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此生不再入黄泉 11
简守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 熹微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被迫跪在阳光底下, 四肢被束缚得很紧, 他看到不远处卑微乞求的小怜。
她几乎是匍匐在地, 双膝磨蹭着前行。
侍卫粗鲁地将她往后拖,她就抱住他的腿, 啊啊啊地叫唤着。
简守挣不开法绳, 想要直起的双膝又重重地磕回了地上。
他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们欺人太甚!”
拷鬼棒上有符篆的那一面隐隐泛着赤色。
无为子反手就是一棍子, 抽打在了简守的背脊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简守前驱着身体,脊骨的疼痛直冲上天灵盖。
简守忍着没有叫出来, 却也疼得说不其他的话来了。
小怜看到这一幕,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侍卫长低头看到她满脸的泪痕, 十分不耐地皱起眉头,钳住她双臂的手也暗自加大了力道。
简守负在背后的手握成了拳头,他弓起背脊, 冷汗顺着下巴滴在了地上。
他固执地偏着头, 视线一直凝在同样狼狈的小怜身上。
小怜扒不稳了,就用牙齿去咬, 没伤着侍卫半分,倒是自己磕出了满嘴的鲜血。
约莫是同病相怜的凄苦,令简守红了眼眶,他声音沙哑地命令小怜离开。
小怜不肯听, 侍卫长也终于耗光了耐心。
眉间突然被抚平, 表情变成了一种可怖的淡漠, 然后他一脚踹在了小怜柔软的腹部!
巨大的力度令身材娇小的女子瞬间就飞了出去。
简守清晰地看到她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噗通一声滚入了旁边的池塘中。
几乎是没有任何挣扎的,就沉入了水底。
简守战栗着佝偻的身体,痛苦地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眼中盛满的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圆润地滚落了下来。
无为子掐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简守呆滞地看着他,说出乞求的话来:“求求你们帮我,将小怜救起来……”
“好不好啊?”
喉咙里藏着绝望的颤音,是一副梨花带雨,惹人怜惜的好看模样。
若是换了其他人,怕是早已心软得不行了,可在他面前的是无为子,一个觊觎他眼睛的人。
“活在世上又如何?” 他甚至毫不避讳,“若是你熬不过去,她一介女子,无依无靠的,岂不是会更凄惨。”
简守垂下眼尾,脱力地跪坐在了地上。
无为子的另一只手拿着把师刀,刀柄上相串的铜钱叮铃作响,正慢慢地朝着他的眼睛靠近。
简守突然就轻笑了一声,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是斯年告诉你的吧?”
无为子听懂了,嗯了一声:“这刀锋有些钝,你莫要乱动,不然受苦的也是你自己。”
像是在好心的劝他,“反正你有了这眼睛也用不上,拿给了我也算是为你积点福气,下辈子投个好胎。”
简守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他的余光瞥到池中那一具漂浮起来得到尸体,笑得肩膀都抖动了起来。
人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啊,轻飘飘的宛如尘埃,不被任何人放入眼中。
小怜如此,他自己也是如此,简守一双含水的眼睛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轻声地说,对着无为子吐出一口淡薄的怨气:“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无为子不置可否,手上的动作倒是毫不含糊,一刀就剜了下去!
“啊!!!”
…………
忘川河中,浑浊的黄色水流都沸腾了起来。
像是一个巨大的鼎炉,灼烧着蒸发着!
河中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地府,那些可怖的骷髅随着河水的蒸发而消失。
铁链拖动在用锐利石块堆积起来的河床上,发出了窸窣刺耳的摩擦声。
他一步步地往前走,残絮被踩在脚下,发出撕裂的声响。
绛紫色的皇袍因为老旧而看不出原本奢华的绣纹。
被锁了千年的鬼魂,周身都萦绕着一层不灭的鬼火。
散乱的长发在风中张狂地起舞,隐约露出那一双狐狸眼和鹰钩鼻,凉薄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
河水越变越少,乃至彻底干枯。
四根铁链犹如烙印一般,死死地锁在秦狩的四肢上。
他看着拖在地上的链条,突然恶劣地扯了扯嘴角,一发力竟是直接将整块河床都掀了起来!
轰隆作响,顿时整个阴曹地府都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想要制止他的鬼差全都被他一把火烧成了青烟。
头顶之上的暗空中,出现了一个不断扩大的黑色旋涡。
巨大的引力将残骸都席卷了进去,秦狩的衣袍也冽冽地扬了起来,身体慢慢腾空向通往人间的旋涡飞去。
突然,一股强劲的气流破空而来。
像是把空间撕裂成了两半,然后一掌击打在了秦狩的身上!
浑厚威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毁我地府,汝之过,罪无可赦!”
那一掌差点打散了秦狩的魂魄,几乎让他千年的修为毁于一旦。
受此重创,他甚至抵不过凡间一缕阳光,怕就此灰飞烟灭。
但是灵魂撕裂的痛苦却远不及近在眼前的希望。
秦狩看着越来越近的凡间入口,眼里浮现出扭曲而执拗的笑意。
“阎王老儿,此仇来日再报!”
幽蓝的冥火刹时大盛,秦狩带着那四条铁链一起消失在了磅礴翻涌的旋涡之中。
然后一切尘埃落定,地府又恢复了平静。
…………
取眼的过程非常的顺利,简守被活生生地疼晕过去。
无为子就兀自割断了与眼球相连的经脉,将那只沾血的赤眼放入了瓷瓶中。
血液从眼眶里疯狂涌溅出来,染红了匕首和无为子的手指。
浓重的血腥味没有让无为子害怕恶心,反而觉得有一丝香甜,不停地勾动着他内心蠢蠢欲动的欲.望。
是修道之人最为忌讳的贪念,可无为子忍不住。
这一只眼睛就像是通往成功的捷径,让他无法抗拒,就算是用最为下作的手段也要得到!
于是,愧疚在快感之中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无为子将瓶口伸向了那空洞的眼眶,鲜血灌进了瓶中。
看着逐渐充盈起来的瓷瓶,无为子终于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来。
他站起来,再没有看过一眼那空洞无比的眼眶。
侍卫长走过来收拾残局,随意地用布条缠在了简守的眼眶上,命人将他拖入了柴房中。
当看到池塘里漂浮起来的尸体,仿佛才想起这里淹死了一个小丫鬟,眼底尽是冷漠。
无为子被侍卫长亲自送出了府,他这幕戏才算是落幕了。
他手里紧紧攥着瓷瓶,踏上了马车,伪善地叹息着三少爷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无为子回到庙里的时候,已是霞光烂漫的傍晚。
斯年正呆呆的坐在草垛上,不知是几时醒来的。
他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无为子的面前:“你去哪了?有看到阿守么?”
无为子没什么表情:“你不怕他?他可是杀了两个人的凶手。”
斯年倒退了一步,像一个守卫着自己领地的小兽。
目露凶光:“你骗人,阿守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臭小子你忘记了?是你跑回来告诉我这件事的啊!”
无为子看着他怔愣的表情,语气中带了一丝恶劣,“他身旁的尸骨该作何解释?”
“还有那一双怪眼睛,分明就是邪祟入体!”
斯年突然上前抓住无为子的手臂,面上竟有了分与年龄不符的狰狞。
“你是不是见过阿守了?你们将他如何了!”
无为子一摊手,顺势推开斯年:“我可没怎么着他,你如果想知道他如何了,就自己去看看啊……”
他弯下腰,眼神犀利,“昨晚的你,分明怕得就快哭出来了。”
斯年听着他的嘲笑,心如刀割。
他不能否认自己的胆怯,也无法为自己的逃避做辩解。
甚至到了现在,他一想起昨晚的情景还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斯年后悔极了,他不相信阿守杀了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自己就这样抛下了阿守,阿守又会如何作想?
会不会觉得看错了自己?是不是很失望?只要稍微假设一下,斯年就难过得愧疚得不行。
“我要去看看他。”
无为子没所谓,他并不觉得斯年还能见到活着的三少爷。
“去呗,不过你最迟得在明早赶回来,如果真心想学本事,就跟我一起回门派。”
“诶诶诶,别跟我讨价还价啊。” 无为子打断了斯年的话头,“你就这一个机会。”
斯年咬了咬下嘴唇,转身就跑了出去。
跨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被绊倒,一派的火急火燎。
…………
屋外有虫鸣,菩提树下一片阴凉。
简守其实一直有意识,大概是恨意淹没了疼痛。
他的大脑竟然愈发清醒了起来,一步步回忆着小怜死去的过程,和自己被剜眼的过程。
失去眼睛的眼眶已经不再渗血,简守指尖颤抖地摸上了布条。
指腹上是一片粘稠的触感,早已经凉透了。
手指往下戳,便是一块凹凼,简守蜷缩起身体,喉咙间发出破碎的悲吟。
他又冷又痛,他们真的没有想让他活下来过。
屋外有一盏微弱的烛火,执灯人透过破烂的窗缝,窥视了良久。
铺在地上的青丝,败絮一般的烂漫,白如玉的手腕挡在了眼前,掌心是一片赤红的鲜血。
那是一种生命尽头的美感,颓烂的萎靡的,又令人心生向往。
简昀再也忍不住,他打开了门锁,悄悄地潜入了房中。
他将那盏烛火放在废弃的木凳上,自己蹲下来,仔细又痴迷地打量着简守虚弱的面颊。
一只眼睛紧闭着,另一只已经被剜去,缠在上面的布条完全浸成了深红色。
不带血色的脸上却沾染了许多血点,就像纯白雪景里绽开的腊梅花。
简昀伸出了手,在触碰到简守脸上的那一刻,却被简守一掌拍开了!
他瞪着唯一的眼睛,里面全是戒备:“你要做什么?”
手背上的疼痛并没有减弱简昀的欲.望,反而让他激动起来。
两只手一齐抓住了简守的肩膀:“三弟,你想要活下来么?我可以帮你啊!”
此刻,他已经按捺不住地将自己的身体压在了简守的身上。
简守惊惧于他的举动,然后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你放开我!我不需要你来救我!”
本以为简守会答应的,简昀在听到这句话后却突然笑了起来。
扭曲的五官也变得诡异起来:“三弟,你怎么能不需要呢?你这条命本来就是我救来的啊!”
陌生而粗暴的触碰让简守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像被恶心的生物缠住了身体,涌来了冰冷的窒息感。
“你胡说!滚开!”
简昀偏过头:“你不信?”
他咬了口简守的侧颈,眼中有幽暗阴沉的光,“你五岁时,是否是生了一场大病?”
“当时可是锦娘求着我救你的呢,让我帮你请大夫。”
他拨开简守额前的碎发,炙热的呼吸喷洒在简守的面皮上。
他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能活下来,可知你的娘亲为此付出了什么?你怎么能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简守开始神经性地痉挛,要哭不哭地问了出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简昀一脸的怜惜,说出来的话却是冷血至极,几乎让简守一击毙命——
“锦娘的滋味,甚好。”
他抚去简守眼角的眼泪,“只是没能在床上熬过去罢了……”
他的娘亲是暴毙而亡,这是他从小到大的认知。
他们都说是他克死了自己母亲,他难过的同时其实是不信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坍塌了。
他不仅害死了他娘,还让她以这样屈辱的方式死去。
胸口像是破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疼得他不停地嘶吼,竟是如此的生不如死!
简守拼命地想去掐简昀的脖子,却被他轻易地拂开了。
简昀一手捂住简守的嘴巴,一手去扒他的衣服。
锁骨和肩头很快就暴露在了空中,湿.滑的舌头迫不及待地舔.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了一片水泽。
简守瞥到凳子上的烛火,眼里的那一束火光也愈加的旺盛,愈加的妖异。
“啪嗒!”
蜡烛随着板凳的倒下,也滚落在了干燥的木柴上。
一瞬间就点燃了木枝,火势快速地蔓延开来!
简守的长发也被点燃,简昀惊恐万分地爬起来。
他想要逃跑,却被简守死死地抓住了衣角!
简守直直地看着他,竟然露出了一个违和的微笑。
仿佛在邀请他,和他一起去死。
“大哥,你不要走,陪陪我吧。”
此时大火已经烧光简守的头发,舔.舐着他的肌肤。
红到焦黑的肉块让他看起来极为丑陋,他却依旧笑着,仿佛一点都不痛。
这副画面诡异到可怖,火势已经顺着简守的手臂爬上了简昀的衣服!
他终于惊恐地尖叫出声,一脚踹开了简守的手。
疯了一般地往外跑,衣服上的火苗却着顺风烧到了他的脸上,疼得他几乎晕死过去!
侍卫们冲过来,手忙脚乱的帮他灭火,这时柴房已经被烧了个通透。
火苗甚至蹿到了其他房梁上,噼里啪啦地烧个不停。
女眷们跑出来大声地呼救着,侍卫和下人们也不停地从井里打水来救火。
太守府里早已乱成了一团,斯年十分轻易地就走了进来。
还看到有人不停地往太守府里跑,说是要去帮忙救火。
他一抬头,才发现不远处的滚滚浓烟,竟是走水了么?
不知为何,斯年突然一阵心悸,他跑到出事地点,孤零零地站在慌忙救火的人群中央。
他看着被大火吞噬的柴房,浑身的血液逐渐冷却了下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又慌又颤:“那里面有没有人啊?”
“有!三少爷就在里面!”
“哎呦喂!夭寿咯,这么大的火,得活活地烧死哦!”
“怎么就突然起火了呢?柴房里没火折子啊!”
“有人看见大少爷跑出来,也被烧着了!”
“莫要怪罪!莫要怪罪!快别说了,都去救火吧,就要烧着其他的屋子了!”
斯年看着火势滔天的柴房,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只是浑身一软地跪了下来,先是愣愣的唤着阿守、阿守……
后来就开始嚎啕大哭,他不明白,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哭得撕心裂肺,扯到了受创的心肺就开始咳血。
有人过来拉他,却没有拉起来,倒是被他满嘴的鲜血吓了一大跳。
斯年觉得天旋地转,竟是直接仰面倒在了地上!
“阿守,我再也不逃跑了,你回来吧。”
“不要,留我一个人啊……”
…………
没有人注意到,一阵,阴风过后,炙热的火焰有一瞬间的凝滞。
绛紫色的长袍落在火焰中竟然也没有被灼烧。
鬼王伸出一根惨白的指头勾了勾,一缕魂魄就从烧焦的尸体中被牵引了出来。
透明的魂魄落进鬼王的怀中,懵懂地抬起来头来。
明明灭灭的火焰映出了他脸上的轮廓,好看却又危险。
声音也低沉好听,“莫怕,我来了。”
鬼王的手指一圈又一圈地绕在那空洞的眼眶周围。
最后,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微凉的吻:“想要报仇么?”
简守缩在他的怀中寻求保护,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竟然乖顺地点了点头:“你是谁啊?”
“我忘记了,但我会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