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04
纪司予回国次日,纪氏基建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以欧洲分部两年内营收增幅为基准,开始小规模调整国内总部的品牌推广及人才开发战略。
实际掌权人纪老太太因病缺席,委托欧洲分部负责人,即纪家四少纪司予代为发表意见,其余纪家子弟一同列席。
原本叫人避之不及的繁杂会议,从纪司予暌违两年、再度踏足总部的一瞬开始,倒是成为了全公司上下所有女性梦寐以求的追星现场。
大会议室门口的茶水处,两个女同事一边沏茶,一边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
“话说,纪总真的好帅啊,从此以后我看所有总裁小说都有了能代入的脸呜呜呜,你不知道,刚才他路过我工位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真的,我都要窒息了啊啊。”
“但不是听说他已经结婚了?怎么没戴婚戒啊,是不是离婚了?哎呀,要是离婚了,那……”
“停,怎么也轮不到你好不好?”刚才还在陶醉的女人蓦地动作一顿,直接翻了个白眼,“别说你了,我来公司来得可早,卓家那个小公主当时为了追纪总,就差没脱光衣服直接上了,还不是被打包扔出来?啧啧,不过说实话,要是纪总连那种长相都看不上,我怀疑他要不就是恋丑,要不就是那个不行,你——”
话没说完,一旁的小姑娘重重把她手背一拍。
女人这才注意到附近所有女同胞投来的八卦眼神,当即满头冷汗。忙噤了声,只等一盘茶水倒满,便匆匆端进会议室中。
此刻的会议室主座上,西装革履的纪家四少,正状似认真地听着人事部主管的季度报告。
看着与其他股东面色无异,唯独右手五指覆上面前厚实资料,颇有规律地,一敲再敲。
人事部主管的冷汗也是擦了又擦。
到末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收了个尾,便着急关掉幻灯片,“那个,以上是我、我们人事部本季度的……”
“稍等一下。”
却终于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众人的视线齐齐转过纪司予这头,不解的、慌乱的、暗自看好戏的、眼波流转的。
统统被他略过不看,只兀自伸手,指出面前资料上,被马克笔重点标黑的一行。
“吴主管,你说的非常完整,但有一点,我好像不太明白。”
“……啊?您指的是?”
单手轻抵右脸,他不轻不重地,揉动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倒还依旧放缓声音,谈吐优雅:“在公司内部考核的基础上,这两年里,一共有十七人在没有优秀业绩的前提下越级升迁,究竟是有什么我和各位股东都不知道的杰出能力,让你惊喜到直接略过制度、按下不表,又或者是——靠了谁的面子?不如趁着股东们都在场,简单说明一下。”
话虽锋利,却并非针对区区一个主管。
一众纪氏子弟对了个眼神,默契看向坐在纪司予旁边、脸色阴沉的纪家长孙,纪司业。
——这个四弟,话里有话,玩得好一手杀鸡儆猴。
果不其然,沉吟半晌过后,纪司业咬牙切齿,依旧不得不出声表态:“司予,这种低级错误,确实是我管理不当,我会好好处理,不让奶奶失……”
纪司予冲他扬眉,淡定颔首:“那就好。”
四下缄默,鸦雀无声。
唯独主座上的青年,似乎浑然不觉有异般,潇洒起身,“既然如此,后续处理措施交给我大哥公布,散会吧。”
话音落地。
离开时,不忘将面前那一摞标满不同颜色圈圈画画的资料卷起,路过门边的碎纸机时,径自放进里头,当着众人的面,碎了个一干二净。
会后,纪司予乘专用电梯,自纪氏总部大厦四十二层,一路下到地下停车场。
私人助理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不时满目忧虑地打量着他比平时更显苍白的面孔,直至停步于那辆通体银白的阿斯顿马丁one-77车前,方才一边掏出钥匙,一边低声询问:“老板,真的不需要我跟去吗?而且,您自打昨晚从宋少那边回来,就看了一整晚的资料,下飞机到现在也没合眼,不如还是先回老宅休息一下,再——”
“不用,”纪司予坐进驾驶座,“我去一趟医院,你可以暂时休息了。”
不似刚才在会上的从容淡定,他说话时底气略有不足,颇带三分病意。
却还是半点犹豫没有,简单倒车过后,绝尘而去。
冷静。
果决。
生杀予夺。
却也有不为人知,亦不愿为人知的眷恋温柔。
与此同时——
下午一点到两点半,一贯是卓青的午觉时间。
她严格遵守生物钟入睡,脸上敷着asprey面膜,修长白嫩的脖颈上薄薄一层,则是专门自国外私人订制回国的保养霜,就连平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涂抹上中医精心依照肤质调配的草药手膜,整个人白绿相间,十分壮观。
——很显然,哪怕是在医院养伤,卓某人也打定主意,绝不给那些外头等着笑话她的贵妇们半点嘲讽她面露憔悴的机会。
无奈,这顶顶好的美容时间,最终还是随着门外的嘈杂声将她蓦地惊醒而宣告破灭。
“对不起,这位小姐,我们太太正在午睡,请问您是……?”
女看护的声音尽量压低,颇有种如履薄冰的紧张感。
相对应的,那突然造访的客人倒是半点不压抑音色:“啊我忘了,”一拍脑袋,声音清脆可闻,“这边vip是要探视卡的吧?”
一边明知故问,一边明目张胆的表示:对不起,姐真没有。
隔着门也听得一清二楚的卓青:“……”
说实在的,在她认识的那堆人里,能做出来这事儿的,除了某位八卦大王,还真没别人。
长长叹出口气过后,她轻轻拍了拍床边打盹的另一个看护,“麻烦你去帮我说说,门外那位小姐是我的朋友,让她进来吧。”
就这样,一分钟后。
顶着一头茶色羊毛卷,米白色雪纺小洋装配上长筒袜、松糕鞋的大小姐,便风风火火地窜进病房来,嘴里嚷着:“哎呀,我可怜的青青,姐回来了,快来……”
一个转角,拐过小厨房,两人在病床前四目相对。
大小姐改口惊呼:“口意!妖怪?”
卓青面无表情地撕下脸上的面膜。
两人大眼对小眼眨巴两下,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她又气又好笑:“收敛一下你的职业习惯好不好,白倩瑶小姐?说话这么夸张。”
“知道知道,”白倩瑶随口搭腔,在病床边一屁股坐下,掰过她水嫩嫩的小脸,“姐瞅瞅,我们阿青真是瘦了不少,纪家这群没良心的,都不给好吃好喝供着的?怎么给我把小宝贝养成这样了,我这就打电话给我爸,让他调厨师过来,天天变着一百八十种花样给你熬汤……”
是了。
这位就是卓青微信的置顶聊天对象【八卦大赛冠军】本人,也是她唯一推心置腹的好友,白倩瑶,现美国演员工会aea内二流亚裔女演员。
不过比起这个兴趣职业,在国内,她更为人所熟知的身份,大抵是饮食行业大拿白既明的掌上明珠,所谓的千金小姐……呃,应该是最不像千金小姐的顶级名媛。
两人也算有段日子没见,一坐下来,且不论正题如何,天南地北总能聊个不带停的。
从哪家的小姐在时装周上碰了一鼻子灰,说到前几天又听说宋致宁泡妞泡来人家老爸手里一桩大合同,又从谁和谁联姻过后各玩各的,说到纪司予和——
卓青忽而抬头,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看护。
“你们先出去吧,”她微笑,“我和白小姐想私下聊聊天,你们也给自己放个假。”
一直到几人阖门离开,这才卸下那三分防备,苦笑着听白倩瑶接续上文,愤怒控诉:“反正不管这次回没回国,是不是为了你才回来,我一想起两年前,他头也不回就走我就、我就简直想要跳起来杀了他!你那时候才刚刚没了……算了,我不想提了,唯一确定的就是,纪司予真的是个渣男!一叶障目啊,我真是,怎么就放心让你嫁给他了。”
这渣男的名号,她是解释再多也解释不清。
卓青叹口气,只拉拉人袖子,示意人先看手机。
“嗯?”
白倩瑶凑过半边身子,看她在微信对话框里打字。
第一行。
“我没骨折,你别担心,这次回来好好陪陪白叔叔。”
白大小姐看看她那石膏腿,又看看她:“啊?!”
第二行。
“只是一个模具,我给了主治医生一百万,让他全程配合我。”
打完字,也不等白倩瑶作反应,她便先拉过人手,自个儿指了指房间墙角,纪家的两个家嫂和纪家二姐送来的、都快堆成山的果篮和营养品。
“都是今天送过来的,前几天大概是忙忘了吧,不然,怎么偏偏挑着纪司予回来的时候才想到我。”
白倩瑶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这心情真是跌宕起伏,跟坐过山车似的。
卓青一咧嘴,两颗虎牙冒出点尖尖。
“大家都不太想要纪司予回来,想方设法瞒着,说公司好,老太太也好。我再不摔下腿,他找什么借口,光明正大地想回就回?”
他要是不回来,那群狼心狗肺忙着争家产的好亲戚,哪里会记得亡羊补牢、来做这些表面功夫?
不管别人以为他们这对夫妇早就破裂,又或是情深意笃年少相爱难磨灭,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之间,总有种外人难以言喻的默契。
大小姐捂住嘴。
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依旧是句夸张的:“嘶……靠,牛啊青青。”
卓青笑而不语。
“诶,不过,等等,”缓过劲来,白倩瑶复又坐得离她更近,神秘兮兮的低声问,“不会摔也是故意摔的吧?”
“你想多了——这属于下下策好不好。”
说话间,卓青朝白倩瑶动了动左手无名指。
那白金戒指微微晃动,颇不稳当,依旧被主人用滑稽却固执的弯曲动作留住,仿佛这摇摇欲坠婚姻的最后一点防护。
她说:“我只是刚好去捡戒指了。”
哪怕明知有无数安全妥当的方法假装受伤。
但当那戒指一不小心,骨碌碌顺着山坡滚下,她还是想也不想就探手去捞。
直至一脚踩空摔下山坡,朦胧间恢复意识,想起来的第一件事,依然是艰难爬着、扒拉着泥土,翻找这枚戒指。
她是那么用力,几乎不要命地找着。
从嫁入纪家起,从没有那样不顾仪态的时候,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哪怕那廉价的戒指不过三百块,纯度不够,模样也丑,根本登不上台面,失去了也不可惜——
却总也不能忘记。
十八岁那年,有个少年冒着大雨、满身狼狈地跑到她面前。
被淋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不复往日轻慢从容,仍几近固执地,用贴满创可贴的手,捏着首饰袋里戒指的轮廊向她展示。
“阿青,你看,是戒指。”
她红着眼睛,把伞高高举过他头顶。
“我不用,我、我不冷,”又被他推回来,有些局促不安地说:“阿青……我用自己挣到的钱买到戒指了,你不开心吗?”
卓青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问:“纪司予,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似乎有些讶异为什么这样明知故问,却还是认真回答:“真的。”
“真的希望我活下去,希望我一直在你身边吗?”
“真的。”
“——那如果不娶我的话,会死吗?”
她问得郑重其事。
纪司予愣了愣。
明明可以撒谎,许久,却还是诚恳地摇摇头,“不会,”他说,“我只是永远不会娶别人了。”
沉默中,雨伞落地,被瓢泼大雨打得几近伞骨歪折。
路人赶着躲雨匆匆跑远,却也有好奇的,不时回头看——
雨幕里,姑娘踮起脚尖。
红潮从少年的脖颈深处,蔓延到整张清俊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他在旁人面前高傲自矜,却只在她面前,温柔又卑微,低到泥土里——
青某人(鞠躬):知道了妈,我渣女,我渣女行了吧。
纪少:你不渣。
白大小姐:啥?什么渣?我脸上有饼干渣?……哎呀吃太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