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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天下第一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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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

岐枝馆大门紧闭,就等东亭送来答复,倚春楼则门户大开,姐儿们在二楼挥着红袖,对下头使劲浑身解数的江湖中人笑笑嚷嚷。

“那个书生长得好生俊俏。”

“哪个哪个?”

“奴家喜欢孔武有力些的,读书人没力气!”

“你个小娘皮,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哎呀,瘸子也跟着来凑热闹吗?”有人指着楼下一处惊呼,“这瘸子长得挺好看的。”后半句有些怔怔。

“还有小娘子呢,奴家还以为女儿家不敢来这败坏名声。”

陆子元抢走了施剑臣的位置,稍作伪装,仗着其他人认不出来,平日里正道领袖的架子都喂给门前的狗吃了,推着轮椅左看看右看看。哑女和施剑臣站在两侧,一个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一个眼珠子跟着骨碌碌地转。贺洗尘头疼地发现,照哑女的性子,可能不需要三五天就会被陆子元带跑偏了!

漆红的楼梯旁有几个小婢候着,若是想以诗词打动东亭,便递上诗词,由她们呈给顶楼的东亭。眼瞧着轮椅上的贺洗尘礼貌地给了她们一张字条,小婢们推来阻去,最后其中一个黄衣的圆脸小姑娘娇羞地接了过去。

贺洗尘道了声谢,小姑娘羞红了脸蹬蹬蹬地跑上红梯——长得可真好看——又泄气——可惜是个瘸的。她忍不住打开字条偷看了一眼,上面只有“贺洗尘”三个字。

那位公子难道以为递个名字就能见东亭姐姐了吗?

小婢想着,却惊讶地看见冷淡的东亭看了字条,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姐姐真漂亮,连女子看了都要倾心。

她浑浑噩噩地下楼,恭恭敬敬地请了贺洗尘几人上去一叙。

难道递个名字就真的能上楼了?

目送那四个人消失在楼梯尽头,众人艳羡不已,又是讶异又是嫉妒的,酸溜溜说着些诋毁的话语,都期盼着自己也能走上那红梯一睹东亭姑娘的美貌。

忽然二楼的姑娘们又齐齐一叹,探出了身子盯着门口刚迈进腿的黑衣公子。

目如朗星,薄唇冷硬,气势凛冽,令人不敢直视。

“冼、冼方平?!”有人哆嗦着叫道。

倚春楼寂静片刻,下一秒尖叫声起。

冼方平鼻子嗅了嗅,没将众人的惊惶放在眼里,抬头望向东亭的房间。

“你这里倒是热闹。”贺洗尘被楼下的尖叫吸引了心神。

东亭皱了皱眉:“往时不会这般喧闹。”

“大概又是哪个俊俏少侠进来了吧。”陆子元叼着酒杯,忽然双手放在桌上身体往前一探,拔高了声音,“东亭我告诉您,贺洗尘这个小人,昨晚竟然让受伤的我,去睡地板!地板!我堂堂武林盟主,竟然沦落到去睡地板!”

贺洗尘恍若未闻,对着旁边的施剑臣说道:“剑臣,以后长点记性,别随随便便地就以为武林盟主就是好货,指不定背地里嚼你舌根呢!”施剑臣看了眼气呼呼的陆子元,低着头啃自己的糕点。

“谁背地里了?谁!我光明正大地说你坏话是我的本事!”陆子元嚷嚷,贺洗尘没看他一眼,自然而然的忽略了,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秋露白,好酒!”

东亭拿起酒壶又给他倒了一杯:“莫贪杯。”

“不会。”贺洗尘轻笑。他并不那么喜欢喝酒,但要是和朋友一起的话,他很乐意喝上几杯。

施剑臣和哑女像兔子一样一块一块地啃着糕点,两只兔子啃得严肃、认真,仿佛在进行某项神秘庄重的仪式。哑女还愣愣地盯着东亭,嘴巴无意识地做着咀嚼的动作。

“丫头,这是东亭。”贺洗尘叫了她一声,哑女只看了他一眼便重新把目光移回东亭身上,忽然将手中没吃过的如意糕伸到她面前。

东亭怔了一下,便从容地接了过去:“谢谢。”

“丫头很喜欢你。”贺洗尘有些惊讶,但随即了然,东亭的美貌对极了颜控的丫头的胃口。

两人一唱一和,合拍得不得了,落在陆子元眼里,滋味就不那么好受了。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早就打你一顿了!”陆子元嘀咕着,唉了一声,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唱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倚春楼出奇地平静,平静到有些孤清。有人踏着漆红的楼梯慢慢登上高楼,轻微的脚步声通过空气传入三个习武之人的耳朵,仿佛近在咫尺。陆子元与屋内的贺洗尘和施剑臣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下头。

贺洗尘伸手将哑女搂到自己腿上,同时手掌往下一震,轮椅往后急退,哑女驾轻就熟地把头埋在他怀里,一点也不害怕,鼓囊囊的嘴巴嚼啊嚼。陆子元则抱着东亭的腰闪到另一边,随手拔下她发髻上的发簪,猛地射出。

房门破裂!

与此同时,施剑臣长剑出鞘,横扫无数往里飞驰的尖锐的木板。

“冼方平,你发什么疯!”陆子元横眉冷对,露出了属于武林盟主的威严的气势。

“又不是第一天发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贺洗尘笑眯眯地说着,哑女从他怀里钻出来,看见来人模样,不禁吃惊地瞪大眼睛。前方刚架了个起手式的施剑臣一哂,连忙端正了神情。

“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冼方平淡淡的,眼尾扫向贺洗尘的角落,忽然一顿。

哑女心虚地不敢看她,重新钻回贺洗尘怀里。贺洗尘还以为她认出自己这个壳子是她的男宠华秋意,却听她问:“你是谁?”

“过路人。”

“不对。”冼方平蹙起眉头,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十分熟悉,抬脚欲往他那边走去。

“靠,打架就打架!找我兄弟干什么!”陆子元暴喝,将东亭推到后边,一个箭步向他攻去,“剑臣,去东亭那边!”

冼方平手一甩,从袖中滑下一柄短匕,“锵!”的一声,与陆子元的长剑相撞。

浑厚的真气将他们的长袍激荡而起,头发往后飘去,两人僵持不下,忽然一块咬了半口的绿豆糕急射而来,恰好击中长剑短匕相抵的部位。

“咳,两位大侠,鄙人看不得血腥,还是坐下来喝杯酒好好聊聊吧。”轮椅上的青年一脸笑意,无畏无惧,一派轻松。

冼方平拧紧的眉毛忽然一松,想起了什么:“你是「日行一善」?”

“如果是那个「救命之恩」的话,我确实是「日行一善」。”贺洗尘将掀翻在地的椅子扶起推到她那边,“请坐。”

房内其余四人看着他们打哑谜,大约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场景——哑女一个人抱着一盘糕点和一盅青梅酒,坐在榻上,不时看一眼两三步远的贺洗尘。东亭怀抱琵琶,纤纤玉指轻拢,乐音淙淙。其余四人围着方桌,中间一壶秋露白,乍一看还以为是好友相聚。

冼方平喝了一口酒,不满道:“淡了。”她的声音低沉喑哑,身量高挑,下巴坚毅,一双剑眉极其锋利,又作男子打扮,俊美得很,怪不得会被当做男人。

“辽东的烧刀子烈,你应该会喜欢。”贺洗尘说道。

“那酒烈得没味道,怎么没有倚春楼的招牌「剑南春」?”冼方平嫌弃,扫了眼神色莫名的陆子元和施剑臣,忽然说道,“你们不必提防我,既然停手了,我也懒得再打。”施剑臣唉了一声,竟然有些可惜的意味。

“哪有,只是久闻冼教主的名头却未见其人,忍不住好奇,多看两眼。”陆子元睁着眼睛说瞎话。

冼方平邪魅狂狷地呵呵两声,陆子元脸上虚伪的笑容差点绷不住。

琵琶铮铮,形势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贺洗尘无奈地看向屏风旁的东亭:“别闹,弹什么入阵曲。”东亭婉转一笑,细白的手腕一翻,一曲轻松明快的《阳春白雪》流淌而出。

“要打去城外打,今天是会友宴,不是鸿门宴,别白费了这一壶秋露白!”贺洗尘少见地板起脸教训,陆子元碍于兄弟情面稍稍收敛,却见为所欲为的冼教主竟也规规矩矩地自饮自酌。

“切。”冼方平啐了一口,要不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她才不会干这么丢面儿的事。

门窗在打斗的时候已尽数毁坏,屋外的阳光照在方桌上,亮堂堂的。东亭叫了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婢准备几坛好酒,不一会儿,便有源源不断的仆从捧着酒坛低头敛目鱼贯而入,无视了一片废墟的房间,将酒坛子垒成一堆,又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冼方平出现在倚春楼的消息已传遍整个临安府,衙门捕快围了一圈又一圈,不敢上楼,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武林盟主也在上边!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守在外面,只等着陆子元将贼子擒获、负伤累累的时候扮演一个歌功颂德和料理后事的角色。只有倚春楼的妈妈瞧着砸坏的桌椅楼阁,心疼得哭个不停。

众人以为“血雨腥风”的倚春楼内,东亭拍开一坛剑南春,给冼方平先倒了一杯。

“剑南春比秋露白烈,看合不合冼教主的口味。”

冼方平看了东亭好几眼,心里不住点头,天下第一美人实至名归,确实不凡。这让她想起了后山那一院糟心的美人——前教主对她说上位者总是要有所好,下面的人办事才更放心一点,然后就给她搜罗了一山的俊男美女,还拍了拍她的肩膀,恬不知耻地说,他死后要把他葬在后山,让他时刻能享受被美色美酒包围的乐趣。

老不死的!

年少的冼方平被他一诓,傻愣愣地答应了。她对临渊峰的感情,从老头子死了以后,就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几日前她攻上临渊峰,左右护法还挟持了一个叫采梅的美婢,口中称道若不投降便把她的心上人杀了。哈?她冼方平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

于是干脆利落送他们一同归西。临渊峰死的死,跑的跑,只剩下一座巍峨的宫殿。冼方平凝视了许久,最后一把火都烧个精光,包括老头子藏在地窖里天下至高的美酒。

冼方平习惯性地对东亭扯起一个邪魅的笑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没有老头子的酒好喝。东亭一愣,似乎捕捉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细节,嘴角抿起古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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