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冉府是第三日中午才将冉至和冉苁等回来的。
他们二人都是满脸倦容,显然在宫中经历了不为人知的事。孙氏连忙扶着冉苁回房歇息,不知是不是冉至被贬官的消息已经外传,此时没有符念念来迎,他在府中多少显得有些不受待见。
茉莉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时判断不好冉至的心思,故而也没敢把符念念受了伤的事给他细说。
冉至脸上的肿已经消了,可遭到皇上掴掌的事却像个烙印似得永远挂在了他身上。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无论是官位大小,谁都能拿这事出来调笑两句,反正他现在不过是个遭到新皇厌弃的“乡野村夫”。
“夫人呢?”
茉莉顿了顿,“夫人,昨夜受了些伤,现下正卧在床上……”
冉至佯装出惊奇的样子问:“受伤?为何受伤?”
茉莉还没出声,踱到屋门前的两人就听到了哭声,符念念正在对白茶哭诉苏暄心狠手辣,惨无人道。白茶更是心疼不已,时不时附和着符念念怨怼几句,冉至在门外听得直翻白眼。
听着里面的动静渐渐归于平静,冉至才叫茉莉推开门。
“少傅?”符念念像是有些意外之喜,她的确没料到冉至会回来的这么快,她忙起身蹬上鞋。
冉至朝床边走了走,他连自己的身上的官员常服都还没换,他一边示意符念念别下来,一边打量着她虚弱苍白的样子,还未等符念念出声,进先入为主地问:“苏暄伤的你?”
符念念愣了愣,仓皇之下竟有些不知所措,最终只好点点头。之前她无不想让冉至相信苏暄对自己图谋不轨,可却总是被冉至看穿,如今还没怎么演,冉至倒是先问了这么一句,怎么都让符念念觉得怪怪的。
冉至没有多话,就瞧了瞧她的手,脱臼的骨头被接好之后似乎恢复地挺好。
他眼边乌青,符念念一看就知道这三日冉至没有好好歇息过,宫里出了大事,也不知道冉至这三天经历了些什么。
她何必还要跟冉至说这些,他不是也被苏暄害的够惨吗?
何况眼下苏暄得势,谁还敢去找他的茬?硬碰硬万一被翻出了符念念杀朱宁桌的事,那就更不妙了。
符念念皱了皱眉头,凝神望着冉至。他的脸色并不好,眸子轻轻垂着,俨然是急待休息。可他的目光却并不混沌,只专心致志地汇聚在符念念的手腕上,冉至连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的,仿佛是怕弄疼她。
符念念的眉角慢慢垂了下来,冉至表现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得,遥想着昨晚朱宁桌的那番话,她却又只字不敢提起。符念念只觉得自己忽地头脑一热,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就径直起身抱了抱冉至。天知道,冉至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她已经足够欣慰了。
怀里的冉至一怔,轻轻笑出声来。
符念念听着耳边的笑声,料想着冉至又把这一切当做了她演的戏。
是了,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昨晚有多担心呢?符念念垂了垂眸子,难掩一瞬的失落,虽然正背着冉至,但符念念还是连忙重新换上往日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细声慢语道:“伤了也不妨事,只要少傅能回来……”
谁知她的话音还没落,冉至就像哄孩子似得拍了拍她的背,“不怕,全都好好的,没事了。”
符念念又是一愣,本以为还要被冉至捉弄的,谁知道冉至就像能看穿她心思一样。符念念忽然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酸了鼻子,她忍了忍,才清好嗓音直起身来。
“当真没事吗?”
冉至笃定的点点头,“被贬官退阁而已,起起落落还不是常事?”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可符念念听出了点真情实感。符念念虽然不知道冉至眼中究竟看重什么 ,但她能确定,功名利禄对冉至来说,的确只能算身外之物。他居庙堂之高可以自得,处江湖之远亦能自乐,好像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忧虑,哪怕是死。
“无事便好,少傅三日未归,先吃些东西歇歇吧。”符念念低声道,掩起了自己的小情绪,“你满身倦容,别熬坏身子。”
“大嫂怎么还叫少傅呢?”冉馨的破锣嗓从院里传了声来,“大哥哥的封号都叫褫夺了,大嫂还不知道吗?”
孙氏这才连忙拉住冉馨,狠狠瞪了她一眼。
一跟着进了屋,孙氏才像是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方才你二叔提了一句,不知怎么的被馨姐儿听去了,她还小,你们别跟她一般见识。”
符念念闭着眼回过头,落井下石的亲戚就像苍蝇似得,闻着点血的味道就会循来。
冉至拍了拍符念念的手,示意她安心便是。
“二婶怎么突然带着妹妹过来?”冉至问得不卑不亢,与寻常的语气也没有什么分别。
孙氏这才搁下手里的盒子,脸色也变了变,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这是你二叔叫我带来给你的人参,煮参汤泡参茶,你补补身子,咱们都是关心你的。”
冉至淡淡一笑,“念念伤成这样,二叔二婶不管,眼下拿着人参过来叫我补身子?大可不必了吧,有话直说不好吗?”
“你二叔和你今日才从宫里回来,这些事还没顾上。”孙氏欲盖弥彰道,“只是你二叔说有些要紧事得对你说,叫你先别忙着歇下,来二房叙叙话。”
“二叔和二婶费心,我知道了,稍待换过衣裳就来。”冉至应道,“至于人参,实在是无功不受禄,二婶拿回去吧。”
孙氏默了默,临转身又道,“宫中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就算是被打了脸,咱们也还是一家子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和你二叔是绝对不会难为你的。”
冉至面无表情,只瞅了瞅门边,“二婶慢走,我还得照顾念念,就不送了。”
眼见着孙氏带着冉馨走远,符念念才抓着冉至的袖子问,“方才二房说打了脸,是什么意思?宫里究竟怎么了?”
冉至不说话,就不动声色地瞥一眼茉莉,茉莉由是上前解释,“方才二爷回来,说是……咱家爷在宫里被掴了一掌,昨夜是肿着脸被带回去的。”
俗话都说打人不打脸,符念念刚刚平复的神情顿时又纠结起来,“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打人的脸面?”
符念念眼中透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和不解,“究竟是谁打了你?这也太过分了。”
冉至却只是嗤笑一声,谁打了他,眼前的符念念明明是最不无辜的那个,可惜她和所有人一样都被蒙在鼓里,哪里知道昨晚她那巴掌扇得有多狠。
没有拿东西来消肿,真真肿了大半宿,更是叫那些巴不得冉至落势的朝臣们笑话了一夜。
“无妨,皇上打的。”冉至摇摇头,“昨夜召我问话,我言辞无状,这才被皇上怒而掴掌。”
“你被扇了脸,夺了加封,还贬了官。”符念念的柳叶小眉轻轻朝着眉心簇进去,“你管着叫无妨?”
“岂止如此,皇上勒令我下野离京,二房叫我过去,必然是急着问我什么时候动身。”冉至细细道来,“我行程仓促,在京中留不了两天,皇上盛怒,更不准我带家眷仆从。我已经托了闻苕寻处宅子,许是不大,但你牵去生活应当还算方便。”
“只要闻苕找好,你就带着软软搬过去住。”冉至又略作思索,“银钱我也有备,你带几个仆婢下人过去,养上几十个年头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冉至细细琢磨过,他人还留在京城里,但是终究身份有别,深宅内院的事情他插手不了,不做点周详的安排,他绝不放心离开。
冉至不想符念念待在冉府受委屈,但却又觉得自己舍不得给符念念和离书,他还想就这样把符念念留在身边,哪怕是迟些再给她也好。只好在心头告诫自己说符念念无处可去,此时不能和离。
所以不知怎么的,他有点怕符念念拒绝。
而符念念却只是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婉言道:“这样不好。”
冉至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敲了一下,整个人都愣了愣。
天高任鸟飞,符念念果然还是走。冉至的手紧紧攥着袍角,如果符念念执意要离开,他又该怎么办?
“你不必担心我,冉府中有吃有喝,二房总不能把我赶出去,何况就算真的要赶,我也自有去处。”符念念轻轻抿着唇,“我知道,闻苕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你不该托他去做这样的小事,白白浪费了人情。你日后要回京,少不了闻苕的关系,那才是该劳烦他的时候。”
冉至的眼眸轻轻眯了眯,符念念在为他考虑。
皇上想替苏暄抹掉冉至的身份,一但朱宁极为首的顺贞旧派被料理干净,京外的冉至就会“意外离世”,而他也会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可符念念不知道,她不知道冉至永远也不可能再回京了,她还在为冉至盘算着如何东山再起。
冉至伸手摸了摸符念念的头发,“不用考虑我,我若是想回京,有的是法子。”
“那你也不用考虑我,我一样有的是法子。”符念念撇撇嘴,“你答应过要跟我和离的,若是现在和离,倒显得我嫌贫爱富拜高踩低,我只好勉为其难等你回京。”
冉至的眼角轻轻上挑,嘴边也含了三分笑意。
“那我若是……回不来了呢?”
“你敢?”符念念横眉一瞪,“你要是不一门心思地回京,我就拿你的钱去招小倌,还要带人去踹你。”
“反正你无官无权,我好歹还是个国公府的小姐。”
她又想了想,“你不能不回来,我一个人,也许对付不了英国公府,更对付不了苏暄。”
冉至嗤笑一声,坐在符念念床边思索了一阵,轻轻往她耳边伏过去,“莹娘是我的人,你若是有事,找他去说,他会帮你。”
符念念一愣,觉得这话里信息量太大,可她还没来得及再多反应,便听到冉至又对她耳语了一句。
“符堇固也的确不是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