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来人是穆周齐，他低头看了看辛遥手上握着的手机，动作顿了下，像是有些纠结，之后抬手拿过她手里的手机。
辛遥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聊些什么，但手上唯一的通讯工具被拿走，总是会让人联想道一些不好的事。
“聊什么？”辛遥按亮屋内的灯。
节目组为了贴近生活准备的老式圆灯泡在屋脊上亮一会儿又暗一会儿，打在穆周齐脸上的光也是明明灭灭。
“来说说我的事。”穆周齐抬脚跨过门槛，往里走去。
辛遥手一只手还扶在门框上，身形没动，仔细看的话，能看出她有些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山里夜风太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进来吧，外面风大。”穆周齐挪出椅子坐上去，低头看了看地上还剩下的柴火，拿出打火机，又拾起一根燃到一半的木头，拿起来慢慢点火。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辛遥手指微动，关了门，一步步往里走去。
原本还剩下些许热量的木头轻轻一点，就燃了起来，穆周齐把燃着火苗的那截木头扔到柴火中央，抬眼看辛遥：“你要听吗？或者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你说哪方面？”辛遥也搬出凳子坐了下去，看向穆周齐的目光颇为诚恳，“我们待了两个剧组，我刚出道演戏，就是和你一起演，一直到现在，还是觉得你性格好，但别的，我不了解。”
穆周齐无所谓地笑了笑，所有人都知道他性格好，但又有谁知道他的煎熬。
“别的呢。”他缓缓开口，声音又轻又远，“比如我的病。”
辛遥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大概明穆周齐是什么情况了，但她现在要说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刺激到他，此情此景，穆周齐情绪不太稳定，又是在山上，她连下山的路都摸不到。
“你知道。”穆周齐笑了，“王越明不像藏得住话的人，那天他一直盯着我放在桌山的药，看眼神一定是认出来了，他告诉你了吧？”
“他只说了你的药。”辛遥缓缓摇头，“具体是医什么的，我们都没有去查证过。”
“我知道。”穆周齐点头，额角的发落下来，遮住他一半的眼睛，“但我想说，我憋得太久了，你是唯一一个知道了，没有来质问我，怀疑我的人。”
“这不是大事，你慢慢养吧，西药不管用的话，要不试试中药。”辛遥还是那番言论。
听到耳朵里，好像这个病，和普通的胃病也没有什么分别一样，穆周齐忍不住笑了，他看着不远处在屋子里燃烧起来的篝火，眼底一片红。
“辛遥，我想结束这样的痛苦。”他垂下眼睫，眼底不见火光，只有一片漆黑，“我每演一部这样的戏，都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不要陷进去，你明白吗？”
辛遥不太明白，她这人忘性大，演戏的时候难过也好开心也好，时间一过，也就是脑海里淡淡的残影，有时候回味起来，或许会觉得还挺有意思，但绝不可能把自己当成戏中人。
“我从小就和别人不太一样了。”穆周齐吐出一口郁气，“我不爱说话，安静得有些过分了，我有我自己的世界，有时候和现实接轨，有时候不，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很多个，但这些我没和任何人说过。”
“我母亲觉得，我太安静，需要锻炼，所以在星探找来的时候，让我进了娱乐圈，我不爱唱歌不爱跳舞，所以选择演戏，上了几年戏剧学校，也演了不少戏，人终于活泼了些，我也快乐了些，总算是愿意主动和人交流了，我父母很欣慰。”穆周齐安娜静静的地说着，讲他的故事。
辛遥坐在篝火边，身子慢慢暖和起来，也没了刚刚的惧怕，穆周齐大概，真的是心里太难受了，才会这么极端地把她留在这里听故事，她只希望，她能开导开导他，到时候还能下山。
她今天和江序约好了的，回去之后，他难得下厨，要给她露一手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开心吗？”穆周齐这时候问。
辛遥很配合地摇头。
“因为每一部戏，都是一个世界。”他开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些许笑意。
“这是好事啊。”辛遥轻轻开口，生怕自己那句话会惊到穆周齐的回忆。
“过犹不及，辛遥。”穆周齐眯了眯眼，他看向导演组做好的手工木门，木门里是有篝火的温暖世界，顺着那道门缝往外看，是黑魆魆的冬夜。
“陷得太深，就很难走出来了。”他移开视线，“这个事情爆出去，你知道他们会怎么说我吗？”
辛遥垂下眼，她知道现在网友纷纷杂杂的言论，或许很多人看到的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但也不完全是这样，总会有一部分人愿意理解，愿意接纳。
“或许我的粉丝会理解，但一定会有很多人觉得恶心。”穆周齐又说，“爱上剧中的女主角，你不觉得恶心吗？”
辛遥摇了摇头，脸上表情凝重，因为她看到了穆周齐茫然混沌的脸。
“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才和你说。”他笑了笑，无限落寞在眼中，“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想的，你知道我一共传过三次绯闻，第一次是和蓝纭，第二次是和舒亦含，第三次传出来的理由最无厘头，是和你。”
“但除了你，她们在察觉到这件事情，也就是我的病的时候时候，没有一个不觉得恶心。”穆周齐苦笑，低头看了看辛遥的手机，“也只有你，会在我冲动抢了你手机的情况下，还能坐在这里听我说话了。”
“你说吧，说出来好受些。”辛遥晃了晃坐得有些僵硬了的腿，整个人都慢慢放松下来，她记得她在初中的时候，竞选纪律委员没选上，被班主任安排了一个心理委员的位置，当时这个职位在初中处于没什么用处只是挂个名的职位，但某一天，班主任说了说心理委员这个职位之后，她就成了那个，同学们最喜欢聊烦心事的对象。
差不多听那些事情听了三年，后来她升高中，不愿意再竞选班干部，往后就再也没了这种时光，现在想起来，居然还有几分怀念，连带着现在也多了很多的耐心。
“你说吧，我听着。”辛遥慢慢开口，“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我知道。”穆周齐点头，“你知道这件事，也有一个星期了，刚开始的两天，我很担心，也挺害怕，但我没想到，辛遥，你会这么好。”
辛遥冷不丁一下被发了好人卡，正是受宠若惊的时候，也觉得等拿回手机给江序打个电话说要晚些回去也有望了的时候，手却突然被穆周齐紧紧握住了。
他神情和刚开始有很大的差别，虽然同样的难过和茫然，但却给人一种抓住了救命稻草的错觉。
“你怎么了？”辛遥不敢挣脱，他的眼神逐渐迷乱，她甚至想帮他去拿口袋里的药。
“那些药救不了我。”穆周齐过了一会儿开口，“我吃了那么多，还是会陷进去，蓝纭和舒亦含，她们不能接受，辛遥，只有你可以。”
“为什么这么说？”辛遥微微动了动手，终于抽出一些。
然后穆周齐在下一秒抓得更紧了，他起身，又蹲到她面前，呢喃开口：“或许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不会再禁不住陷进去了。”
“你会是最后一个世界。”穆周齐抬眼看她，又好像不在看她，“不然我要怎么走出来？”
辛遥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要怎么说，说她和江序在一起了吗？穆周齐现在情绪明显有些狂躁，她这样说了，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是不说，又不知道还能找什么样的理由来。
“你的药，没有用吗？”辛遥思忖良久，最后也只能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有用的话，就不会次次都这样了，只能起到抑制的作用。”他垂下眼睫，神色渐渐趋于稳定，过了一会儿又看辛遥，“你和我在一起，往后我不会再陷进别的了。”
“为什么这样说？”辛遥问，既然这样的情况有一次，有两次，他用的药不能完全医治，有了她这个第三次，他为什么又会觉得不会再有第四次。
“我有这样的预感。”穆周齐真诚抬眼。
辛遥真的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当成救命稻草了。
但尽管穆周齐陷入这样的苦难，她也不可能答应。
他陷进戏里和女主角的爱情里，她也同样陷进和江序的爱情里。
好比他刚刚说到不好的预感，她一听见这样的话，脑海里先闪过的，是江序坐在沙发上，抬手摸着自己眼皮，然后缓缓开口：“我左眼皮跳得厉害，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她有她自己的爱情，尽管同情穆周齐，但也没办法拿这种话事开玩笑。
她只是忍不住苦笑，江序这几天的眼皮还真是没跳错。
穆周齐还在看她。
辛遥觉得自己头有点痛，真的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说话了，她现在的脑袋里就是一片浆糊，随便晃晃就能让人直接晕倒了。
她紧紧抿着唇，现在是真的害怕了，没想到穆周齐最后会来这么一出。
“我不会和别人说，也希望你能有好转。”她慢慢开口，拼命思考，“但……”
话还没说完，突然从侧面吹来一阵冷风，席卷着山林松木和风雪的气息。
她侧目看过去，冷风吹满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了江序的脸，阴阴沉沉的，强忍着怒气。
辛遥有点慌，她有点害怕，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自己脑子糊涂了，太想回去了，才会在这个时候看到江序。
然而她还没回过神，也没来得及抽回手掐自己一把，就见江序迎面直直走来，才跨了几步，就已经站到了面前。
雪松和青竹的味道传过来，辛遥眼眶慢慢湿润了，好像是真的江序。
手腕被人掐住，然后下一秒是，穆周齐的手就被一把拂去。
紧接着辛遥眼前划过是一个拳头，直直地挥向穆周齐的脸，一声厚重的声响传来，她也彻底回过神了，微微一侧身就看到穆周齐坐到了地上，他伸手捂着鼻子，一滴两滴血色，从他身前的大衣滚下去，掉到地上，慢慢地和黑沉沉的水泥地融为一体，最后变成暗沉的红。
那个颜色，和江序眼眶中的红血丝有几分相像，辛遥缓缓呼出一口气，还是忍不住颤了颤，眼前的场景太不真实，她抬起手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厉害。
好在因着这份疼痛，也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江序伸手抓住穆周齐胸前的衣服，眼神凶狠，眼见着拳头就要在落下去。
她很快反应过来，快步往前冲，抬手挽住了他另一只手。
江序顿了顿，回头冲她淡淡一笑，嘴角僵硬地勾起，一看就是勉强想要安慰她。
“别打，我没事。”辛遥摇了摇头，“别打架。”
不知道穆周齐这几天是不是回头通告有活动，辛遥现在最怕的就是，江序和她会因为一些不经意的动作伤害到他，到时候，等待他的，万一是深渊怎么办？
江序安抚地拍了拍她，而后又看向穆周齐：“你自己说，做了些什么。”
穆周齐抬手擦了擦鼻血，白净的脸上抹上一道红痕，他微微一笑：“我在追求辛遥。”
辛遥皱眉，他竟然以为他刚刚的行为是追求吗？或者是觉得，这样可以刺激到江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很不幸。”江序闻言松开手，他没有打架的癖好，但刚刚实在忍不住，她又低头看了看，穆周齐刚刚握住辛遥的手，“我是她男朋友，你应该不会想当第三者，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江序说完，抬手在辛遥头上揉了揉。
辛遥又差点掉眼泪，她以前不喜欢江序摸她头发，每次他摸她头发，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当成了毛球，但现在因为这个带着淡淡安抚意味的动作，又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好自为之。”江序看着穆周齐黑沉沉的眼睛，也察觉到些许不对，他继续问，“说说吧，为什么看上我女朋友。”
“没什么原因。”穆周齐站起身，缓缓转身背对他们，“既然是这样，你们走吧。”
“走吧。”辛遥扯扯江序。
江序皱起眉，还看着穆周齐。
“走了，我想回去了。”辛遥抬手扯了扯江序胳膊，“我很想回去。”
“走吧。”纵然万般不甘，江序低头看了眼辛遥，也还是心软了，他碰了碰辛遥冰凉的手，拉住她走了出去。
“我没想到，你和江序是这样的关系。”
辛遥距离跨出门槛只有一步的时候，突然看见穆周齐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飘忽，痛苦又冷静。
“这个，还是得自己走出来才行。”辛遥冲他点点头，“我觉得你可以。”
“谢谢。”穆周齐有转过身，慢慢坐到了篝火边。
山林里的小木屋里，透过窗子能看到里面火红的焰苗，还有坐在油灯前的孤独人影。
辛遥很快回过头，挽紧了江序。
很快一件带着松木香的大衣被披到了厚厚的棉袄上。
“你自己穿。”辛遥看了看身上只剩毛衣的江序，山里温度低，他这样回去肯定得冻着。
“套着。”江序按住她的肩，“车就停在不远处。”
“你怎么会过来啊。”害怕惊恐还在，但不可忽视的喜悦也慢慢涌上心头，“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手机，定位。”江序言简意赅，脸上还带着冷意。
“江序，穆周齐他……”辛遥站在江序身边，能感受到他被抑制住的滔天怒意，她想简单地说一说他的情况，江序了解了之后，或许不会那么生气。
“先上车。”江序打开车门，让她进去之后，又坐到了驾驶座上，打开灯之后，他才终于缓了口气，抬手将辛遥抱在怀里。
这样抱着很不舒服，但辛遥脸紧紧贴着江序胸膛的时候，憋了好半天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受伤了没？”江序胸膛微振，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到的恐惧。
“没。”辛遥摇摇头，正好把自己眼泪都擦干净，“没手上，也只是碰了手。”
“别怕了。”江序抬手在她后背拍着，神色狠厉，“不会再让你见着他了。”
“你要干嘛？”辛遥过了好半天，反应过来了，江序好像好对穆周齐做什么。
“不干什么，只不过他工作辛苦，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江序嗅了嗅辛遥头发上熟悉的香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天知道他在山脚下没等到辛遥，只等到载着空车的司机神神秘秘地说，“那小两口在山上约会呢，等会自己下山”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一听就是要雪藏穆周齐的意思了。
辛遥抿了抿唇，抬眼看向江序：“可是我很喜欢《红妆》。”
这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了，现在雪藏穆周齐，那就说明剧也不能播了。
况且穆周齐粉丝多，到时候消息总会泄露出去，粉丝以偶像为大，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抹黑江序。
“但是。”江序握住辛遥的手，一点一点摩挲，嗓音很沉又很轻，“他喜欢你。”
江序这样的语调，是很不开心的意思了，辛遥倾身在他脸上落下带着凉意的吻，一触即离，她慢慢开口：“不是，他不喜欢我。”
她表情太笃定，以至于江序忍不住迟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他只是走不出。”辛遥说。
江序聪明，六个字，加上她的眼神，联想到穆周齐空洞缥缈的眼神。
他明白了。
“但他还是得休息，接下去宣传《红妆》，别和他一起了。”江序抬手再次抱紧了人，终于换了说法。
辛遥很高兴，她在昏暗的灯光里看向江序，眼角的泪痕还在，却忍不住眉眼弯弯。
“我太喜欢你了。”她扑到他怀里，声音被毛衣挡住，显得闷闷的，但江序听得一清二楚。
他抬手，扶住她小巧的肩，低头看她红润的唇，慢慢凑过去。
“我知道。”他声音陷入唇间呢喃里，“我也是。”
……
一个半小时后，辛遥红着眼红着脸，见到了等在冷风里王越明。
王越明两只手揣在兜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看见她之后两眼放光一下就冲了过来：“遥遥姐，你回来啦？”
“回来了。”辛遥受宠若惊，看着王越明被风吹得都快竖起来的头发，“快进去吧。”
“江总说去接你了，在山脚下呢，感动不？”王越明乐呵呵的，“然后我想，江总都亲自去山脚下了，我这个助理也得迎接啊，所以就在这儿等着了。”
“知道了，贴心！”辛遥推着人，“进去了！”
江序停好车，缓缓走来：“等我把东西拿上，等会来找你。”
“什么东西？”辛遥大脑到现在还有点缺氧，整个人都有些迷糊。
“说好给你做的饭，饿了没有？”
“饿了。”辛遥捂了捂肚子，之前晚上煮的那点竹筒饭，根本就没办法吃饱。
“那等我一会儿。”江序踏进电梯，先让辛遥回房，他继续去十一楼。
辛遥回到房间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一天又是录节目，又是经历这种事，过得像梦一样。
前半部分是劳累，后半部分是惊恐，最后是温暖。
江序很快就过来，辛遥打开门，看到了他手上提着的两个巨大保温盒子。
“做了这么多？”她有些惊讶。
“毕竟明天就回江城了，这算最后这段时间在南市的最后一顿。”江序走进去，摆好几个菜，等着辛遥过来评价。
辛遥没来得及评价，她饿着了，风卷残云，很快解决了一顿，最后冲着江序竖起大拇指。
江序无奈，但也觉得好笑。
“看电影吗？”他抬手碰了碰辛遥难得有些圆滚滚的肚子，看了眼她还有些泛红的眼角，庆幸自己刚刚带上了一部治愈影碟。
他觉得辛遥爱看电影，或许这样能让她开心些。
辛遥无所谓电影，但窝在江序怀里看电影太让她觉得舒服了，整整两个小时，她窝在他怀里，一颗心慢慢静了下去。
故事落幕前，男女主在宽广的河边的拥吻，有晚风，有落日，也有微风荡起的涟漪。
江序轻轻把辛遥托起，声音轻柔：“我走了？”
辛遥抱紧了他，没有言语，轻柔又坚定的动作代表了一切。
江序怔了两秒之后，目光灼灼看向辛遥，忽的抬手一把将她抱起。
窗帘半遮，月华如银丝倾泻进来。
凉风和热意共存。
江序低头看着神色朦胧的辛遥，倾身而下，印上珍重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