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此生不再入黄泉 40
简守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躺到了床上。
身上穿着干爽的衣服,浑身上下除了没有力气外也并没有其他不适。
屋外的光线有些刺眼, 斯年伸出手指挡在眼前, 光晕在指尖跳跃。
他捂住自己的左眼,光线即刻就黯淡了下来。
还是看不见啊……
简守转过头,看着躺在身边的秦狩,目霭沉沉。
他好像睡得很熟,双眼阖上嘴唇抿起, 满脸写着宁静。
只是眉间的霜怎么都化不尽。
如若做个比较,秦狩好像比自己还要虚弱太多。
微凉的指尖碰上他的额头, 落在他结霜的眉尾。
再顺着高挺的鼻峰……滑到他柔软的嘴唇上。
一点一滴, 缓慢的, 将他的模样印在心间。
衣服摩擦出窸窣的声响, 简守凑上去,在他的嘴角落下一个吻。
然后又很快离开,仿若那柔软的触感根本就是幻觉。
他轻轻眨眼的时候,一滴眼泪就顺着睫尾落在了秦狩的脸颊上。
很烫……
他伸手想要抹去, 秦狩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浅灰色的瞳孔逐渐凝聚加深了颜色, 他几乎虔诚地凝望着眼前人, 似要望进他灵魂深处。
顷刻,秦狩翻身将简守压在了身下, 又不至于离得太近。
他伸手去擦简守眼角的水光, 轻轻地在周围抚摸着。
“是我的错, 不该骗你。”
认错的时候倒是爽快, 简守压下嘴角轻嗤了一声。
“你把我耍得团团转。”
秦狩不曾见过这样简守,眉目之间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一时间,就像回到了上辈子,他在他面前卖弄心计。
然后被发现,收获了对方满满的失望与怨恨。
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他许久不说话,目光怔怔的模样实在无措得可怜。
简守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秦狩,沉浸在过往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可是谁又比谁更可怜呢?
简守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往下拉。
鼻尖贴着鼻尖,叹息之间全是对方的味道。
“我很担心你。”
死了很久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响得振聋发聩。
秦狩只觉得眼前发昏,像在濒死前得到的一粒回魂丹,是酸且涩的滋味……
又甜得不得了。
秦狩扬起下巴,彼此交换了一个湿润的吻。
食髓知味的眷恋缠绵,急切地确认着对方的安好。
简守的舌尖舔过秦狩比常人更为尖锐的虎牙。
血腥味很快弥漫在唇齿间,秦狩想要退出,简守却不让。
衣带从腰间滑落,一个愣神的功夫,秦狩就让简守骑在了身上。
一双微凉的手探进了里衣,在更为冰冷的肌肤上游走攀爬。
原本苍白的嘴唇因为刚刚的蹂躏而变成了粉润的花色。
此时此刻贴在秦狩的耳边,是最柔软的触感。
秦狩被撩拨得瞳孔猩红,意识也由不得自己掌控了。
仿佛心甘情愿地被简守握在手中,随他起伏沉降。
“我有好多话想要问你。”
嗓音被刻意压低,密密麻麻的痒意直入耳骨。
秦狩企图去找简守那双四处作乱点火的手。
“你问……”
“我们现在在哪里?”
简守的指腹顺着秦狩腰上肌理的线条游走,指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秦狩压抑地叹息了一声,似满足又似渴求,连声音都变得沙哑。
“昆仑山脉……我们在昆仑泉边。”
简守一挥手,窗户应声而开,冷风顷刻就灌了进来。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延绵的雪景,一片白雪皑皑。
可稀奇的是,泉水并未结冰,雪花落到水面上就静悄悄地融化了,只升起缭缭的雾气。
简守看着看着,总觉得这里眼熟,可又确实从未见过。
窗户合上,秦狩摸着简守皮肤上的细小颗粒,道了声:“会冷。”
像是赌气,简守抱着秦狩贴得更紧了:“我不怕冷!”
你若将我推开,我才会因为孤独,结冰而亡。
简守没有安全感,秦狩也没有。
只有抱紧对方时,才有片刻的充盈,就像是……在为对方活着。
“现下不是七月底么?为什么都已经下雪了。”
“昆仑泉时常六月飘雪” 秦狩拨开他因为孟浪而散乱在耳侧的头发。
目光所及处,发丝已然灰白相间,“ 再者,如今已经立冬了。”
三个月了么……
随着过度接触,简守的体温越来越低,他觉得疲惫,却不愿停下来。
松懈的衣服已经从肩膀滑落到腰间,白玉般的肌肤大片大片的裸露在秦狩的眼前,就像摇曳在风雪之中的罂粟花。
秦狩扶住他的腰,担心他从床上摔下来,更担心他会疼。
简守却先他一步开口:“巫苏苏在哪里?”
那晚,来自地府的冥火扭曲了空气里的图像,热浪肆意地翻滚着,叫嚣着吞噬周围的一切。
不知死活的男人在地上蜷缩着,小小的稚童以保护者的姿势趴在他身上。
可惜连螳臂当车都不如,下一秒他们就会化为飞灰……
秦狩瞳孔里的血色翻涌了起来,这个画面犹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只能次次受它折磨。
命脉又被简守握在手里,蜜糖砒霜皆是解药。
让他无法拒绝。
秦狩喘着粗气:“那日我来晚了,你应该怪我。”
“可是阿守,生魂一事我不能依你,你要知道就算没有我们,那小孩也活不过而立之年。”
“我知你心中不舍,却不能由你任性。”
巫苏苏的命运,早已被他既定,秦狩不会告诉简守巫苏苏在哪里。
简守的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双唇抿紧,难耐的哼声却依旧溢了出来。
他敛着眉头,高高仰起脖子的模样,当真好看极了。
秦狩牢牢地盯着他:“阿守,我会死在你这里。”
简守弯下腰来,捧着秦狩的脑袋,颊边的笑意若有若无。
既似玩笑又似许诺,“那好啊,我们一起去死……”
真是要命的蛊惑,秦狩差点就心动了,他掐着掌心的臀肉,将被动化为了主动。
简守长叹一声,终于松懈了几分,上位者实在是累得很。
到了此时,语序已然颠倒:“问你,最后一个,月食当晚……你去哪里了?”
简守的右眼像一面失焦的镜,秦狩明明白白地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最疯狂最丑陋的模样,最炙热最冷却的心脏。
“我只是找不到你了,你信吗?”
是坠入深海的石子,连涟漪都溅不出,就突然断了联系。
简守垂眸看着手腕上的聚魂铃,细微的铃声一直摇曳不停歇。
干涩的喉咙里含着呜咽:“我不信的,你这个人、从来没有实话!唔……”
秦狩的动作不减,又偏爱他的指尖,含着嘴中模糊道:“我爱你,不做假。”
地上的炭盆蓦然升起了暖色的火焰,一抹异香也悄无声息地漫入了空气中。
秦狩逐渐弥散了意识,握着腰肢的手也最终垂落在床沿。
简守趴在他身上,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下巴上凝聚的汗水也滴落在胸口。
他仓惶地抹去了自己眼尾的湿濡,又变回了那副不甚在意的寡淡模样。
潜入秦狩的梦中,对于简守来说,是最为艰难的挑战。
秦狩意志坚定不容入侵,要不是因为身体缘故,简守不可能做到不动声色地让他沉睡入梦。
已经懒得将衣裳往上拉,简守抱着秦狩也慢慢阖上了双眼。
他需要知道巫苏苏的下落。
…………
垂地的素色的衣尾抚过红色的彼岸花,简守赤脚走在奈何桥上。
桥下就是忘川河,有枯骨不断地想要往爬,却只是徒劳。
披着斗篷的老妪搅拌着锅里的汤汁,看有人走近便递出一碗。
用着堵塞沙哑的声音:“喝下这碗汤,祝你早登彼岸。”
简守没有接过面前的那碗汤,只是问:“你看得见我?”
孟婆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毛骨悚然:“你所用的回魂香,可是我们三姐妹做出来的玩意儿。”
“你所设的局,并非不可破。”
简守有些迷惘了:“所以此时此地,是真是假?”
孟婆收回手:“嘁,怎么会是假的呢?就算是回忆,那也是真实发生过的……”
惨烈的嘶吼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简守慌忙将头转过去。
入目的就是秦狩备受折磨的模样,他的四肢被沉重的锁链禁锢,亡魂恶鬼不停地啃噬着他浸入水里的皮肉。
破烂的绛紫色长袍,凌乱成结的墨色长发,和那张沾满污迹的脸……
跟简守第一次见到他时,狼狈得一模一样。
“他又醒了。”
孟婆又开始搅拌锅里的汤汁,“其实何必呢,睡去不过千年,时候一到,他自然能够见着你,却偏要清醒着,尝这百般苦痛,看你次次经过。”
简守的嘴唇有了细微的颤抖,眼睛里的包含情绪就如大厦将倾。
“你们一直将他锁在这里!?” 秦狩从未向他提过以前的日子。
对于简守来说,这只是一个十分简短的故事,须臾不过短短的十几年。
可对于秦狩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
他熬过了数十年的寂寥人生,却熬不过千年的折磨。
忘川河里的水再怎么蚀骨穿心,也比不上在这千年中,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简守踏过奈何桥。
任凭他如何挣扎呼唤,也终无半点回应,绝望感甚至麻痹了身体的疼痛。
到最后的时候,其实是真的忘记了简守,也是真的疯掉了。
果然,秦狩已经不再叫喊,只是一直睁着眼睛。
一丝一毫都不愿放过从奈何桥上经过的魂魄。
孟婆挥了挥宽袖,桥上游走的众多鬼魂就纷纷化为青烟消失不见了,只余下她和简守。
“哪里是我们将他锁在这里,他不愿喝这一碗孟婆汤,自然要付出代价。”
秦狩仿佛望见了自己,眼里的渴求几乎要溢出来。
臂膀扯着铁链,肌肉绷起聚集,嘴里一直念叨着简守的名字。
他早知唤不来他,于是只是默默的,默默的……
简守跳下了奈何桥,河水一直漫过腰间。
许是梦境的缘故,简守的魂魄并未被河中的饿鬼吞噬,向秦狩走去的时候,也无半点阻碍。
即使是被锁住,秦狩也要比他高出许多。
简守需要仰起头,才能用双手捧住他的脸。
“阿守,阿守、阿守……”
简守想对他笑一笑,却湿润了眼眶:“我在、我在。”
秦狩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良久才说出一句类似感叹的话。
“我以为我已经要忘记你的模样了,原来半分未忘,只不过是快疯了罢。”
他把现在的简守当做了自己的幻想,简守没有纠正他。
孟婆:“你走错了路,该去的梦境不是这里,阎王正在到处找他。”
简守回头:“什么意思?”
“以他现在的境遇,他既护不了你也护不了他自己。”
“剥离生魂,欺瞒鬼差,擅自为亡魂塑炼身体,滞留人间,杀人食魂……他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让他堕入万劫不复的无妄地狱。”
简守现在的身体,是由秦狩的一根肋骨和那块灵石塑炼出来的。
亲手将自己肋骨挖出来的那刻,大概是秦狩这一千年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真正没有心的人,是简守。
“更何况……他逃出去的时候,将地府毁了大半,阎王不会放过他。”
随着孟婆再一次抖动袖口,周围的景象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奈何桥边的彼岸花尽数枯萎,忘川的河水迅速干涸,亡魂们也一并消失,只余下河床里的乱石和枯骨。
简守的手中一空,失去牵制的铁链纷纷砸在地上。
他一个人站在忘川里,微微敛着下巴,发丝黏在泛红的眼尾,水泽泛着冷凝的光。
“我要怎样才能救他?”
“将他的罪业尽数抹除……也可以说是,变成你的。”
“此后再一千年,他就可以离开忘川,重新转世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