皮抵抗。
钟花道退后数十步,八晶杖再度挥出,一道道气劲成风刀,她将八晶杖立于身前,也不怕有人会夺走这天级仙器,杖顶的灵石一圈一圈光芒四射,而钟花道空出的双手,却对着天空中御剑飞行的剑修弟子而去。
她双腿定定地陷入地底,以维持身体不被这飓风大雨吹倒,赤心骨伞飞过之处,火光依旧耀眼,钟花道双掌朝上,掌心似有红光飞出,那红光便是她周身灵力,像是一缕缕飞升的烟,犹如无形的线,缠绕在一把把长剑之上,红光包裹后的长剑逐渐变化形状,不受剑修弟子的控制。
天上剑修弟子一个个坠落,打在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鲜血,捂着心口看向自己的法器居然于红光之中形变,数百把长剑揉做一团,成了一把巨大无比的刀,钟花道双手合十,以灵力灌入刀身,硬生生将他人佩剑练成了自己的武器,双掌用力坠地的瞬间,大刀落于人群之中,劈开了金色符文咒,也劈开了合成一团的人群。
气修、符修、佛修、剑修四派纷纷朝两边倒去,大刀落地后碎裂成一粒粒金粉,沾染了火煋便刺啦啦地炸开。
钟花道使出这一招后灵力几乎虚了,她握着八晶杖,大口喘气,这一举动,却叫暮城中的众人看傻了眼,大雨已将众人的身体淋湿,围绕着暮城城墙上的大火还在继续,那一把由剑修弟子佩剑炼化的大刀砍下的瞬间,岚山都为之震荡了一瞬,众人脚下的瓦片簌簌掉落,房屋也经不住第二次。
以一人之力,挡千军万马之势,总算叫这些人看在了眼里,这一瞬即便有些人心中认定钟花道是错,也不得不感慨这人的厉害,脑海中也隐隐有了求钟花道能赢的澎湃。
万人,如今只剩一半,钟花道握着八晶杖的手微微颤抖,羽族还在头顶疯狂射箭,那些被重伤的人勉强自保,只受了点儿轻伤的依旧要对抗羽族。
钟花道的声音不再响亮,带着几分沙哑道:“邪门恶派!不配存活于世,不如我今天帮你们清理干净,也免得留下害后世之人。”
八晶杖举过头顶的那一瞬,骤雨停,却见无尽道派的众人中黑影闪出,如一团团黑烟,居然成百上千,窜过地面的火,无惧空中的风,一双猩红的眼锁定了目标便绝不松口,黑烟逐渐手脚长出,似人非人,似兽非兽。
钟花道见状,用力挥下八晶杖,金色的双眸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眼白处血丝密布,她用尽浑身之力以八晶杖抵挡身前,狂风不止,有些魂魄重新被打回体内,未伤人者先自伤,似是失去了理智,疯狗一般从人群中手脚并用地跑出。
那些围绕在钟花道身侧的黑烟越来越多,甚至连君长老也震惊,就在他身侧,方才还有些怯懦的符修弟子,身体忽而站直,一缕黑烟从他的口鼻飞出,便如魔气一般,与周围众人杀了过去,那黑烟再度回体后,他吐了一口黑血,双目猩红,满口獠牙疯长,朝外奔去。
“这是什么怪物?!”暮城中有人问道。
“谁知道啊?!看那衣着,似乎是无尽道派的人!黑漆漆的,好诡异!”又有人说。
“无尽道派不是符修吗?符修何曾会有这般看上去便知可怖的功法?”暮城内的人为了看得更清楚,甚至上前几步,跳上了城墙上还未被烧到的地方,定睛一瞧,便见有羽族人为了护住钟花道,献祭一般朝黑烟冲了过去,一瞬形成的墙,只在黑烟张口的那一瞬便立刻消失,滴血不留。
身穿暗红长衫的长者握紧腰间金葫芦,眉心紧皱,道了句:“离魂蛊术……”
“这便是那害人的功法!”又有人说:“是蛊术!是无尽道派禁用千年的蛊术!”
钟花道以手中八晶杖死扛到底,抬头望天,一双眼几乎猩红,她的嘴唇颤抖,几乎发不出声音,周围的气劲倒是将那一缕缕黑影魂魄抵抗在外,她看向头顶的连彻,眼神似乎在无声地问:他们看见了吗?
他们信这世上有离魂之术了吗?
他们知道真相了吗?
他们终于……终于得知十一年前瑶溪山是为无尽道派陷害,终于明白,乙清宗与无尽道派之间的苟且,终于承认,十一年内谣传的一切,都为虚假,真实就摆在此时的岚山边,摆在暮城前,摆在众人眼里。
是他无尽道派,自练邪术,不敢告世,嫁祸瑶溪山了吗?
黑影越来越多,风卷残云般将狱火吞噬。
钟花道昂头闭上双眼,头发散乱,一身红衣已被黑影勾到衣角,碎裂成一块块碎布,她的眉角青筋暴起,脖子上的血管也凸出了皮肤清晰可见,立于身前的八晶杖异光绽放,钟花道觉得自己恐怕再难支撑。
一声破碎的呐喊破口而出,嘴角涌出鲜血,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叶真!!!”
为何,迟迟……未能落雷?!
岚山之顶,意图在此观看战况的众人早已惜命地退去,唯有一方供人歇脚的小茅草亭内,引仙琴上落了一片红叶,风平浪静,甚至就连雨也不曾落于这处。
叶上离单手被黑烟所缚,另一只手正点于一双眉眼的中心,一黑一白,站立于结界之中,黑影身形像是人,却随时能在对方致命一击下化为泡影,再度重聚,难缠至极,所练邪术,更叫人难以掌控,根根屡屡,如线交织,几乎破不开。
叶上离垂眸,看了一眼身侧松纹墨绿的引仙琴,再看向茅草亭外的大雨已经停了,双指用力,将那黑影的眉心破开了一条裂缝,他眉头紧皱,额上银痕裂成了五片,如莲花绽放。
“詹溯,邪生心,身则损,早日悬崖勒马,还有补救。”叶上离说完,猛地抽回了自己被缚的左手,手腕骤然割破,如一把把细刀划开了数十道口子,鲜血落了满地,而那黑影在他双指点眉之下,骤然张口,飞出结界之外,化为虚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