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天隐皇朝18
梆梆梆梆——
一入殿中, 浓浓的佛香涌入鼻中。
大殿四面皆是顶着墙高的金色佛像, 有的端坐,有的屹立, 有点半卧……金漆精雕,神色肃穆,栩栩如生,配上一下一下清脆的木鱼声,让人忍不住心生压抑之感, 似乎自己正在被这满天神佛紧紧注视着。
邵白和明艳并肩而走, 跟在小沙弥的身后。
“怀一大师,人带到了。”小沙弥对着红色袈裟的背影恭敬的说道。
木鱼声戛然而止。
梆梆声停得突然,邵白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十分诡异, 木鱼声停下的刹那邵白发现自己的心跳竟然也跟着节奏漏了一拍。
“看来这位施主佛缘颇深啊!”坐在蒲团上的老者转过身来,怀里抱着一个紫碧色的青石木鱼, “贫僧刚刚敲得乃是佛光七音,一般在绕莲花时所用, 施主初听便能做到心音与佛音相融,实乃有缘人。”
说话的老人便是怀一大师。他的身材单薄异常, 甚至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脸上的五官凸出, 黄黑的皮肤将他脸骨的线条包得紧实。不难看出这位怀一大师已经一把岁数了, 但或许是因为常年与青灯相伴的缘故,那双老眸中倒还是一片清明。
这是头一次有人说邵白与佛有缘,然而对于这种说法邵白是万万不敢认的。他是习剑之人,无论是上辈子, 还是这辈子他的手上终究是沾了不少血腥的。
邵白不了解佛教,但总听说过出家人慈悲为怀,甚至连一只蚂蚁都不舍踩死。像他这样的人是怎么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咳咳。”邵白与明艳一同跪坐在大师的对面,对于有缘之说不置可否,“大师,不知何为绕莲花?”
“莲,洁白无瑕,极尽善美,乃绝对清净。绕莲而走,除罪障、开智慧、延寿命、通正果,可避免堕入轮回之误,勘探神圣本源。”钟鸣般的声音从那苍老的身体力发出,有一点违和之感。
邵白坐在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二位施主前来是为天隐祈福的?”
“正是。”
“既然如此那便先请二位净手上香吧。”怀一大师说。
“也好。”邵白点头。
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一样,很快小沙弥便端着一金色的扁盆来到他们面前。
盆里是清澈的冷水,上面飘着两片薄薄的粉荷花瓣。
小沙弥先将水端到明艳公主的面前,之后才端至邵白这里。
邵白也不讲究将顺序,双手伸进去水中洗了洗。
接着三根细细的香便送入了邵白和明艳的手中。
上香的规矩不少,一会儿跪一会儿站,拜哪个不拜哪个,对于这些邵白都是一概不知的。
所幸他一旁的明艳动作似乎很是熟稔,邵白跟在对方身后依葫芦画瓢倒也算有模有样。全程下来没有什么大差错,整个人终究是懵懵懂懂的,拜得是谁都分不清,也不知道这般祈福有没有用。
不过俗话说“心诚则灵”,邵白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还算说得过去,大抵还是有点用的。
他与明艳两人起起跪跪花了大半个时辰,祈福之事才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到了最后,邵白和明艳分别将手上的还在烧着的香递于小沙弥奉于佛前。
“嗯?”结果邵白手上的香时,小沙弥的神情变得格外惊讶起来。
“怎么了?”邵白有些担心,他想着这一路自己都还算小心,应该没做出把香弄折了之类的事来。
“这是大天真,神佛降临的吉兆啊!”因为还在佛堂上,小沙弥的声音不大,但是也不难听出他语气中的震惊。
“施主,烧香解意,像公主殿下烧出地这三根香便叫作成林香,左手的香高,中与右持平,此意为有神灵守护其左右,算是常见的吉香。”明艳的表情有一丝愕然,小沙弥则接着拿手指在邵白的三根香上比划着,“而施主你这便罕见了,三根香里,左右两根持平且在中间一根的三分之一处,此为大天真,施主可能是神佛转世之体。”
“只是三柱香而已应无这般玄妙吧。”少年的身体略微有些僵硬。
“玄妙玄妙,玄而又玄,妙里有妙。施主说得是,不必拘泥其中,顺其自然便好。”门外怀一大师手捏着佛珠走了进来,缓缓说道。
小沙弥连忙将手里的三炷香供奉到佛香前。
“不过可见施主确实与佛有缘。”
邵白面上略有尴尬之色。
“明艳公主,老僧有一事想恳请于您。”怀一大师右手竖直摆在胸前,“还有两日便快到四月初八了,那是金花夫人送子娘娘诞日,乃大吉之日。每年逢此日,周边的百姓都会来承天寺祈福上香。公主殿下身份金贵,又正好在寺里,今年老僧便想请公主殿下屈尊为百姓赐福,不知公主殿下可否愿意?”
站在一旁的少女点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嗯,如此甚——”说到一半,怀一大师的声音倏地哽住,右手的紧紧抓着自己胸膛前的袈裟,左手的佛珠链子也掉落在了地上,表情痛苦至极。
“糟糕!怀一住持的病又犯了!”小沙弥吓得不轻,连忙跑到怀一大师的身边,“大师,大师您的急救心丹可放在身上了!”
老者的表情痛苦万分,像是随时下一刻就会断了气一般,邵白和明艳不通病理只能在一旁候着。
还好没过一会儿,小沙弥便从老僧身上摸出了一个黑色瓷瓶出来,“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怀一大师药马上就来!”
咕噜噜——
大概是太过着急了,小沙弥的手抖得厉害,有一颗丹药从他的小手中滚落,他也顾不上去捡,只能再倒出一颗来。
朱红色的药丸在地上滚动,一直滚到了烧白的脚边。
邵白弯下腰将那朱红色的药丸捡起,下意识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草药味里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花香味。
还有一点点的淡淡的腥味?
“住持,住持,您还好吧!”小沙弥拍着老者的背,帮着对方顺气。
这急救心丹似乎药力非凡,服下之后,怀一大师的神色明显就平和了下来,整个人的身体看上去也舒畅了不少。
“多谢施主。”小沙弥将邵白见到的药丸放回到药瓶里,很快就有另外几个年轻的僧人进来将怀一大师搀扶起来。
“不知怀一大师得了什么病?发作时好生严重。”走出大殿,邵白问。
“怀一大师向来养身修性,但终究年事已高,说不上具体是什么病,但身体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小沙弥拿袖子抹了抹眼睛,言语有点哽咽,“大师真的是个好人,我本来是个被双亲的抛弃的孤儿,法力低微又身无长物,若非大师将我带回寺里收留,我肯定是活不到这个时候说完。每次看到大师犯病时如此痛苦,我真的好害怕。”
“佛祖保佑,好人自会长命。”一直沉默的明艳传音,“大师不会有事的。”
“嗯,明艳说得是。”邵白在旁边附和道。
“阿弥陀佛,谢谢两位施主,失了仪态让两位见笑了。”小沙弥赶紧将眼泪擦干,“我带两位去用早膳吧。”
明艳和邵白的身份终究特殊,寺里倒是没有让他们与普通僧人在一处用膳。不过路上难免也会遇到一些刚下早课的新学沙弥,大概很少看到像邵白明艳这样衣着不凡的人,难免会好奇的多看上几眼。
“稍等,我想舀点水净手。”摸了急救心丹后,那股奇怪的味道一直在邵白的手上久久不散,见路上有一处井,邵白想打点井水洗一下手。
“施主那井是——”小沙弥还没说完,邵白已经来到了那口井边。
“荷花?”往井里望去,邵白不由愣了愣。
这井不算深,井口也不算大,但里面却浮着好几朵盛开的粉嫩荷花。这实在是有违常理的事,先不说现在离夏日还早不是荷花该开的时候,就说这井里养荷花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而且还长得这般好。
“施主这井里的水用不得。”小沙弥赶来说道,“等会至早膳处便有打水的地方。”
“这井好神奇,竟然能生出这般的荷花来。”邵白很是好奇问小沙弥,“这是什么道理?”
“施主,这井可是我们承天寺的奇景之一,名井中荷影,这井里的荷花不败不谢,公主殿下应是不陌生的,当年天隐皇帝御驾前来也曾慕名观赏,亲口称这几朵为花中不老仙。”小沙弥笑着说道。
明艳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不败不谢?”邵白很是讶异。
“是,至少从我至承天寺以来,便不曾见过这井里的荷花有凋零过。”小沙弥引着邵白和明艳离开,“不过这也不稀奇,这口井本就不俗。”
“嗯?”邵白愈发好奇。
“这井名为花雨井,有过一个古老的传说。”讲起这种传说来,小沙弥上来还轻咳几声,故作老成,看上去很是好玩。
“那还是当初修建承天寺的时候,因为殿宇众多,规模宏大,需要很多的木材,为此寺里一位得道的大师便去隔壁的山头化缘,想向那位山主借取良木。”
“那位山主性格狡诈行事苛刻,便故意刁难大师说:你想要我这里高大的杉树,便要自己一人将它们折断砍下,若能做到,我可以施舍,听你砍伐。那杉树参天粗壮,一人砍下一株便很是困难,连砍数根绝无可能,然而大师还是和山主立约了。那夜狂风掠过,谁想大师得道深厚,早已脱离一般血肉凡胎,当夜做法,那些巨杉树便一一听话倒下。”
“哦,这大师法诀好生厉害。”邵白点点头。
大概是邵白的语气太过平淡,还打断了小沙弥的故事,小沙弥的脸鼓了起来,有些不满,“施主,承天寺历史悠久,建造的时候可是还没有法诀之力的,这是得道神迹。”
“是这样啊!对不住。”说错了话,邵白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
“咳咳。”小沙弥继续说道:“然而山主见状很不高兴,继续刁难道:愚蠢的和尚,虽然你将这些树都砍倒了,你又该如何将这些良木运走。若是你一日内无法将其运走,我便不将这些杉木给你了。这些杉木一根便有千斤,一共加起来比大师千倍还重,一日的时间很是仓促,山主觉得完成此事绝无可能。谁知大师用自己禅杖往那些巨杉一撞,那些巨杉便不见了踪影。”
小沙弥忽然停下不说了。
过了好一会儿,见听着两个人没有反应,小沙弥有些幽怨地望着邵白,“施主你不问我那些巨杉去哪了吗?”
“啊,那些巨杉去哪了?”邵白觉得这小沙弥很是有趣,便依言问道。
“就从这口花雨井里一株一株浮涌上来了。这样建造的承天寺的木材便筹足了。”小沙弥兴致缺缺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邵白很捧场的点点头。
小沙弥叹了口气,这段传说他讲给不少人听,每一个都觉得很是神奇,只有他身后这两位的反应最为平淡,弄得他都觉得自己讲得很是无趣了。
其实这事倒不是邵白和明艳故作姿态。他们两人里一个常年神情没有起伏,连话都少说,自然是做不了捧场的活。而另一个——
对于邵白来说,传说里运走那些木材的方法似乎和通用法诀【包罗万象】是异曲同工之妙,他经常见哥哥和苏玄机使用。
而那一下子砍几十棵巨大杉树——
好像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
总的来说,邵白觉得这个故事比起池子里不败的荷花要符合常理的多。
很快,小沙弥便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座小堂前,瓦片砌成,十分简朴。
门口挂的一副有些破烂的红纸,墨字写着“听晨钟暮鼓,闻妙法佛音”,意思大抵是皈依佛门,开始修行生活的意思,倒也是合情合景。
“这是寺里的小厨房,虽然简陋些,但胜在清净。”
小沙弥端来水给邵白净手,就在这段时间里,早膳也一样样端了上来。
上菜的事芳芸,在邵白和明艳祈福的时候,她便先行过来了。
毕竟是明艳入口的东西,作为贴身婢女,芳芸自然是看着这些东西做出来才放心。
几样咸菜,两碗白粥,还有些素包子、油饼什么的,寺庙里菜没有葱蒜辣椒没有这些重口之物,当然更是没有鸡蛋肉食这样的大荤。一眼望去,实在是清淡的可怜。
“真是委屈公主殿下和邵公子。”芳芸说道,这样的早膳在宫里是连下人吃得都不如的。
“清淡点也好。”邵白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几乎顿顿都是上好的,但他其实并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这样偶尔几天青菜白饭,也没什么问题。
而明艳似乎也不是挑剔的人,面上如常。
小堂里很是安静,难得能听到几声勺根触碰碗边的声音。
“公主殿下不吃了吗?”见明艳放下勺子,邵白望了望,对方那碗白粥大概只吃了一小半,“可是吃不惯?”
“不是的,邵公子。我们公主殿下食量小,这已经算是公主吃得多得一顿了。”芳芸在旁边解释道。
半碗粥便是吃得多得一顿了?
那平时该吃多少一点?
“吃得少,会长不高的。”邵白拿出楚师兄常说得话劝说道。
“咳咳,邵公子我们公主殿下的身材在女子算是极好的了。”以为邵白是在嫌弃明艳的身段,芳芸连忙维护道。
“原来是这样。”对于女子的身材,邵白不算了解,便不再多言了。
“芳芸,后面小厨房可还有素包子和油饼吗?”吃得差不多后,邵白问道。
“有,邵公子还要来些吗?”芳芸问。
“嗯……我想带回去一点。”邵白想了想说,“可有豆浆?”
“有的。”
“也来一些。”邵白说。
“好的,邵公子稍等,奴婢这就去。”芳芸点点头,行礼退下。
一下子,小堂里便只剩明艳和邵白两个人。
“邵公子,对不起,我随意应下了主持的请求,可能要在承天寺多待上三日了,若是邵公子不便,可先行回去。”过了会儿,悠悠的声音便传进邵白的耳朵里。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护送公主殿下来这里,自然也该将公主殿下好好送回去。”邵白说道。
理是这么个理,而且楚师兄是装扮成银甲军的人来的,他若是就这么走了,那楚师兄估计也不会留在这里。一共就十个银甲兵,等回去的时候莫名其妙少了一个,怕是王策也不好交差。
“其实也没什么,到底回去我是要和父皇说清楚的,左右结果如此,邵公子不必为难而迁就于我。”明艳说道。
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各层将少女包裹了起来,无论是邵白,还是她身边的任何人都被拒之在外。
习惯于拒绝别人的好意,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邵白就有这样的感觉。
明艳似乎不想和任何人产生联系,或许曾经王策是一个例外。
但现在王策也不再特别了。
这样的状态十分糟糕,一路走向孤独的人会怎么样邵白比任何人都清楚。
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
邵白不觉得自己能改变明艳的现状,他不是对方视为特殊的那个人,他没有这样能力去拯救这个越走越远的少女。
“邵公子,你要的早膳。”芳芸已经将几样东西装进了木盒里。
“嗯,那我便先行离开了。”邵白望了眼坐在那面无表情的少女,便拎着木盒离开了。
对于明艳,邵白确实会比一般人多留一些心思,不然对方来邀请他来天隐的时候,他也不会同意。
这里面自然有原因。
和所谓的婚约没有什么关系。
若硬是要说,大概是因为邵白在明艳身上看到了些许自己以往影子的缘故。
想了想,若是他没有来到这里,没有来到六海州界的邵府,没有遇见那些对他重要的人,他可能会比明艳的现状还要糟糕的多吧。
“楚师兄,你起来了吗?我把早膳带回来了。”邵白走了进来,男人才懒洋洋地起来,坐在卧榻上伸着懒腰。
臂膀伸展出来,里衣的襟口不由松散开来,露出男人大片紧致的胸肌。
皮肤上暗红色的纹路随着臂膀的动作微微起伏。
“你盯着我看干什么?”男人的语气似乎带了点戏谑。
“嗯……嗯……没什么。”偷看被人抓了个现行,邵白飞速地将眼神转开,接着有些慌张地转过身,将木盒放在桌上,磕磕绊绊说道:“楚楚楚师兄,你快些起来吧,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男人打了个哈欠,便懒散地下了卧榻去洗漱了。
“就祈福而已,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个时辰多一些,还还还……好吧。”邵白的脸上微微有点热,将木盒打开把冒着热气的油饼子、素包子还有豆浆一一都拿了出来。
“切,不就烧个香竟然要那么久。”男人一边走到桌边,一边抱怨道。
“我回来得是有些晚了。也是这个点,楚师兄等得肯定很饿了吧。”邵白先是愣了愣,然后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似的说,“对不起。”
一股脑说了一堆,见没有回答,邵白心里咯噔一下,望向身边坐下的男人。
只见那双淡红色的眸子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楚师兄,我是又说错什么吗?”邵白小心问道,“你不要生气。”
“啊,你这脑子真的是没救了。”接着邵白的脸颊就被一只大手捏住,肆意揉捏起来,“饿!饿!饿!饿什么饿啊!你当老子是饭桶吗?”
“粗四熊,我戳那,我没则么想。”邵白被捏着脸,话也说不清楚,模糊地认错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白嫩的脸颊才从男人的魔爪下逃了出来。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老子什么时候说怪你了!道个屁的歉。”欺负完以后,楚天泽的心里还很是不爽。
“可是……”邵白解释道,“楚师兄说我去的太久了,所以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啊!我说得是这个意思吗?”男人随手抓起一个素包子蹙眉说。
“那、那是什么意思?”邵白问。
似乎已经忍无可忍,素包子被男人捏的都几近变形了。
“蠢死你算了!那他妈当然是……是想让你早点回来的意思!想早点见你的意思!懂了吗!傻子!”
邵白整个人都傻了。
几乎是一下子,那张稚嫩的脸就红得不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