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符鸢鸢靠在符燕燕身边耳语几句,符燕燕便骤然变了脸色。
“这……这能行吗?”符燕燕结结巴巴地问起来。
符鸢鸢脸上莫名掠过一抹嘲色,这么多年来,符夫人将符燕燕这个幼女捧在掌心里,连符莺莺那个姐姐也是多番呵护谦让,结果如今的符燕燕是只长了年岁丝毫不长城府。就连眼前和朱宁桌定下的婚约,也是符莺莺和符夫人暗自摆了颖王世子一道,才能有这样一个还算圆满的结果。
而被娇生惯养的符燕燕,却除开闯祸什么用也顶不上,满脑子只会争强好胜,实在是不堪大用。符鸢鸢敛起脸上的冷笑,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燕燕,以后可没有夫人和姐姐们帮你了,脑子和狠心,你总得占一样。”
符燕燕被符鸢鸢这突如其来的话震得愣神,她知道符鸢鸢和符堇千总是跟母亲不对盘,符莺莺在府的时候也最是瞧不上符鸢鸢这个大姐。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符鸢鸢说得这些都是事实。
若说符鸢鸢安得不是什么好心,又何必来多费口舌说这些?
符鸢鸢叹了口气,“你别这样看我,你若是有起色,那就是给堇千长脸。如今你要嫁给表弟,就要在颖王府立足,现在这样可不行。王府不比家中有人疼你护你,什么还都要靠你自己来。”
符燕燕顿时语塞,因为符鸢鸢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老颖王的确不甚中意她这个外甥女,而朱宁桌这个表哥面上虽和她关系不错,可实际上还是符燕燕缠着朱宁桌的时候更多。偌大的颖王府里不止朱宁桌这一个子嗣,光是兄弟之间的相处,就足够符燕燕喝一壶的。何况眼下朱宁桌显然还吃着碗里想着锅里。
“好了。”符鸢鸢拍拍符燕燕的肩,“你也别怕,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要是真的有人欺负你,莺莺和夫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你早些跟世子回去吧。”
叙话的姐妹两个这才慢悠悠离开花窗。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都落入冉至和闻苕眼中,他们站在远处不动声色地听着符氏姐妹的谈话,直到目送着她们走远,闻苕才勉为其难地摆出一副笑来。
“你府上的家事,真是比话本上还丰富。”
冉至侧过脸看他,目光在闻苕身上梭巡良久,才不温不火地问:“你想留下看看热闹?”
闻苕脑海中忽然勾勒出一个人影,他全身一滞,紧接着连忙摆手道:“别别别,我可一点都不想。”
冉至微微一笑,脸上全都是了然的表情。他不再多言,径自朝著书房步行而去。
闻苕见状也不再多言,连忙跟上他的步子。
然而冉至一回书房便拿着几本书仔细地翻,多一句话也不跟他说,倒是闷得闻苕半晌无聊,他朝冉至凑凑,看了半天才算是看出些门道,“还给你那小叔子起名呢?如今朝上这形势,你倒是不着急。”
“急有什么用?”冉至轻描淡写道,“闻苕,戒骄戒躁,我跟你说过多次的。”
“好。”闻苕故意拖着尾音,把声调拉得很长。他闷闷地吞口茶,只见冉至还目不转睛地盯著书,他突发奇想道:“用‘勃’,前程远大,这字寓意好。”
冉至终于抬起头望了闻苕一眼。
符勃无异于福薄,给人家最看重的弟弟起这种名字,闻苕就不怕符念念拿小草人扎他?
冉至脸上的确是没有任何表情,但是被骤然这么一看,闻苕就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他这才后知后觉,连忙拍拍自己的脑勺,“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冉至笑了笑,没有说话,又低头翻起书来。
“说起来,现在北镇和南镇可是势同水火,某位可是一刻不消停地想把南镇打压下去。”闻苕撇撇嘴,“我好歹也算你的亲信吧?我被打压,你管不管?”
“他如何回京,你心中有数,如今他为何势盛,你也不可能全无思绪。既然如此,你说我该不该管?”冉至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闻苕一早就知道,苏暄之所以能从烟瘴地面一举翻身回京,是因为攀上了太子这个靠山。眼下内阁和东厂皆办的是皇差,文人们向来瞧不上善于阿谀谄媚的阉人,两边也自然是面和心不和,而在这样的局势下,两边都怕对方乘虚上位,谁也顾不上响应太子“求贤若渴”的号召。太子急着想要扶植自己的羽翼,苏暄则一心要东山再起,岂能不一拍即合?
冉至身为阁臣,若是明面上和苏暄过不去,那就是自觉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上。闻苕碰了一鼻子灰,也知道冉至并不准备插手,索性胳膊肘一曲支在冉至面前的梧桐木书桌上,“难不成你还想他以后骑在你头上?”
一边的檀木架上鳞次栉比地挂着几支毛笔,被闻苕碰地左右摇摆。冉至伸手挡住乱晃的毛笔,锐利的眼神骤然划过闻苕的脸。闻苕打了个寒噤,还未及更多反应,就看到笑着的冉至薄唇翕张,嘴边冒出的几个字慢慢凑成一句完整的话。
“他骑在我头上?那你是已经死了吗?”
闻苕只觉得后颈发凉,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上一下。
冉至脸上依然温和,仿佛前面的一切都是错觉,他笑道:“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吗?”
“老子以后绝对再也不要跟你开玩笑了。”闻苕翻个白眼直起身子,转脸就要离开,“不然就是自己找死。”
“这就要回你的镇抚司衙门?”冉至笑容不减。
“要不怎么办?让他作威作福?”闻苕定了步子回头看他,“这种事老子可看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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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云霞瑰丽,夕阳给整个院子都镀上一层金色。
符念念正和软软在屋外聊聊笑笑,说得大概是要软软认字学书的事。夕阳的晖光忽然映出一个人影,符念念定睛一瞧,便见冉至朝她走来。
符念念连忙起身,“您来了,我让白茶和茉莉去准备晚饭。”
冉至笑着点点头,并未和符念念多言,反是俯下身子摸摸软软的头顶,“过几日要去读书了?”
软软仰起头,甜甜地笑着:“姐姐说如果软软认真读书,以后就可以像哥哥一样博学多才,软软也要像哥哥这样做少傅。”
冉至眼中的光芒忽然熄了,他嗤笑一声道:“这天底下有的是先贤可学,你记住,最学不得的人就是我。”
眼见软软有些不明所以,符念念又道:“您太过谦了。”
“我替软软择好了名字。”冉至也不再继续纠结,转而谈起别的话题,“既然英国公这一辈从堇,符堇逸就很好。”
逸这个字既是超凡脱品又能隐逸安乐,是美意。冉至还说,要读书不能不练字,日后软软应该勤加练习,他会每三天查阅指点。
冉至是当过状元的人,他的一手行楷清新飘逸,向来人人称道。软软能在冉至的教授下习字,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冉至留了软软吃饭,和他略说了些如何与冉家的几个哥姐们相处的事。
这些事符念念自然与软软教过,但冉至肯给软软细讲,也足以见他没什么坏心。
符念念的目光片刻不离的撒在冉至身上,她搞不懂,冉至究竟是想怎么样。如果真的只是利用,有必要花这样多的心思吗?
一旁的冉至正在和软软讲什么,逗得软软直笑,谁也没有注意到符念念充满疑惑的眼神。可是冉至这个人的心思那么细,考虑事情更是无比周全不留一丝瑕隙,符念念定定神,觉得自己绝不能动摇。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冉至习惯吃过晚饭之后自己在院里的廊上遛十个来回,而后再看看书才会沐浴更衣。他总在遛弯时低头沉思,故而别人向来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所以符念念在屋里泡好了茶,就耐心等他回来。
眼见得四下只剩两个人,符念念才低头奉上柏子仁,“今日多谢少傅为念念解围,但昨天真的只是恰好碰到,不是我要去找苏暄的。”
“你晚上睡不着也是为了这事?”冉至托着茶船随手刮上几下,“你不必挂怀,我一早就说过,你若是想和离,一两年后我便可以允你。”
“少傅为何不信念念?念念对少傅从未有过二心。”符念念皱着眉头,“念念也一早说过的,我从未恋过他人,念念虽和苏暄有些瓜葛,但绝不是别人想的那种亲密关系,念念从来没有欺骗过您。”
冉至轻抿一口茶,缓缓咽下,不置一言。
符念念见他态度模棱两可,顿时更加委屈,“我自幼时失了母亲,在府中便是人人欺凌的对象。只有见苏暄时他没有欺负我,我便以为他是我此生良人。可念念全然没有想到人是会变的,他如今冷漠阴郁,杀人如麻,念念见到他只会害怕,怎么可能还有心动一说?”
冉至瞧着她眼中蕴着泪,急得快要哭出声来,不得不搁下手里的茶船,“好了好了,不要哭。我虽未见三小姐几次,却也看得出来她和你过不去。你们又有先前的嫌隙,她说的话当然是不能全信的。”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符念念忽然牵住冉至的手,将自己的下颌贴了上去。
涟涟泪水顺着脸颊滴在冉至手上,他眯了眯眼,什么也没说。眼前带泪的符念念越发可人,她面色淡粉,泪珠剔透,有如清晨挂着露水的芙蓉花。
冉至又仔细瞧了瞧,符念念小鸟依人,这副娇羞温柔的样子果然是任谁见了都会轻易动凡心。
符念念忍不住自己的微微啜泣,断断续续道:“求您让念念越矩一回吧。”
她又说:“自母亲过世之后,从未有人像少傅这样关心过念念。少傅还为软软读书识字的事如此费心,念念实在是感激涕零,私下里……就连私下里都是把少傅当做最亲近的人,若是您再疑我,我心里当真是难过得很。”
冉至哂笑道:“你是我的发妻,我们本就是亲人,我不信你,又去信谁?”
“多谢少傅,念念就知道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符念念破涕为笑,掩不去的是她脸上的那份惊喜。
贴着符念念下颌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冉至还是一如既往的儒雅随和,“乖,有我在,你什么也不必怕。”
符念念将冉至全须全尾地映在眸中,焕发出的则是如同星空般灿烂的光芒。
“念念只有少傅和软软两个亲人,念念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冉至弯弯唇,简简单单对符念念说了一声“好”。虽只有寥寥一个字,却半点也没有敷衍人的意思。
“柏子仁茶最能安神助眠,少傅别搁凉了,念念替您换换去。”符念念恭恭敬敬地端起茶船转身退出去,临出门时,她眸里的万丈光芒瞬间归于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