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电力公司不懂时遥,锦绣花园的供热管道也不懂时遥。尽管她百般祈愿,从十一月底到一月份,电力系统运转良好,再没有出现过停电故障。
十二月的时候小区开始供暖,温度很对得起所支付的取暖费。在家里只需要穿着毛衣,连电热毯都没有了用武之地,她更没有理由再让叶添来温暖她的被窝。
时遥按照网上的方法,把那束叶添买来作居家装饰物的玫瑰进行了简单修剪,摘去叶子,每天换水,还研磨进去了两片阿司匹林。一个星期后花还是枯萎了,花瓣泛着焦黑的印子,茎杆软塌塌地垂落下来,时遥自己都看不下去,丢在了楼下垃圾桶。
临近过年,叶添的繁忙与日俱增。他有时要赶一大早的飞机去a市,半夜才回来。如果晚上没有空接时遥回家,他会叫专车公司接送,路上要她保持通话。他的睡眠时间被进一步压缩,通常周末也见不到人影。
如此繁忙的叶添当然不会顾及到一束枯萎的花朵,时遥丢掉了玫瑰,他就没有再买新的,那只被点缀过的花瓶空了下来。再次成为架子上的玻璃装饰。
在整整半个月没怎么见到活的叶添之后,这天周五晚上,时遥终于在校门口看到了他。
时遥一眼就认出了对面路灯下戴着口罩的人。她跟张妍道别,步伐很快地跑到了叶添跟前,远远看起来仿佛是跳过来的,问他:“你没有开车?”
“嗯,刚落地,从机场过来的。”叶添说着去卸时遥肩头的背包,她这才注意到叶添背后还立着一个行李箱,上面还有一个大手提袋。
多奇妙,同样是拎着行囊,有的人身上带着旅人气质,有的人却带着归属感。
叶添脸上有很多疲惫,但看着时遥的时候,眼里满满都是亲切与放松。像是在外飘零许久终于回家的人,再也不想走了。
时遥打量叶添的衣服——他里面穿着商务西装,外面套了件毛呢大衣,俏倒是俏的,只是一看就不保暖。时遥主动去牵叶添空着的手,刚一碰到他的皮肤,就被冰得打了一个寒战。
她学着叶添以前的做法,把他的手捂进了口袋,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他,不满地问:“穿这么少不冷啊?”
叶添含笑看她:“冷。所以一会儿另一只手也需要暖一下。”
时遥“呵”了一声表示不屑,手攥紧了些,又问:“先前你说后半夜才能回来,怎么提前了?”
“事情结束的早,改签了航班。”叶添拦下一辆出租车,让时遥先坐进去,把行李和书包都放在后备箱,然后跟着坐了进来,对司机道:“锦绣花园。”
司机一听是起步价的地址,稍作叹气,踩油门出发了。
叶添实在是疲惫,他上午才在外地跟完一个案子,下午一点降落在了a市机场。开会、跟客户见面,然后马不停蹄地奔回s市,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但是现在握着时遥的手,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他的疲惫简单地消散了大半。
叶添靠在车座椅上,斜过身子捏了一下时遥的脸:“这几天好好吃饭了么?”
时遥被叶添捏是要还手的,她在叶添手背上轻拍了一巴掌,说“吃好了。”又去认真端详叶添的脸:“你最近肯定没睡好,看起来老了。”
叶添失笑,问她:“怎么个老了?”
“黑眼圈,大眼袋……”时遥指指他的眼睑,“这都写着呢。”
叶添顺手抓住了她的指头,直接摸在了她提到过的地方,漫不经心问她:“嗯,你来检查一下,看看是老了几岁。”
时遥指尖触碰着叶添的脸,集中精力接收感觉神经末梢的信号,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叶添的问题,很迟钝地说:“这,这我说不好,反正老了好多。”
叶添又笑了,仿佛时遥是在夸他:“是么?”
出租司机是个年逾四十的大叔,每天被中年危机和脱发问题困扰,最怕听见“老”字。他往后视镜里一瞥,看这俩张口闭口“老了”的乘客不过都是二十来岁上下的小年轻,无名之火顿生,心烦意乱中把车停得很不羁:“到了。”
叶添付了车钱,拿下行李带时遥回家。一进屋,他就说屋里好像不通风,有股怪味。
“你去阳台看看,储物柜里应该有香薰,拿出来摆上。”叶添对时遥说。
时遥早上起床特意开了门窗透气,她用力嗅了几口也没嗅出什么怪味,对叶添没事找事的行为十分嗤之以鼻:“你是狗吗?我怎么闻不见?”
“去吧,把香薰找出来。”叶添没再解释,坐在沙发上冲时遥摆了摆手背。
时遥印象里叶添从来没有支使她做过什么事,可想他今天大概是累垮了。她有点心疼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去了阳台。
阳台的储物柜有很多平时常备着的杂物,时遥翻过码好的洗衣液、纸巾,还有装着螺丝刀钳子的家用工具箱等物,终于在储物柜尽头的小角落,看到了香薰剂的包装盒。
她伸手准备去拿,就在此时,光忽然灭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叶添的卧室也是黑漆漆的。时遥在灯光熄灭时有片刻的慌乱,然而没等到慌乱成型,又有期待的情绪跃然而出。
停电了。时遥顾不得去拿香薰,站起身看窗外,期待很快落空——窗外其他人家还是亮的,应该只是跳闸。
她冷静后想到,停电不影响供暖,即便是真的停电,她也没有理由要叶添暖床。
时遥几分钟内经历情绪大起大落,她低低叹了口气,决定回房间先同叶添解决跳闸的问题,再来取香薰。
时遥穿过叶添的卧室往客厅走。还没进去,就看见客厅有微弱的光。光线似乎不稳定,照得墙边的影子也是跳跃的、忽长忽短,像在小幅度地来回舞蹈。
她心下一动,踏出卧室,看到了光的来源——蜡烛。
蜡烛有十几只,插在一个不大的蛋糕上。蛋糕样式像是从漫画里摘出来的,乳白色奶油滴落在蛋糕的侧面,上面摆着一圈色泽诱人的糖霜草莓,红白相映,散发着梦幻般的甜美气息。
叶添在摇曳的烛光里对她微笑:“遥遥。”
“生日快乐。”他说。
时遥呆站在了原地。
惊喜来的太突然,眼睛看到了,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干什么。时遥脑海翻书似的盲目回溯,过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场景:早上出门时候经过的报刊亭、前一天老师在黑板上板书解题公式、上周末做了一半的练习册……最后定格在了三个月前的夜晚。
她告诉叶添“我马上就十八了。”
三个月过得太快,一眨眼就来了。时遥很久没有庆祝过生日,这个日期于她而言早就只是身份证号上的一串数字,根本不值得留意。
她不留意,有人却帮她留意着。
时遥才发现自己眼眶湿漉漉的。
“过来许个愿吧。”叶添见她站着不动,也不催促,很温和地对她说。
冬天夜晚的十点钟,时遥在一个摆了18支蜡烛的蛋糕前,以前所未有的虔诚许下了愿望。
她吹灭蜡烛,对叶添说谢谢。
这确实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时遥终于长大了,成为了法定意义上的成年人。蛋糕和叶添恰到好处地给予了这一天仪式感,她想笑得好看一点表示满足,可是鼻子很酸。
好在推上闸之前有一会儿屋里是黑的,时遥赶紧把眼睛擦干了。等到叶添打开灯再看她的时候,时遥看上去镇定自若,除却眼眶和鼻尖微微发红。
她甚至还问:“这蛋糕确定好吃吗?不好吃要罚你吃完。”
“你尝尝。”叶添拿塑料刀切开蛋糕,里面是粉色魔方格式样的蛋糕坯,缀着粉色奶油和果肉,跟上面一层撒着糖霜的草莓搭配在一起格外养眼。
叶添把蛋糕盘递给时遥。切蛋糕的时候他手指蹭上了奶油,顺手在时遥脸上抹了一道。她素净的脸上立即多了一条奶油印子。
叶添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犯贱之后必被人揍,抹完就离开了餐桌,站到了沙发后面。
时遥本来是很馋这个蛋糕的,她急切地想尝尝这高颜值的甜品滋味如何。猝不及防被叶添袭击后,她愣了一下,飞快地先咬了一大口奶油蛋糕,然后也蘸了一指头奶油,追在了叶添后头。
客厅追逐范围有限,很快就变成了两人围着沙发转圈圈。
香甜的滋味犹徘徊齿间,时遥还没吃够蛋糕,但也不想轻易绕过叶添。她一边伸手够他的衣服一边说:“你有本事别跑。”
叶添很戏谑地笑了:“那你有本事别追。”
时遥嘴上说好,看叶添站住不动,就想从沙发一侧直接跳过去狠狠把奶油抹他一脸。她干净的那只手撑着沙发靠背刚要跳,跑出汗的手兀地一滑,却把自己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时遥落地“邦”地一声闷响,动静很大。叶添再也没有捉迷藏的心思了,赶紧靠近过来看情况。
“摔着哪儿了?”叶添焦急地跪下来,问她。
时遥保持着摔倒的姿势躺在地毯上不动,看样子浑身都摔得不轻,眉头紧紧皱着,嘴里“嘶嘶”地表达疼痛。
叶添脸色都黑了:“还能不能站起来?”
时遥摇头都摇不动了,只说:“疼……”
“别动,我现在就打电话叫救护车,稍再忍忍。”叶添说着拿出手机,还没按下第一个“1”,领带就被人揪住了。时遥猛地一拉,叶添重心不稳一下子也摔了下去,还好他反应及时,一只手撑住了地面,才不至于砸在时遥身上。
惯性不足以让他摔得狼狈,却制造了暧昧的距离。
叶添面前就是时遥的脸,近得不可思议,他的领带在时遥手里。而时遥是笑着的,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
“说到做到,”时遥得意地把奶油抹在了叶添脸上,“我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