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似是故人来(5)
大殿中的普贤菩萨右手持金刚杵, 左手持金刚铃,坐于千叶宝莲华, 颔首低眉, 世人在她面前诉尽苦痛, 道尽欢喜, 都与她无关。外头的阳光照不进来,大殿里点着永远不熄的蜡烛,光影闪烁, 将慈眉善目的菩萨照得阴森恐怖, 鬼影幢幢。
“这里面的人,都要死?”柳宁问。
“没错。”谢必安严肃地点头。
贺洗尘问:“那些小孩呢?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救不回来的。”范无救勾魂索命时总是面无表情。
“老贺, 你何必多问。”谢必安不忍道,“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一切都是天意。”
贺洗尘沉默半晌,笑道:“瞧你们说的,我也没说我要干什么啊。”
范无救松了口气:“你贺二爷会做什么事还真说不准!”
“哪有。”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皮半敛, 黑瞳冷清。
寺里传来小孩子打闹的声音,间或老人呼喝大笑声,明明前一天还在哭喊老天,现在却又对明天燃起希望。
“可是……”贺洗尘说道,“他们还以为自己能活下去哎。”
“他们走了那么多路, 没有水喝, 没有饭吃, 路上死了那么多人,还是继续走下去,就是为了活下去!他们还以为只要勤劳一点,像头牛一样,像虫子一样,卑微一点没关系,下贱到泥土里没关系,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安身立命,好不容易找到生存的希望,一场大火就让一切都……嘭!消失了。真可怜……”
“洗尘,别说了。”柳宁捏住他的肩膀。
“贺洗尘!我看过的枉死之人比你多得多得多了!”范无救喝道,“清官廉吏,忠勇将士,正直可敬者,惨死在刽子手里,冤魂不散!那又怎样!命数如此!谁不想活下去?”
“我知道。”贺洗尘跳下墙头,“我知道,所以我不觉得这寺里头的人死了就比其他人可惜多少。所有人都想活下去,没道理只有他们可以网开一面。”
“既然清楚,就别想太多。”范无救的语气缓和下来。
贺洗尘低头看地,地上有一颗小草从岩石缝里长出来,在风中颤颤巍巍的,可怜可爱。
那边谢必安已经做好行程规划,今晚把这项工作做完,就和抱衡君一起去楚腰馆里瞧一瞧。范无救也颇有几分兴致,嚷嚷着也要去。柳宁被他们吵得有些心烦,刚想回自己的洞府,忽听贺洗尘道:“但是里面还有个小家伙等着我给他取名啊,我都已经想好了,「温来福」就挺不错的。”
柳宁脚步一顿,蓬勃的怒气猛地冲上心头,一巴掌盖上他的后脑勺:“混账东西!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贺洗尘一躲,笑道:“宁哥儿,我得去救人呀,我得去救我未出世的朋友……”
“贺洗尘!”范无救怒气冲冲,“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非要找苦头吃?”她挥舞着拳头砸向贺洗尘的面门,谢必安连忙拦住她的肩膀。
“老范,你这个暴脾气也不比宁哥儿好到哪里去。”贺洗尘依旧不为所动,将横在他面前的拳头轻轻放下去,“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
“他妈的我会怕你连累到我们?”范无救道,“你妄图修改凡人命数,不成功则已,一旦成功,所有因果都将算在你身上,二十三条人命啊!天道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我——”
“你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就来气!”柳宁竖瞳放大,眼边出现青色的鳞片,暴躁得走来走去,指着贺洗尘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只顾自己开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性得我都想把你的腿打折关上三天三夜不给饭吃!抱衡和你比起来算个屁!你还有脸说他贪恋美色,你呢?你他妈的不和天道作对就不痛快是吧?!”
贺洗尘被骂得一愣一愣的,范无救和谢必安就没见过他发过这么大脾气,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
“我早知道你是这种人,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一切都是可有可无,你到底有没有把众位兄弟放在眼里?恐怕都是我们自作多情,在你贺二爷眼中,我们连个没出生的孩子都比不上!”
“柳爷!”谢必安伸手拦在他胸前,望着他发红的眼圈认真道,“话说得太重了!”
范无救垂下的双手紧握又松开,往复几次,冷声道:“老贺,回小筑里去。”
贺洗尘敛起所有神色,摇头道:“我得去救人,我不去救的话,还有谁会去救他们?”
那个正身明法的温展鹤与灵动狡黠的温道存要是消失了,小卢姑娘和阿玖的金玉良缘要怎么办?若渊的师长和好友要去哪里寻觅?
他不愿意百年以后的贺洗尘,找不到人坐而论道。他不愿意那辆载着他和温卢三人的颠簸马车,成为他一个人的南柯一梦。
“老贺,你们只是萍水相逢,如今已仁至义尽,何必豁出性命?”谢必安苦口婆心劝道。
贺洗尘只道:“就当是为了我自己吧。”为了自己的南柯一梦。
他自嘲地笑了笑:“跟什么良不良心、天不天道的没关系,只是不想让辛辛苦苦想好的名字泡汤。宁哥儿,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个混账,做事只图个痛快。混账兄弟现在想去救人了,还望你不要阻拦。”
柳宁怒极反笑,嘲弄道:“做你的兄弟可真难,看你去送死也不能拦着。”
“我已经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却还没想去死。”贺洗尘扇子一打,“唰”的一声在身前展开,“喝不到你珍藏的「佛不度」,我怎会甘心去死?”
谢必安忍不住问道:“老贺,你究竟要做什么?”
“和天道硬刚我不行,那就只能智取行骗了。”贺洗尘道,“你们便在旁边等着,我若失败,人你们照样带走;若成功了,天道找我算账也算不到你们身上。”
“……老贺,”谢必安的嘴唇动了几下,心知无法劝动这位友人,只能道,“一切小心。”
范无救手中的索命幡一挥,炸起沙石无数:“我等着给你收尸!”
“承二位吉言!”贺洗尘做了个长揖 ,“我去去就来!”
他化成青烟钻入山林,范无救捂着额头,终究担忧不已,问道:“咱们到底要如何才能、才能……”
“他既然要去做,那便一定会成功。”柳宁面色深沉,似乎做下什么决定,“到时天道恐会降下雷罚,你们乃是至阴之体,无法抵挡,离远一点,什么也不要做,其他的就交给我!”
***
抱衡君不会医术,也没那个心思插手灾民之事,可周围的人都忙得团团转,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帮把手,扇风煎药,恨不得再长出八只手来。
“阿蔹,这三个炉子的药都好了!”他提高声音叫道,抹了一把汗,将粗糙的麻衣袖子往上捋了捋。
“三哥,你先歇歇。”白蔹子腾出手来只和他说了一句话,又连忙转过头去切脉。
“嘁。”抱衡君不爽地瘪着嘴,忽听几米之外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的贺洗尘叫道:“抱小衡,这边。”
他迟疑地看了眼忙得脚不沾地的白术和白蔹子,警惕地挪了过去,问道:“老贺,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宁哥呢?”
“先别管他!来,我有些事要让你帮我去做。”贺洗尘勾着他的脖子交代道,“我要湖山古刹里所有人的生辰八字,你避开小白和阿蔹,悄悄帮我弄回来。”
抱衡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要干什么?”有些邪魔歪道会利用凡人的八字作恶,贺洗尘绝不会胡来,那要这些又有何用?
“暂时不能告诉你,我自有用处。”贺洗尘还是一如既往神秘兮兮地说道,“今晚亥时前交给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这个家伙!”抱衡君见他来得快走得更快,不禁低声抱怨了几句,结果还是任劳任怨地为他一个一个去打听生辰八字。
急匆匆的贺洗尘却去了卢祠那边,喊了几声卢老鬼,神龛在桌上摇动几下,三缕灰烟飘摇而出。
“干什么黄皮子?”卢三姑娘没好气地问道,皱巴巴的老脸上满是怨气。
“却是有事相商。”贺洗尘道,“卢老大,今晚借贵宝地一用,藏些人。”
憨厚的卢老二问道:“先生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是也。”
卢老大那双刻薄的三角眼半眯着,似乎在思考其中轻重,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贺二爷是要干大事的人,我们小门小户不敢掺和。”
“卢老大过谦了。”贺洗尘道,“贺某保证此事绝不会危及尔等,子时后,便可将人送回古刹,不敢叨扰三位。”
“当真?”
“当真。”
“如此,与二爷结个善缘也未尝不可。”卢老大拱手。
“多谢卢老大。贺某亥时便把人送到这边,告辞。”
待贺洗尘远去,卢三姑娘才问道:“这黄皮子最狡猾不过,大哥为何要答应他?”
“小妹,不要这样说。”卢老二劝道 。
卢老三捏了捏袖子:“贺洗尘老奸巨猾,却也言出必行,我信得过他这个人。再说了,我这是为子孙后代谋福祉呢,他们那几兄弟肯照拂一下村子,从指缝漏出来的那一丁点好处就够他们享受了!”
“原来如此,大哥好生厉害!”卢老二赞叹道。
“哎,要不我怎么是你们大哥呢。”卢老大面露得色,慢悠悠回到神龛里头。
卢祠安静下来,只有松树林沙沙地响。
贺洗尘离开卢祠后直奔闹市,买了二十三个扎纸人。纸人都涂着腮红,眼睛黑洞洞,看起来十分诡异。将抱衡君打听来的生辰八字写在小纸条上塞进扎纸人肚子里,最后的准备工作也完成了。
抱衡君见他这样做,心里惊疑不定,道:“纸人挡灾,还不是挡一般的灾。老贺,你这是要唱哪出戏?”
“偷梁换柱,偷天换日。”贺洗尘将扎纸人收入袖里乾坤,抬眼说道。
抱衡君瞬间心领神会,连退三步,惊惶道:“不行不可以,你这妥妥的惹祸上身!而且还这么多人,你会被他们的命数压垮的!”
“嘘——抱小衡,别说太大声音,让上面听见了吃不了兜着走。”贺洗尘指着天空煞有介事,“我命硬得很,你乖乖的,不要告诉阿蔹,子时后叫小白到湖山接我,那个时候我可能走不动道了。”
“你——”
“哎,走不动道而已,死不了。”
贺洗尘看了下天色,亥时已近。
“你先回五仙小筑,一个时辰后自会见分晓。”说完一个闪身遁走。
***
古刹里鼾声四起,黑漆漆一片,只有供奉神像前的两盏蜡烛在黑夜里闪烁着。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其中,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熟睡的人,他一时之间找不着落脚之地,手忙脚乱地好歹踮着脚尖站稳了。
窗外的黑白无常见贺洗尘这般狼狈模样,齐齐笑了一下,冷眼旁观。
贺洗尘抹了下嘴唇,右袖一振,二十三个扎纸人飞出,按照生辰八字在各自的原身上空漂浮着。他手指翻动做了几个法诀,熟睡的众人眉心纷纷浮出一颗血珠,飞到扎纸人心口,沁透薄纸。
做完这一切,贺洗尘将寺内二十三口人纳入袖中,扎纸人落地。
卢老大早就候在寺外,发现黑白无常守在那里,心里着实慌了一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一接到人,卢老大登时化成灰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洗尘则回到古刹,盘腿而坐,抱元守一,静等子时到来。
“啧!”范无救遮住自己的眼睛,“老谢,咱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噫,我可不知道寺里发生了什么!”谢必安转过身,抄着手眺望被云雾遮挡的弦月,“快打雷了。”
……
月上高楼,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萧索的夜色中响起,一下一下,仿佛敲在贺洗尘心上。
老鼠爬过房梁,沿着柱子一路向下,两只爪子抓住供桌上的香油瓶,啪嗒!粘稠的香油铺满整张桌子,最后流下地面。老鼠的后爪子一蹬,忽闪的蜡烛被踢翻,火星溅落在油上,火势迅疾却无声地蔓延开来。
贺洗尘无意阻止,任凭大火淹没古刹,待二十三个扎纸人灰飞烟灭后,才施施然走出。
几乎同一时刻,范无救和谢必安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记载着二十三条人命的白纸,纸上的墨字瞬间荡然无存。她心中一紧,连忙看向走入密林中的贺洗尘。
“老贺!”
“不要过去!”谢必安拦在她身前,天上雷云密布,声势轰隆地昭显它的威严。
风中裹挟着雷电的狂暴因子,滋啦啦地刺得人麻疼。贺洗尘在松树林中疾驰,树枝挂住他的衣袖,直接被他粗暴地扯了下去。那块雷云紧跟在他身后,不时降下威力巨大的雷霆。贺洗尘身形敏捷,每每躲开落雷,地上便出现一个深坑,树木被烧焦的气味弥漫林间。
操!穷追不舍啊!
贺洗尘脸上被树枝划开一道伤口,往下滴着血。他有些狼狈地躲开雷罚,一面往荒无人烟的深处遁去。
本该空无一人的树林前方忽然跌跌撞撞来了一个人,穿金戴玉,在黑夜中异常惹眼。
“让让!”贺洗尘刹不住脚,迎面和他相撞,双双发出痛呼声。
“谁?谁敢撞我?!”这人脾气也大得很,扯着嗓子嚷嚷道。
贺洗尘捂着酸痛的鼻子哼了两句,拔腿就要跑,却被扯住了袖子。
“贺洗尘?你赶着去投胎呢!”
“哥哥哎!我不跑就真的要去投胎了!”贺洗尘一甩,竟然没把人甩掉。他焦急地往后看了一眼,雷云渐近。
孔阙一身酒气,醉醺醺地拧着他的肩膀:“走!和我去楚腰馆喝酒!”
“喝你个头啊!”贺洗尘猛地把人一推,自己往旁边扑倒,一道雷霆落在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砸出一个大坑。
“哇呜!”孔阙的酒总算醒了,恍惚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后道,“贺二哥,你慢慢投胎,我先走了。”
“雀儿,你现在要走也晚了!”贺洗尘沉声道。他是真不想把别人扯进来,但天上的雷云已经黑压压地盖在他们头上 ,云层中酝酿着最后的威势。
贺洗尘二话不说,运起全身法力在二人上方张起一个防护圈:“雀儿,没想到最后是咱们两个一起,也算有缘。”
“有缘个屁!孽缘!”孔阙欲哭无泪,“我哪招你惹你了!臭黄皮子,过了这关我一定要拔光你身上的毛!”他双袖一振,无数缤纷璀璨的翎羽腾空飞起,聚成羽扇挡在他们头上。
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随着一声巨响,惊天的雷罚落下,惩戒试图瞒天改命的胆大妄为之人。
防护圈震荡,碎开四散。贺洗尘吐出一口心头血。
再一击,翎羽汇聚而成的羽扇黯淡无光。孔阙将嘴角溢出的鲜血擦去。
“停下了?”孔阙问。
贺洗尘耳朵动了动:“还有最后一道。”
孔阙面露哀色:“我怎么这么倒霉!”
“你哭什么哭?”贺洗尘调侃道,“大男人的不怕羞。”
“都要死了还不让我哭一下?”
“唔,当然可以,但是留着你死的时候再哭吧!”贺洗尘冲他笑了一下,突然用仅剩的一点法力将毫无防备的孔阙推到雷云之外。
拖他的福,雷云的范围已经缩小许多,至少无力攻击两人。
“谢了雀儿!”贺洗尘双眼盯着头上蠢蠢欲动的翻滚的雷霆。他必须谨慎,最后一刻,躲得掉最好,躲不掉便护好要害。
那银色的雷终于不再蛰伏,摧枯拉朽,咆哮着宛如愤怒的巨龙。
……能躲开吗?
贺洗尘瞬时脚下用力。
不行!保不住双腿!
贺洗尘咬牙,声势磅礴的雷霆在黑夜中照亮他脸上果断发狠的神色。
“老贺!!!”栽在地上的孔阙目眦欲裂,眼瞧着铺天盖地的雷罚轰然而下,突地一道青色身影疾驰而来,以身为盾,挡下全部攻势。
那道身影在雷霆中挣扎,嘶声尖叫,最后变回原形,遍体鳞伤的青色巨蟒砸在地上,痉挛地抽搐着。
刺眼的雷光照在贺洗尘怔然的脸上,泪珠突然从他发红的眼眶里掉下来。
“柳宁!柳宁!”他冲过去抱着伤痕累累的焦灰的青蛇声嘶力竭:“抱衡!白术!抱衡!你们在哪里?!”
他可以死,但绝不能接受别人为他而死!
抱衡君远远听见贺洗尘悲痛的叫喊声,知道肯定是发生大事了,脚跟一软,差点站不住。孔阙面色凄然地跌坐在地上,抱衡君心中更加惊惧,扭头望去,见贺洗尘抱着焦黑的青蛇,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宁哥,宁哥怎么了……”
白术脑袋一嗡,跌跌撞撞往前跑去,嘴里不断念叨:“我能救!我能救!”
贺洗尘连忙给他让开位置,他浑身法力全无,将柳宁抱起来已经很勉强。
白术慌慌张张拿出银针,手抖得不成样子,最后恨恨将自己的手咬出血才勉强镇定下来。连续扎了几个大穴,停止的心跳还是没有动静。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白术嘴唇轻颤,眼底忽的爆发出亮光,抓着贺洗尘的手道,“二哥,回去煎药!煎药!我、我有很多药!一定可以把大哥救回来!”
贺洗尘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簌簌地流下:“我们回家,先回家。”
“二哥,你信我,我真的可以!”
“我知道……我知道……”
贺洗尘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却恍然无知,竭力抱起青蛇,却听噼啪声响起,好像树枝在火堆里燃烧时的声音。
“妈的,我还没死!”怀里的青蛇表皮忽然开裂,一层干燥的蛇蜕掉落在地上,露出里面鳞片黯淡的柳宁,“受了点内伤,死不了。”
白术的声音哽在喉里,喜极而泣,软倒在地上又哭又笑。
贺洗尘手抖地仔仔细细把人查看一番,心跳正常,呼吸虽然虚弱但均匀,一口大气松下来,脱力地倒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骂道:“妈的!完犊子玩意!混账东西!半条命都没了还逞什么能?”
“哼!我柳宁会出什么事?”柳宁捂着胸口咳了两下,“别忘了,你还欠我八百两!”
贺洗尘踢了他一脚:“明明是七百九十九两六百一十六文!”
孔阙出了一身冷汗,手脚无力地背靠大树喘着粗气。
虚惊一场的抱衡君连滚带爬好歹跑到这边,见他们虽都受了伤,但性命无虞,登时破口大骂,骂天骂地骂不知死活的黄鼠狼和青蛇。
“抱小衡你歇一歇,来,背我一下,没力气走路了。”贺洗尘抬起疲惫的手臂。
抱衡君骂骂咧咧地抓住他的手把人往背上一放,白术也将柳宁背了起来,孔阙在前方招呼着他们,五人慢慢地往五仙小筑走去。
“你玩命啊!”抱衡君听贺洗尘讲了事情始末,没好气吼道。
“也还好。”贺洗尘含糊说道,其实他一开始是打算舍了这一双腿和一双手的,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讨骂。
“雀儿,你没事吧?”
“比你好点。”孔阙闷声说道,他漂亮的羽毛全都毁了。
“宁哥儿,这次真的——”
“你别说话!我不想听这种话!”柳宁撇过脸,顿了一下又说道,“你知道错了吗?”
贺洗尘笑了一下刚想回答,突然蹙起眉。
抱衡君本来还高高兴兴地背着人回家,脸上一凉,他抬手抹了下——是血。
“……老贺?”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贺洗尘口中涌出来,好像挡不住的峡口,没一会儿便打湿了抱衡君的衣服。贺洗尘捂着自己的嘴巴,血腥味充满他整个胸腔,呛人得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每说一个字,便有更多的鲜血涌出,沿着脖子将杏衣染成红色。。
“二哥,你别说话,你别说话!”白术用银针封住他的几处大穴,慌声道,“快回去!”
“不应该啊!明明、明明雷罚已经抗过去了!”柳宁按着贺洗尘的手,粘稠温热的血液从他指缝流出,他恶声痛骂,“天道!该死的天道!”
贺洗尘却好像浑不在意,揪了下他的衣服,虚弱道:“我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