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此生不再入黄泉 06
简辛犯病的时候很是可怖, 一口一口地吐着血水, 嘴里还在不断呓语着什么, 双眼翻白似乎下一秒就会完全背过气去!
大夫救急所用的针灸根本不管用, 简辛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瘦骨嶙峋的胸膛高挺了起来, 整跟脊骨都悬空了, 跟中邪了一样。
女眷们禁不住吓地捂住了嘴,尖叫声却从指缝间泄了出来, 张氏太阳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面色阴沉地将一众女眷赶了出去。
无为子被丫鬟重新带回了怡和居, 刚进门就闻到了阵阵腥臭味,其中还混杂着常人难以发觉的腐尸味。
越往里走气味愈加浓烈, 只需一眼,无为子就明白了简辛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冤魂怨鬼常年缠在他的身边,吸走了不少阳气又染上了尸气, 就算这次将他救了过来, 寿命也是不长久的。
张氏看到他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先生快救救我儿吧!”
“二少爷的魂魄已失其一,所以才会癫痫至此, 夫人待贫道先将二少爷的那一缕魂魄招回来,再做打算。”
无为子从袖袍中拿出了三清铃,铃内有舌摇动发声,铃声凄凄切切, 既可驱逐妖魔又可寻魂纳魄。
无为子将三清铃悬置简辛印堂的三寸之上, 口中念念有词:“振动法铃, 鬼神闲欽!”
简辛听到此音先是更为剧烈的痉挛,后又终于不再咳血,开始张开嘴开始大口的呼吸,胸膛也慢慢地回落下来,背脊重新贴在了床板上。
张氏看到有此奇效,吊在悬崖边上的心脏终于收了回来,眼眶抑制不住地发红,若是她今日没有坚持请来道士,那她儿子此时怕是已经去了!
但是无为子却没有因此而松口气,简辛已经被邪祟缠身太久了,往后的发病只会越来越严重,直到血尽断气而亡。
所以,必须尽快找到那闹事的小鬼才好。
无为子收回三清铃,对着张氏直言不讳:“二少爷这是暂时安稳下来了,气血亏损太过,还是开几幅药材先养着吧。”
“此外,还劳请夫人给在下安排一间客房,但愿能尽快找到并驱除那鬼怪,不然贫道也无法救回少爷了。”
张氏一怔,连说了三个好字,生怕无为子反悔似的赶紧道;“先生还有何吩咐,尽管说出来!需要我派人去先生住所将法器都取过来吗?”
张氏想得周到,无为子却不放心旁人去取自己那些祖传的物什,仿佛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徒弟。
“有劳夫人了,只是贫道还有位随身小童,派人将他找来,让他去取就是了。”
于是在斯年安顿好晕过去的小怜,转身去寻简守的路上就给拦了下来,他不服气不想去拿,无为子却一句话就说服了他。
“如果你将所有法器完好无损的带来了,我就同意你这段时间跟我一起留在太守府,到时候你想去找谁都可以。”
太守府距城南那所破庙有一百多里的路程,这一去一回最快也得花三个时辰左右,斯年咬了咬后牙,心一横就跑出了太守府。
无为子看着斯年逐渐消失的背影,满意地抚了抚胡子,还怕治不了这臭小子不成?
丫鬟弯腰做了个开路地手势,将无为子带到怡和居旁的一间客房里,并留了一个小厮供他差遣。
此时的简守正老实地跪在暗黑的祠堂里,祠堂外有一面小窗,监守的人如果发现简守偷懒,必定会去再告上一状。
简守低垂着头颅,发丝汗涔涔地黏在脸上,呼吸声弱且轻。
他抬头看了眼简家的列祖列宗,唯独没有他娘,难免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这样阴暗的环境下,他非但不害怕,反而有些昏昏欲睡,灵魂才投注进这具身体,庞大且痛苦的回忆瞬间填充后,让他疲惫得不行。
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眼皮,眼珠子在指腹间滚动,赤玄双瞳,能视鬼怪么……有趣至极。
【三三,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是斯年吗?】
他的声音悠远且长……
【可是他现在还是一个孩子诶,我好像没有办法等他长大了。】
自从恢复意识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想要他死的人有简知章、张氏、王姨娘、简敏,甚至还有那个与他没有任何交集的大少爷简昀。
他既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威胁,所以为什么就这么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异色的瞳孔中流光婉转,大概因为他是他们心头那抹不可磨灭的耻辱吧,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曾经所犯下的罪过,还有现在的伪善。
人要是想获得救赎,那就必须忘却不堪的过去。
然而总有人想要走捷径,抹灭掉那些能证明他们罪恶的人,是不是就获得新生了呢?
啊,也许吧,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宿主,这个世界出现了偏差……】
三三的声音变得微弱,有些听不大清……
【秦狩要逃出地府了,他要找到你了。】
沧海桑田,原来已经一千年了。
简守默念着“秦狩”这两个字,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你不说,我都记不起来他是谁了,竟然等了我一千年么……】
【这……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是、是斯……年。】
还请小心啊,大人。
多么漫长且难熬的一千年啊,将那个最年轻的帝王变成了靠嗜鬼为生的鬼王,为了不喝孟婆汤,他一直守在地下极深处的黄泉里。
会灼烂灵魂的忘川里有无数恶鬼,要想在其中活下来就必须学会吞噬其他恶鬼。
千年之中,秦狩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
看见他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那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人生啊。
明明很痛苦却无法放弃,千年的折磨让秦狩变得面目全非。
他变得敏感且神经质,他会经常性的遗忘自己为什么会待在忘川河里,然后隔段时间又幡然醒悟。
直到第一千年,他看到那缕熟悉的灵魂经过奈何桥,他才明白自己终于等到了……
阿守,我的阿守,我来找你了。
……………………
城中的路还算平坦,到了后面,就越发崎岖坎坷了。
斯年的草鞋给跑坏了,脚趾都露了出来,眼看着逐渐慢下来的步伐,斯年一咬牙齿,将草鞋脱下来,赤脚踩在了满是石子和泥泞的地上。
呼啸的风声,贯穿在耳边,斯年跑得大汗淋漓面色发白,脚掌破皮后露出了鲜红的血肉,疼到了骨子里。
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简守仰面流泪时的模样,斯年就有点想哭,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
踢到石块摔下去的时候,斯年的眼睛都红完了,他看着插入手心的石子,恨恨地将其拔了出来。
如果是往常,他会对着简守喊疼,阿守定会宽慰他一番。
其实就是一个低贱又命硬的小乞丐,哪有这么娇弱,是简守将他惯坏了。
太阳下山的时候,斯年踩着最后一抹晚霞踏进了太守府。
有小厮在门口迎他,看见小孩那双血肉模糊的脚,给吓了一大跳!
“小公子,小公子,莫再跑了,我先去给你拿双鞋子吧!”
小孩看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急切地问道:“别去!你是哪位大人的身边的小厮?”
“我是夫人身边的人,现下服侍着道长,就是道长不放心,让我来接您的。”
无为子不放心的是他这一堆赚钱的身家。
斯年双眼一亮:“那你先带我去祠堂!”
小厮看着小孩在地上留下的一串血脚印,有些于心不忍。
可现在小孩一门心思就是去祠堂,小厮想着等会再为他请大夫看看,拿些外敷的药吧,毕竟是夫人请来的客人。
在祠堂外监守的只有一个老婆子,斯年拍了拍胸口,鼓足一口气。
装腔作势地走了过去:“喂,我命你赶快打开祠堂,将三少爷放出来!”
老婆子可不眼熟这毛小子,就算他颇有底气的样子,老婆子也依旧不给面子,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并不回话。
斯年也不泄气,双手一插腰,嚣张跋扈得很:“你可莫要小瞧我!我师父是太守夫人亲自请来的道长!”
说着他还故意将包袱张开一条小口子给她看:“我师父还在等我为他送法器,你若是耽误了我,太守夫人定然不会饶过你!”
老婆子混浊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包袱里法镜、法剑、法尺等她都识得,老婆子是硬骨头,却极为迷信。
再说她又看到了小子身边的小厮,这不正是夫人身边的人么!
三少爷是王姨娘命人送来的,此时要人的却是夫人请的道士徒弟,老婆子心中自我衡量了一下。
点点头,掏出袖间的钥匙,为斯年打开了祠堂的门。
染漆的大门被从外朝里地推开,橘黄的霞光照了进来,一寸寸扫落了祠堂里的黑暗阴晦。
斯年的瞳孔微微一缩,紧锁在简守一动不动地背影上,他弯着背脊跪在那里,如瀑的长发垂在地面上,斜影淡淡的。
就像是一尊失去了生机的雕像,让斯年感到害怕。
斯年放轻了步伐,甚至放缓了呼吸,他跪在简守的身边,伸出手碰了碰他高肿的面颊。
带上了些许哭音:“阿守,我来接你回去。”
原本还在发呆的简守懵懂地回过神来,翩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他对着斯年的放向伸出了手,安抚似露出一个浅笑:“好。”
简守的手掌被紧紧地攥在斯年的双手中,双腿颤颤巍巍地被小孩扶了起来,膝盖处顿时涌起一股不适应的剧痛,可是他忍住了。
这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毕竟这小孩能带给他的灾难还远不止些吧……
简守的鼻翼动了动,有难以忽视的血腥味:“你受伤了?”
斯年缩了缩脚趾,磕磕巴巴地否定着:“没,一点都没有。”
没有就没有罢,简守其实毫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