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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善哉善哉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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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灯禅会将近, 岐枝馆又开金试,江湖豪杰皆汇聚于瓦肆闹街之中, 心照不宣地暗中较劲。衙门的捕快也跟着忙碌起来, 日夜不停地巡街维护治安, 一个风吹草动他们就胆战心惊, 生怕月底的俸禄不保。

今日蔡捕头照例带着几个属下东逛逛西晃晃,来到倚春楼那条花街。喝酒最容易生事,再加上美色祸害, 能消停下来才怪, 大白天还有醉鬼哭嚷嚷,却淹没在笙歌漫漫中。

蔡捕头啃着大白馒头, 另一只手时刻捉着腰刀,精明的眼神扫来扫去,忽见两道黑影从屋顶掠过,白瓦黑墙,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留下一点踪迹。

“操他妈!敢来我的地盘撒野!”蔡捕头气性大,把馒头塞进嘴里, 也不管几个小捕快武功不行,一个鹞子翻身踏上屋顶,径直追了上去。

蔺百晓吃力地跟在贺洗尘后头,发现蔡捕头一脸凶相直冲而来,心中顿觉不妙。

“那捕头怕是以为我们欲行不轨, 蔺施主, 我认得路, 你不必担心,且与他解释清楚吧。”贺洗尘朝他说完,脚下一点,速度又快了几分。

干!

蔺百晓引以为傲的轻功在这个和尚面前完全不值一提,见那个背着小白毛的身影翩然远去,郁闷之余只能逐渐撤下脚步。

“你们是什么人?!”

衙门的人……得提起精神好好应付啊……

蔺百晓拉下的嘴角又高高扬起,眉开眼笑地回头拱手道:“这位官爷——”

临安的风是胭脂香和酒香,河里飘着脂粉的红色,酒旗荡出白酒的芬芳。

“宝镜,我怎么记得十年前的临安没这么吵?”林和犀抱着贺洗尘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询问。

贺洗尘笑了一下,说:“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事?……眼睛痛不痛?如实道来。”

“哈哈,一开始感觉有点像火烧,现在只是小意思。”

“那肯定很痛。”贺洗尘扭过头看了眼满脸血污的林和犀,神色严肃,说出来的话却带笑,“你这个样子出去可不招小姑娘喜欢。”

“噫,光头的宝镜都有人喜欢,瞎眼的无诤肯定也有人喜欢。”林和犀状似玩笑。

贺洗尘拧起眉,沉声道:“可惜,我十分、非常、特别不喜欢!”

林和犀闷声道:“你又不是小姑娘。”

“呵,那小花呢?小花会捶死你的。你可别赖着我,我这人最讨厌麻烦了——”贺洗尘跳下屋顶,「回生堂」几个大字悬挂在医馆门前,里面传出一股浓厚的中药味,大夫们望闻问切,忙碌不停。

“所以,我不会让你瞎的!”

贺春微年近四十,前几天去山上采药,摔断了一条腿。还好回生堂中的大夫多,人手也足,他才能躲在阁楼里休息一下。桌上泡着一盅陈茶,竹躺椅一摇一晃地,窗前的曦光被剪成无数光子的尘埃。

“大掌柜的!来了个棘手的家伙!您快些下来!”

贺春微被这一嗓子嚎得三魂去了七魄,打了个颤,才招来几个学徒,把他架下楼。

“谁?谁呀?”他径直望向病床中央盘腿而坐的林和犀,“白子?倒是稀奇。”却又蹙起眉,“他的眼睛是怎么了?”

却听旁边的光头和尚道:“中了南疆的「不得见」,约有三盏茶的功夫,我已封住他的经脉,可保一个时辰无碍,现下便交给先生了。”

贺春微惊异于他的细致,手指搭上林和犀的经脉,抬眼见小白毛满脸油光,一边道:“你用油给他擦眼睛了?甚好,若是用水,恐会烧掉他的双目。和尚,你还会医术?”

“皮毛而已。”

“你是怎样想的?”贺春微收回手,将摔断的右腿抬上林和犀的床上,笑道,“你心中应当也有法子。”

贺洗尘安慰地揉了揉林和犀的脑袋,道:“先生应当也有法子。”

那些小学徒听不懂俩人在打什么哑谜,便见他家大掌柜的说道:“支正穴。”

“养老穴。”那生得很不一般的和尚接道。

贺春微笑意更盛:“阳谷穴。”

“后溪穴。”

“丝竹空穴。”

“四白穴。”

两人一人一句,说了十几个穴道后才缓缓停下。

“妙哉!”贺春微甚为欣喜地拊掌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贺春微,乃回生堂大掌柜的,此番与你一见如故,想要请你去喝上两杯浊酒。”

贺洗尘双手合十:“贫僧法号宝镜,俗名贺洗尘,与掌柜的算是本家了。”

“哈哈!”贺春微撸起袖子,“来吧!等了这么长时间,他的毒血应当恰好都被你的真气赶到颊车穴,可以放血了!”

“然也。”贺洗尘说道,“若是不介意,贫僧可以搭把手。”

“那还客气啥?这小白毛的伤不简单,一个人施针恐怕凶险难测,你来这儿找我,恐怕也是自己应付不过来。”他说着吹了下胡子,“嘿!怎么变成是我给你搭把手了?”

贺洗尘不由得笑道:“还请大掌柜的勿怪。”

贺春微倒也没放在心上,医者父母心,能多救一个人总归是好事。

“小周,去准备两套银针!”

……

陆未晞背着何妨与贺时晴踏进回生堂时,馆中许多药童正在煎药,回生堂的病人不止有平民百姓,也有刀口舔血的江湖中人。神鬼来了救治,魔佛来了也救治,进了这个门,只有病人,没有其他。这也是回生堂名满天下的原因之一。

“宝镜和我哥呢?”贺时晴急急地扫了眼四周,没见到熟悉的人影,吓得有些站不稳。

“那和尚轻功快如雷霆,理应比我们早到。”莫名其妙跟着来的沈明镜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到了柜台便喊道,“你们这有没有来过一个和尚?”

柜台上把算盘打得啪啪响的账房福伯掀起眼皮冷淡地瞧了他一眼,道:“这里只负责治病救人,找人请去别处。”

他算完最后一笔账,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要命,盈利越来越少,大掌柜的太会嚯嚯钱财,再这样下去,回生堂就支撑不下去了。

福伯正烦恼着,一枚银锭“啪”的一声拍到他面前:“够不够?”他眉头狠狠一跳,硬气地摇头,仍旧道:“我不知道。”

沈明镜心里哦豁了一下,又拍下一枚银锭,见那账房还是软硬不吃的模样,一下子气从心头起,恼羞成怒,也有些不解。

下山时,师父明明说,搞不定的事情就砸钱,准能把人砸松口了。他一路走来也确是如此,怎么在这里却行不通呢?

“沈少侠,你在干什么?”何妨奇怪地问道。

“与你无关!”沈明镜恼红了脸,语气凶恶,把何妨吓退了一步。

贺时晴却不怕,走上前去朝账房行了一礼:“老伯,这里可曾来过一个和尚和一个白毛小子,都长得高高帅帅的,那小白毛眼睛受了伤……他们是我的亲人,找不到他们,我实在很担心。”

她说着说着,一时忍不住眼泪,胡乱抹去泪水后,红着眼圈眼巴巴地看着账房老伯。

福伯耷拉着眼皮,似乎在思考她话语的真伪,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指了一个方向,又埋头继续算账:“那边,你们自己过去找找,安静点,别吵到其他人。”

贺时晴感激地连连道谢,连忙往他指的方向轻手轻脚跑了过去。沈明镜冷哼,陆未晞和何妨红着脸将掏了一半的银票塞回怀中,跟上她的步伐。

这三人从小要么养在深闺,要么就没出过山,毕竟是第一次出门,还以为什么事情都要用钱解决。他们也不差钱,问个路塞一两银子,吃顿饭花个百来两,一路撒钱,跟撒盐粒子一样完全不知道心疼。

回生堂一排过去都是干净明亮的房间,一旦需要针灸或是锯腿锯手,那便是简易的小手术室。庭院中种着几丛翠竹,日影透过叶片,照在地上如同碎开的水花。

贺时晴顺着门扉一扇一扇地望过去,用艾草熏过的红木散发着沉静的香气,却扰得她更加心烦意乱。

“小花姑娘。”后头的陆未晞追上来,“你冷静一点!”

“冷静个屁!”贺时晴失控地怒道,“那是我哥!他要是瞎了怎么办?”

她踮起脚尖去看门内的情景,却没看到熟悉的光头和小白毛,心里不禁更加揪紧几分。宝镜,无诤,你们到底在哪里?

路尽头的门忽然打开,灰色的衣袍扫过门槛,贺洗尘有些疲倦地侧过身扶着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双眼却温和地望向贺时晴的方向:“小花儿,小孩子不能说脏话。”

贺时晴顿时眼睛一酸,呜咽着跑过去抱住他不放:“宝镜!无诤怎么样了?”

“没事,别怕。”贺洗尘被她扑得踉跄了一下,慈爱地揉着她的头发,“那小子的命可金贵着,二十年来耗了我多少药材,怎么着也得让他全乎了才没白费我的一片苦心。”

屋内的床上,林无诤的眼睛包扎着一层白布,听见贺时晴的声音,开口问道:“小花儿哭了?哈哈!”

贺时晴一听,不好意思地从贺洗尘怀里出来,气呼呼地跑进屋内:“我那是被沙子迷了眼!”

“对对对,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和犀刚被扎了几个大穴,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透着股酸爽,此时一副无奈纵容的模样,看不出丝毫疼痛。

“你笑得太恶心了!”

“我靠!我还嫌你哭得太难听了!”

两人直接在床前拌着嘴,明明上一秒还一个悲伤难耐,一个痛得冷汗直流,但只要凑在一块,便舍不得让对方担心。

贺春微杵着拐杖,见他们其乐融融,捋着下巴的胡须笑问:“你家小孩?”

贺洗尘笑了笑:“嗯,我家小孩。”

“宝镜师父!”陆未晞跨着大步来到他俩面前,往屋内探了一眼,知晓林和犀无事,便放下心来。

“平安无事,勿忧。”贺洗尘朝怯怯的何妨招了下手,诧异地看向臭着脸色的沈明镜,“明镜少侠,你怎么也来了?”

沈明镜手里的长剑转了个圈,竖在身前:“给你还药钱,顺便切磋一下!”

陆未晞直接挡在贺洗尘身前:“宝镜师父方才伤神,不宜再战。我和你打!”

他知晓这和尚并没有想象中文弱,甚至强悍得把他按在地上摩擦都绰绰有余。但事情不是这样讲的。陆未晞说过要保护这个和尚,那便不能因为他很强这个无理的缘由而置之不顾。

“未晞小友,你和你那个不正经的高祖父简直天壤之别!”要是陆子元在这,肯定早就溜得远远的,一边嗑瓜子一边鼓掌起哄了。贺洗尘搭上他的肩膀,笑道:“贫僧还有一点力气,把他收拾了便一块儿去吃西湖醋鱼吧。”

沈明镜听他口出狂言,长剑还未出鞘,忽的肩膀一痛,登时凝神拔剑,却被看不见的气劲攻得一退再退。

那边贺洗尘又随手摘下一片竹叶,朗声道:“明镜少侠,小心了。”随即将手中的竹叶射出,柔软无锋的叶片顿时如闪着寒芒的暗器疾驰而去。

沈明镜从没想过摘花飞叶也能伤人,身体只来得及微微一侧,脸颊边的碎发便被割断,落在回廊上。

汗珠一滴一滴地沿着他的额头流下,那一瞬间他竟感受到未曾有的紧迫感,却毫无招架之力。

“你我现在相距十尺有余,一尺便是十年,小少侠,再去练个一百年再来和我打吧!”贺洗尘拍了拍怔愣的陆未晞的肩膀,道,“走吧,去吃西湖醋鱼!小花,小何姑娘,还有春微先生——”

“贺宝镜,原来你的武功如此之好?”贺春微却忽然惊呼出声,大笑道,“老哥我有一件事想拖你去办!”

贺洗尘不解问道:“何事?”

“七月十五,无相寺的十里莲花塘正中央的大莲蓬,我可肖想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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