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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天子求而不得(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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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 今天先不说这个, ”夏朗也没有强求,转移了话题, 他本来就没有想过一次能成功,所以决定徐徐图之:“寒之哥哥,千亦他……是不是还在外面?”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小心翼翼, 带了些胆怯和惶恐, 和刚刚那个云淡风轻的放弃王位的人完全不是一个人。

“是,”沈寒之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不瞒着夏朗。

因为夏朗的眼神实在是太让他难受了, 他看着他, 面上在笑, 但是眼神却像是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希望的病人,卫千亦是他抓住的最后一点渺茫, 沈寒之不忍心对他说谎话。

“他……跪了多久?”夏朗抬起头来问沈寒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今天太阳是不是很大?”

沈寒之本来想说自己不知道, 但是他一瞬间却明白了夏朗为什么要这样问的理由——夏朗想给自己一个借口去见卫千亦。

沈寒之看着夏朗的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来。

夏朗又问了一遍, 他的手指有些慌乱的颤抖,但是还是勉强的再问了一句:“寒之哥哥, 今天的太阳,是不是很大?”

现在选择权在他的手上了。

如果他摇头,夏朗可能不会坚持再去看卫千亦, 但是可能会这样郁郁寡欢下去, 如果他说是……

不用他想后果, 只要想象夏朗要跟卫千亦见面,沈寒之的心中就涌现出翻江倒海般的酸涩。

之前,他还可以安慰自己,卫千亦不喜欢夏朗,他们在一起,矛盾只会更加激化,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能这样想了。

他们会不会冰释前嫌?卫千亦会不会跟夏朗解释那场刺杀究竟是怎么回事?夏朗会不会听信他的话?

他们……会不会和好?

想到这些可能性,沈寒之就觉得心里萃满了剧毒的血液,恨不得现在就把跪在外面的那个人直接杀死。

但是,他却同时看到了夏朗无神的瞳孔,他完全瘦了一大圈,本来就大的眼睛现在嵌在这张已经能看到颧骨的脸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但是沈寒之的心中却只是一抽一抽的疼。

都是……他的错。

是他一步一步,让那个天真无邪在马背上露出阳光微笑的小皇帝,变成了现在这样。

“是,今天的太阳是挺大的,”沈寒之看着夏朗,突然露出了一个还算得上是平和的笑容:“卫将军在外面跪了一天了,谁拉都不起来,皇上要要不要施恩将卫将军劝起来?”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夏朗想要听的答案,看着夏朗一瞬间变得放松的神情,心却如坠冰窟。

“朕不是想见卫千亦,只是因为……因为现在正是用兵之时……朝中无良将……朕要体恤将军府……”夏朗努力的坐起来,给自己穿衣服,沈寒之要帮他忙,却被他拒绝了,他一边勉力的给自己穿上那现在显得有些正式的皇帝常服,一边嘟嘟囔囔这一些沈寒之听了更难受的话。

这里只有他和夏朗两个人,夏朗说这些,是给谁听呢?

别人还好说,沈寒之难道还不清楚夏朗和卫千亦的关系吗?夏朗说这些,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反复的告诉自己,不是自己想见他,只是为了江山,为了社稷……

沈寒之突然觉得鼻头一酸,他看着夏朗已经瘦的脱了形的下巴,道:“皇上,您其实不用……您想见谁,宣他进来就是。”

想见,就去见吧,卫千亦本来就是“卫妃”,夏朗思念他,让他跪在他面前都是可以的,为什么要见一下都这么卑微呢?

“不可以!”夏朗本来在低头系着腰带,听到这话突然猛然抬起头来:“他是涉嫌谋害朕的凶手,朕怎么能随便见这样一个戴罪之臣!寒之哥哥,你能不能派你自己的私兵保护我?这宫里的人……朕不放心。”

他仰头看着沈寒之,眼中有祈求,有不安,有……恐惧。

这个国家的帝王,形容瘦削,看着他的皇后,眼中尽然是恳求和害怕。

沈寒之突然大脑轰的一下,什么都听不见了。

夏朗的话像是一盆冰水,从他的头顶淋了下来。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夏朗一再说要让出王位,为什么夏朗对卫千亦拒而不见,为什么夏朗要赶走一直在他身边的影卫……

原来夏朗早就发现,是他下的手了。

当夏朗发现他没有办法反抗的时候,他选择了放弃。

他所作的,不过是想给自己还有他身边的人谋求一条生路,为此,他一退再退。

他卑微的几乎放弃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他发现自己不喜欢让他见卫千亦,所以不敢在让他入宫,小皇帝的演技算不上太好,但是却瞒过了沈寒之那么久。

直到夏朗实在是耐不住思念,想见卫千亦一面的时候,他却还要咬着牙跟自己周旋,先是承诺他可以让位,后来又是小心翼翼的征求他的首肯,最后还“贴心”的问他要不要让他的私卫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沈寒之的指尖冰凉,夏朗身上似乎有一股可怖的寒意,让他从头凉到了脚。

是什么时候?

夏朗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寒之想问出口,但是却做不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顺着夏朗,把这部戏演下去:“好,我派人“保护”你。”

夏朗听了这个话,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眼中的恐惧却更深了。

沈寒之从来没有察觉到过夏朗对他的害怕,但是一旦发现,他却发现夏朗对他的害怕完全不只这一点点。

他努力的微笑着让自己看起来自然:“既然这样,那我扶着皇上出去吧。”

说着,他起身搀扶住了夏朗的手,夏朗的手臂骤然一僵,但是又很快的放松了下来,但是这一切还是被沈寒之感觉到了。

沈寒之心沉了沉,面上却只能装作一副运筹帷幄的心机之人,看着夏朗的目光冷冷如勾。

但是这样的目光却让夏朗平静了下来,手臂也比刚刚放松了些,脚步也快了三分。

沈寒之扶着夏朗到了门口,他单手扶着夏朗,一只手放在门前,却迟迟不推开。

夏朗望眼欲穿,但是却不敢对他说什么,只能缩了缩脖子:“罢……罢……了,还是不见了吧……这种……乱……”

他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突然闪过来了一道光亮,沈寒之一把把门推开了,有些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让夏朗顿时有一点睁不开眼睛。

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只能看到面前跪的笔直的卫千亦,还有耳后那个如同恶魔般的声音。

“皇上,臣在这里等你。”

夏朗脚步一顿,浑身一震,半晌,还是咬牙往前走去。

卫千亦跪的笔直,将军世家出来的素质让他即使是跪着也比别人看起来硬气三分,他的头微微的低垂着,看着面前的青石板,似乎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忽然,一双明黄色的鞋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幕似乎在哪里遇见过,卫千亦猛然的抬起了头,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表情淡漠的夏朗。

“皇上!”卫千亦突然爆发出了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喜悦之情,恨不得给面前的人来一个热烈的拥抱,告诉他自己的思念之情——但是他最后还是忍住了,甚至没有从跪着的姿势起来。

因为面前的人眼睛冷的像是冰雪,卫千亦在里面看不出自己的一份影子。

因为面前的人瘦的跟纸一样,卫千亦生怕,一个拥抱就会抱碎了他。

因为面前的人,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

卫千亦本来就是跪着,夏朗这个姿势,直接踹到了他柔软的腹部,卫千亦觉得自己的腹部一股刀绞般的疼痛,长时间的跪立让他的头脑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他拼命的咬住自己的牙齿,不让自己张开口,生怕一口吐在了夏朗身上。

卫千亦没法开口说话,夏朗却先开口了。

“卫千亦,你可知罪?”

夏朗的声音有些嘶哑,和卫千亦记忆中清亮的少年音完全不一样,陪着他整个人瘦削的形容,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卫千亦看着夏朗面前的样子,却突然想起了那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小皇帝的样子——小皇帝从城墙上飞驰而下,笑容飞扬,看着卫千亦的眸子亮的惊人:“朕想娶你!”

此时的夏朗,面容阴沉,身上散发着一种药味,和独属于病人的霉味,虽然仔细看还是能看出那极盛的容颜,但是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在了。

卫千亦一时间心疼的可怕,夏朗那一脚根本没有控制力道,他现在整个腹部像是火烧一般的疼,但是他却根本没有顾忌半分:“臣有罪,但是不知道皇上让臣认的,是什么罪。”

说完,他深深的在夏朗面前叩首。

夏朗被面前的人的动作惊呆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藏在袍子下的手攥成了拳头,在微微颤抖。

他现在有多心疼面前的这个人,多想把他扶起来,多想去看看自己刚刚那一脚踹的有没有事……

但是他做不到。

他后面推开的大门里,有一双眼睛正在静静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旦他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如果他死了……卫千亦也活不下来。

想到这里,夏朗深深的吸了口气,平静而冰冷道:“卫将军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朕在北疆收到刺杀,那剑上居然印着卫家军的字样?”

卫千亦听到夏朗提到这件事,心中一喜,正想解释,但是猝不及防,又是一脚踢了过来。

这次,直接踢在了他的脸上。

卫千亦的上颚下颚剧烈碰撞,他在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夏朗根本就不想让他开口。

“为什么?”一句疑问和着血丝一起咽了下去,卫千亦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如果不是反复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他都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假冒的夏朗了。

什么时候,夏朗居然完全变了模样?

对上夏朗眼睛的刹那,两个人都是一阵。

夏朗垂下了袖子遮住了他的手,手心已经被几天没有修剪的指甲划破,出了血。

“你可知罪?”

他又问了一遍,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卫千亦的错觉,居然看出了一丝恳求,他在求着卫千亦认罪,但是仅仅是一瞬间,又变成了寒雪般的冰冷,快的像是卫千亦的错觉。

“臣……”卫千亦开口的同时,一丝血迹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从来没有谋害皇上的意思。”

他为什么要认?他凭什么要认!

明明是夏朗自己要代替他去上战场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等他醒来的时候,夏朗都已经重伤了,又怎么可能谋划夏朗受伤的事情?

“我以为,”看着卫千亦嘴角的血迹,夏朗的身子抖了抖,但是又很快稳住了,声音平静如镜:“你恨透了我。”

“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会想要朕的性命,”夏朗看着面前的人,说的话却像是给后面的人听的:“朕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让你这样对我?”

沈寒之突然一震,扶住了门边才稳住了步子。

“皇上!”卫千亦看着夏朗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之前种种,是臣的错,但是臣从来……臣从来没有恨过你。”

“不恨我?”夏朗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嗤笑出声:“卫千亦,你以为朕没有听过你私下里是怎么说朕的吗?”

他和卫千亦“朝夕”相处的几个月,大部分时间卫千亦都冷着脸,夏朗为了讨他开心,寻了不少人来给他解闷,并且叮嘱他们把嘴闭紧,甚至还动过把婉熙郡主接进宫里的想法——他为了留住卫千亦,已经无所不用其级。

他和卫千亦相处的时间本来就算不上太多,夏朗自认不是什么盛世明君,但也不想做个昏君,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兢兢业业处理政事,有一天他回来的稍微早一点,卫千亦的朋友还没有走,他听到卫千亦皱着眉,对着朋友抱怨道。

“皇上真的让我不胜其烦……我明明就根本不喜欢喝汤,他每天还一定要亲手炖给我喝,”他冷笑了一声:“他的手艺一点都不好,我每次都还得喝完,说还行,其实——”

“其实什么?”

“不是淡了就是咸了,有的鸡毛都没有拔干净,实在是难以下咽。”卫千亦说完,和友人一起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然后还传出来不少友人安慰卫千亦,说他受委屈了的事情。

夏朗就站在门外静静的听着,门口驻守的侍卫听到了这些话,都已经变了脸色:“皇上,要进去吗?”

那汤每次都是皇上小心翼翼端过来的,眼角眉梢都是抑制不住的献宝似的喜悦之情,卫将军虽然没见到有多喜欢,但是每次倒是还是喝完了,没想到,他私底下居然是这样想的。

连侍卫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夏朗却只是静静的听完,然后掉头离去。

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给卫千亦煲过汤。

“卫千亦,我煲的汤,真的难以下咽吗?”

夏朗的视线落在面前的人身上,看到卫千亦浑身一震。

他每次煲的汤,都是自己亲口尝过才端给卫千亦的,所有的食材在下锅之前都反复洗了好多遍,比御膳房本身还要精细,别说鸡毛了,连一点小小的沙子都不会有,结果被卫千亦说成了难以下咽。

是真的难以下咽?还是煲汤的人让他难以下咽?

卫千亦骤然听到夏朗这么问,一些早就已经遗忘的往事突然浮现了出来。

从某一天开始,夏朗突然不给他煲汤了,他问了几次为什么,夏朗只是笑笑没说话,这句难以下咽一出来,卫千亦就知道他听到了什么了。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但是那理由太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想原谅自己。

他虽然嘴上总是说着一些讨厌夏朗的话,但是心里从来不是这样想的,那些埋怨里面有些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炫耀般的小甜蜜。

他没有人可以分享,又拉不下脸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

他最喜欢看夏朗盯着他喝汤的时候,亮亮的眼神,每次的汤都让他想起那天的一地碎瓷片,他每次都喝的干干净净,不想让之前的悲剧再一次发生。

“我……错了。”心思百转之后,卫千亦只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可以,他想抱着夏朗,一点一点吻过他的眉间,跟他慢慢诉说自己的忏悔和爱意,但是看着旁边都是紧紧的盯着这边的侍卫,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这样做。

“罢了,”夏朗的声音里居然有了一丝释然的味道,他本来也不是那种意味忍让的人,把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说出来,觉得好受了不少。

真可笑,他本来是来见故人最后一面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时居然想不到要说什么告别的话,也想不起什么美好的回忆,居然只能想到给自己最后再讨一口气。

他和卫千亦本来就是一对怨侣,到了这个地步,一个人道歉的不情不愿,另一个人接受的也心里难受。

那为什么不放开彼此呢?

“卫千亦,你走吧。”夏朗闭了闭眼睛,道:“本来说过不再见你,今天已经破了戒,不会有第二次了。”

“为什么!?”卫千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跪了一天,夏朗终于来见他了,但是还是这样的结果:“皇上,就算是死,也要给我个理由吧!”

“理由?”夏朗挑了挑眉:“你想要什么理由?”

“我是您亲封的……亲封的……”卫妃两个字虽然已经众所皆知,但是卫千亦还是难以启齿,但是他现在却主动提了出来,卑微的为了求得面前人的一点点挽留。

“可有册封诏书?可有册封仪式?可有入玉碟?”夏朗打断了卫千亦的话,一连三个问题,把卫千亦直接问懵了,夏朗看着面前男人有些茫然的样子,心如刀割般的疼。

喜欢这个人已经变成了刻入骨髓的一部分,如果想戒断,只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但是他的心上已经中了一箭了,还怎么可能承受的了任何的伤害?

“既然都没有,那你凭什么留在宫中?”夏朗踹出了他的第三脚,这一次,将卫千亦直接踹飞了出去,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瞳孔一瞬间放大。

卫千亦本来就心神巨乱,对夏朗猝不及防的一脚根本没有抵抗力,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倒在了离着夏朗三步之遥的地方,耳边是夏朗冷酷的话语:“卫千亦,朕不喜欢你了。”

夏朗像是对卫千亦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又重复了一遍:“朕不喜欢你了,你滚吧。”

青石板在阳光下热的发烫,卫千亦的脸贴在地上,狼狈不堪,但是这样的种种都没有听到夏朗说那句话来的灼烧难受。

“本来就是我的一时兴起,”夏朗似乎没有看见卫千亦狼狈的样子,一旦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之前已经排练过无数遍的话都顺快的说了出来:“世界上本就根本没有一见钟情这回事,那时候是我一时糊涂,现在哥哥说了我一顿,我已经醒悟了过来。”

他说完这句话,转回身望了一眼靠在门口的沈寒之,露出了有些讨好般的微笑,像是在邀功,沈寒之却觉得心里疼的快要揪起来了,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只能像是夏朗想象中的那样,露出了一个微笑,和夏朗交相辉映。

只是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拼命的用力攥紧,但是越用力,反而觉得越空虚。

“你说什么!???”卫千亦狼狈的半趴在地上,却刚好望进了夏朗和沈寒之目光的遥遥对视上——如果之前他还有所怀疑今天夏朗的一切都是受了什么蛊惑,这个眼神,却让他真的完全心死了。

夏朗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他和沈寒之一个眼神之间的默契,是他们从来没有过的。

有什么苦涩的东西顺着自己的脸庞落下,卫千亦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奇怪……”他喃喃道:“我怎么会哭呢?”

他从小顽皮被父亲捆起来打的时候,没有哭过,他十二岁上战场差点被人捅了个对穿的时候,没有哭过,他被万人讥笑,笑自己是“祸国妖姬”的时候没有哭过,父亲告诉他,作为卫家人,腰杆一定要是直的。

但是今天的他,狼狈至极。

他的衣服上有好几个鞋印,半趴在地上,脸贴着地,嘴角流下一丝血迹,而且,他还哭了。

夏朗对他说过无数句我爱你,却是第一次对他说,我不爱你了。

“你……”

骤然看到卫千亦的脸上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夏朗的第一反应是他刚刚是不是踢到了他的鼻子,才让卫千亦鼻头一酸。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眼泪是真的为他而流。

但是他仅仅是踏出了一步,就马上收回了脚。

因为他感觉到,背后有个人正在慢慢走来。

沈寒之从门口走下来,慢慢走近夏朗身边,最后在站在了他身边,搂住了他。

被这双手搂住,夏朗仿佛打开了身体的某个机关,他一瞬间想到了自己该说什么。

“我喜欢的人……是寒之哥哥。”

夏朗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不可能!”卫千亦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听的笑话:“皇上,你可以找任何理由,但是总不能找这一个吧?”

他和沈寒之有没有感情,卫千亦都看在眼里,夏朗当初还想让卫千亦帮他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一趟北疆回来,夏朗就喜欢上了在京城的沈寒之,怎么可能?

“如果你喜欢他,怎么可能会在大婚三天就娶了我?如果你喜欢他,怎么会拜托我去北疆找他心爱的人,如果你喜欢他,为什么宁肯在我这里打地铺,也不去他的皇后宫看一眼?”

卫千亦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旁边还有其他人,直接冲着夏朗吼出了声。

沈寒之的面色变了。

卫千亦的话像是刀一样狠狠的划在了他的心上,刚刚因为夏朗那句话升起了一瞬间的喜悦之后,就被更浓烈的苦涩冲淡了。

他怎么不知道,夏朗说着话的目的呢?

他只能更加紧的搂住了夏朗,似乎在宣告着他的所有权。

夏朗的腰身比女子还细,这还是缠绕了几层衣服和绷带的结果,沈寒之一入手,只觉得有些心疼。

这是一个大逆不道的姿势,但是旁边包围着的侍卫,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他们可能还在保卫着夏朗的安危,但是却不一定还忠于夏朗了。

夏朗脸色也变了,因为他看到了沈寒之变了的脸色。

沈寒之搂紧腰的这样一个动作在夏朗眼中读出了警告的意味,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卫千亦,不要逼我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你说啊!”卫千亦紧紧的盯着夏朗,似乎要把面前的人盯出一个洞来,声音却带了哭腔:“你说啊!”

你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啊!

你说啊!

“因为你脏。”这四个字一出,全场安静了下来。

卫千亦怀疑自己的耳朵,沈寒之也有点没有料到夏朗会这么说,两个人都看着夏朗,夏朗却成了最淡定的那个。

“卫千亦,你觉得朕真的那么大度吗?接受一个和女人搂搂抱抱的不贞之人?”

这句话像是惊雷一样炸响在了卫千亦耳边,他心中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昨天影夜跟他种种对峙,他最害怕的不是他曾经辜负夏朗的那些心意,因为那些他尚可以用以后十倍百倍的用心补上,他最害怕的就是……

“你听我解释,”卫千亦差点开不了口,声音嘶哑:“你听我解释,都是误会。”

“不用解释了,”夏朗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但是朕眼耳尚聪,不必劳烦卫将军解释了。”

“不是这样的……”卫千亦眼中满是哀求:“那天她是摔了一跤,我只是顺手扶了她一把……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夏朗的心脏骤然跳的快了一点,他差点都要嘲笑这样不争气的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听到卫千亦的解释,居然还能开心的起来?

“朕还记得,你是如何亲口说自己要娶婉熙郡主,”夏朗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朕也记得,大将军是如何恳求了朕三个时辰,说你和婉熙郡主如何青梅竹马,求朕给你们俩赐婚。”

“知子莫过父,”夏朗紧紧的盯着卫千亦:“大将军总不会说谎吧?”

大将军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强求儿女姻缘的人,既然他开了口,那必然就是真的是两情相悦了。

卫千亦被夏朗连环的一段话震惊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连退了好几步。

一时间静默无言,没有人开口,沈寒之却能感觉到夏朗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他抓过夏朗的手,发现他的手冷的刺骨。

他把夏朗的手包了起来,想暖一暖。

夏朗下意识想抽出来,但是转过头看了沈寒之一眼,却又不动了。

沈寒之心中苦笑,什么时候,夏朗这么怕他了?

“我不相信,”卫千亦沉寂了一会,看到沈寒之搂着夏朗的这一幕,不知道从哪里升起了一股力量,骤然支撑他站了起来:“我不相信!”

他无法接受,看着另一个男人,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一样,搂住了他心爱的人。

“我喜欢的人,是寒之哥哥。”沈寒之搂住夏朗,给了他支撑,才让夏朗不至于马上倒下,他的身体其实已经虚弱到了一个境界,半边的力量都靠在沈寒之搂着他的腰的手上。

他看到沈寒之,脑中像是骤然炸响了一道惊雷,想通了一些事情,他看着夏朗,指了指他旁边的沈寒之:“是不是他逼得你?”

他仿佛找到了问题的正解答案,眼睛都亮了几分:“就是他对不对!他威胁你了!”

他就说吗!夏朗今天简直是太过反常了,怎么可能突然一下性情大变,如果联想到那个一直在背后看着的沈寒之,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他冲上去想掰开沈寒之拦住夏朗腰的手,但是却被旁边一直像是雕塑一样的侍卫出手拦住了。

“滚!”卫千亦双目通红,凌冽的看着面前的这些沉默侍卫:“你们没有看到皇帝在被那个人威胁吗!你们不去抓他,来拦我?”

夏朗看着卫千亦的举动,身子一僵,却不敢再有动作。

他的腰被沈寒之搂住,即使是轻微的举动沈寒之也能感觉的到,他不敢乱动。

沈寒之却看清了夏朗眼中的挣扎,心已经痛到了极致,已经不痛了,反而产生了一点破罐子破摔的快感——这样也好,这样他就能长长久久的跟夏朗在一起了。

他怎么看不出,今天夏朗色厉内荏的这一幕,只是想保住卫千亦而已?

小皇帝演技不高明,但是沈寒之却乐意入戏,因为这剧本他喜欢。

夏朗说,他喜欢他。

这一句话,沈寒之就能念一辈子。

即使夏朗的心不在他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一年,五年,十年,总有一天,夏朗会忘记卫千亦,全心全意的爱上他。

想到这里,沈寒之露出了一个有些温柔的微笑,俯身吻住了夏朗。

夏朗的目光里有一丝猝不及防,他下意识的想要挣扎,但是大脑却强制的命令自己停下,乖顺的接受了这一个吻。

卫千亦颤抖着身子,徒然瞪大血红的眼睛,他被拦在侍卫的铜墙铁壁之外,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人亲吻,夏朗没有任何反抗,反而乖顺的搂住了沈寒之的腰,完全顺从的姿态。

他明明还活着,但是那一刻,卫千亦却觉得自己死了。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胸口被开膛的声音,有人用锋利的刀划开了他的胸口,取出了他的心脏,用力的捏了几下,然后随手扔到了一遍,他死不瞑目,那人却极轻的冷笑了一声。

“真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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