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与津南其他很多行为散漫的老师不一样,老邱是前两年跟着新校长过来的,人很有责任感,对学生管得紧,身上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班里的学生几乎都怕老邱,时遥也怕。她低头想了一下,把糊弄张妍的那套说辞稍作了改动:“我有个朋友在这附近租了房子……想着住过去,晚上可以多看会儿书。”
老邱一听是为了学习,神色顿时有所缓和。他揉了一把沟壑起伏的眉心:“是这样吗?”
时遥规规矩矩地“嗯”了一声。
“高三学生时间紧,想争分夺秒,这当然应该鼓励。但身为班主任,我必须得多问一句——你这个朋友是什么人?”
时遥没料到老邱会这么问,愣住了。
老邱审过的学生比时遥吃过的饭还多,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朋友”恐怕并不是时遥嘴里形容的那么简单。
他严肃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是不是上次来学校找你那个?”
“……是。”
老邱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时遥印象里,上次见到老邱这样的表情,还是在他们班月考总成绩排名年级倒数第一的时候,当时有七十多人和时遥一起承担老邱的怒气,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知道老邱为什么这么生气,但感觉呼吸有点困难。
老邱习惯性地去摸烟,摸到一半又想起跟前还有学生。他烦躁地撸了一把茂密的头发,压抑情绪道:“时遥。”
时遥低下了头,一副任凭批评的模样。
老邱的声音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暴躁,反倒有点语重心长的意味:“你家庭情况特殊,有些事就得更加谨慎。”
“……年轻人想追求浪漫、追求爱情,这是天性,我能理解,毕竟我也是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但是太年轻的感情不具有确定性,今天有,可能明天就没了,激情随时会消散。就好比是累积二烯烃,生成的下一秒就极有可能会异构聚合。”
老邱说到这儿发现有跑题的倾向,顿了顿,又说:“你现在处于人生中最关键的一年,一步错,步步错。孰轻孰重,你心里应该也有一杆秤,如果在这个时候误入歧途……”
时遥的脸已经红成了一只熟蟹,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一直忍到老邱试图婉转表示“同居”一词的时候,终于憋不住打断了他:“……邱老师。”
老邱批评早恋向来是心狠手黑,对脸皮厚的男生直接逮住一顿臭骂,考虑时遥是个背景特殊的女生,才破例采用了和风细雨谈心式方案。说这几句对他而言也是费心费力,被时遥一打断,立马忘记说到了哪儿。
两人面面相觑,气氛极其尴尬。
时遥小声说:“我没有谈恋爱。”
她看看老邱黑红难辨的脸,又赶紧补充:“也没干别的,和那人真的只是朋友……他跟我家里人有联系,算是半个家人。”
这回她看清了老邱的脸色,由黑到青,由青到红。
老邱沉吟半晌,拿起大茶缸又灌了几口水,才递给她一张申请单,挥挥手道:“那没事了,你回教室去吧。”
“哦。”时遥赶紧把坐过的椅子回归原状。
“小姑娘家的,就算是可靠的朋友,也要小心。”时遥站起身的时候,老邱又说:“各个老师的电话备份一下,有事要报告学校。”
“嗯。”时遥打开了木门,临走前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邱老师。”
退宿的申请顺利交了上去,张妍和时遥决定一起住到周五,共度抵足而眠的最后一周。
周五的前一天晚上,时遥跟叶添报备了一声,早早地回到了寝室,把没必要带的破铜烂铁清了出去,需要带走的打包捆在了一起。做完这些正好熄灯,她没再用小手电筒看书,安静地爬上了床。
时遥学习效率不高,别人说话她就看不下书,所以在学校门口文具店买了一对隔音耳塞,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一并扔了。她躺在床上,第一次饶有兴味地听室友聊天。
张妍无论在哪都是话最多的一个:“以后就不住校了,想向我表白的快点抓住机会,过时不候。”
寝室长蒋璐接过话道:“想得美,我们敲锣打鼓送你,你早点走了咱们寝室就不会再因为熄灯后聊天上黑名单了。”
张妍为自己叫屈:“我那是为你们带来快乐!”
“高三学生不配拥有快乐,”蒋璐说,“你可以放心而圆润地离开,把时遥留下。”
时遥跟其他室友交流不多,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有些不安地抓紧了枕头,但想想室友们大概还以为她带着耳塞,于是正大光明地伸长了耳朵偷听。
张妍很不服气:“我怎么不好了?你们就只要小遥不要我。”
“没说你不好,”时遥上铺的何雪笑着说,“人家时遥每天扫地倒垃圾,你是忙着制造垃圾,头发一天掉一把,泡面盒一天一个,害臊不?”
一直安静的室友林佳佳也幽幽叹息了一声:“时遥一走,以后垃圾就得我们轮流来倒了……”
时遥松开了抓枕头的手。
室友惋惜她离开的原因完全在意料之内,情理之中,时遥对此心知肚明,但心头却涌上了一丝自己也不太理解的怅然。
几个女孩闹了一阵,话题很快转向了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其他人说说笑笑,有人把当红小生与班里的男生作比较,引来一片吐槽。
时遥觉得索然无味。她翻了个身子,戴上耳机,在黑暗中用一首不知名的音乐,将自己与繁杂的人声隔绝开来。
周五晚上放学,张妍嘴上说着拒绝与卜一鸣在方圆两米内同时出现,还是把人带到了女寝门口,给她充当搬家苦力。
时遥端详了一下这个在年级中颇有人气的男生,浓眉大眼,皮肤是非常健康的小麦色,不怎么爱说话。和他一起的是皮肤白皙的柏思新,人很斯文,笑起来有种如沐春风的舒朗。
这一对好友出现在哪都是学校女生议论的焦点,卜一鸣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成绩也不错,而柏思新常年以50分以上分差稳居年级第一,即便在重点高中也是不折不扣的尖子生。时遥考得最好的一次,与他相差70分位居年级23名,其他时间就更不提了。
如果这成绩喜人的两位中任何一个长得丑一点,或者同时长得丑一点,都不会有这么火爆的话题度,偏偏这两个人还都长得很好看——连时遥这种对异性不感冒的人都承认的好看,于是“卜新”cp便以火烧燎原之势风行了津南的校园。
张妍总是避着卜一鸣走,所以时遥见他们的次数不多,尽管如此,还是常常能在食堂、小卖部、浴室等各个场所听到这对好基友的讨论。鉴于这两人身高相当,身形相近,各种争执纷繁不休,有人说他们是“霸气运动攻与温柔学霸受”,还有人说这属于“腹黑智慧攻与傲娇健气受”。
流言甚广,乃至于在一个吃着青椒炒蛋的午餐时间,时遥也终于忍不住向张妍求证:“所以他们到底属于什么?”
张妍咽下一口米饭,摔碗道:“属于个屁!姓卜的根本就是直男!”
这一下引来了隔壁激烈讨论的女生的瞩目,张妍怂包地把碗往里挪了挪,满脸忧伤地小声抱怨:“初三暑假我妈让我去他家送包子,我忘了敲门……那一天看到了什么,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提……”
时遥唯有报以沉默。
这两人情况大致与时遥和张妍相似,高中同桌,一见如故,干什么事都时常结伴,所以连给张妍充当苦力这种事卜一鸣也拉着柏思新一起。
张妍和时遥一起把行李搬到了宿舍楼外,擦了擦汗:“今天多谢各位鼎力相助,我来介绍一下哈,这是我的好姐妹、我们二班班花时遥。小遥,这位是柏思新柏帅哥,咱们年级第一,你肯定知道,理综总是考满分的变态级学神。”说完指了一下卜一鸣,“这是不重要的人,你不用记。”
柏思新友好地笑了笑:“早就听一鸣说起过你们,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不用这么客气。”
时遥觑一眼面无表情的卜一鸣,对于柏思新口中的“你们”颇感质疑,但顾及面子,还是递还与对方了一个很标准的假笑。
卜一鸣拎了拎几个袋子,把最重的拎在了手里,又把最轻的递给张妍:“好了没?好了赶紧回去。”
柏思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对时遥道:“经常见你在课间操的时候躲在教室看书,早就想跟你打个招呼,没想到现在才有机会真正认识你。”
时遥愣了一下,回想到张妍似乎说过柏思新是学生会干部,自然应该参加过课间操的巡逻工作。
时遥觉得被人戳穿翘课间操有点尴尬,只好顺着他的话道:“是啊。”
柏思新觉察时遥并不想谈这件事,微笑着转移话题:“说起来我还看过你的笔记,思路特清晰,那时候想向你请教却不好意思,以后我可就大胆开口了。”
在学习方面,时遥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工整的笔记,因此总是被各科老师当成笔记模板拿到各班展览。她自己还总是为这事感到羞愧——做了这么周全的记录,成绩还是不怎么样,这简直是拿她的智商公开处刑。
时遥觉得年级第一向她请教怎么记笔记有点扯淡,但看柏思新说的真诚,只好客气地回应:“没你说的那么好……你要是感兴趣,回头把笔记借你。”
“是吗?”柏思新很欣喜的样子,“那先谢谢你了。”
这时走在前面的卜一鸣拽着张妍,冲柏思新“喂”了一声:“你磨蹭什么呢?”
柏思新回他了一个手势,对时遥遗憾地笑了笑:“我们得走了,约了校外的朋友晚上打球。希望以后能够常联系,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时遥点点头,说好。
柏思新笑着和她摆手,追赶上了卜一鸣张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