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S2
荣锐回到病房, 萧肃还在沉睡, 也许是在睡梦中感觉到疼痛, 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 衬衫衣领都濡湿了。
床头放着医院配给的病号服, 荣锐用温毛巾给他擦了擦汗,拆开包装换衣服。
萧肃习惯穿衬衫,极保守的款式,偶尔解开最上面的纽扣,露出颀长的脖颈、微凸的锁骨,像年代剧里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荣锐记得母亲生前是最喜欢这一挂的,常说这样的男人符合所有少女的想象。也不知道她当初怎么昏了头,偏选了父亲这种连笑都笑不好的糙汉子。
还好自己没昏头。
荣锐轻轻侧过萧肃的身体, 替他脱下衬衫,套上病号服。萧肃比想象的还要瘦, 肌肉非常单薄, 好在骨架流畅完美,平日里穿衣服还算撑得起来,看上去挺拔端正。
荣锐小心地将他放平,系上纽扣, 内心的疑窦盘桓不去——他的身体到底有什么问题?
蓦然想起车里的小药格, 荣锐将脱下来的衣服装进洗衣袋,下楼去了停车场。
手套箱里扔着行车证照、急救包、口香糖……荣锐翻到最下面才找到那个扁圆形的小盒子,打开, 里面分了四格,装着四种不同的药片。
如萧肃所说,确实有一个是布洛芬,但其他三个显然不是复方氨酚烷胺,其中有一个标识着英文缩写,荣锐记得母亲去世后父亲也曾吃过一阵,似乎是抗抑郁的。
其他两个就完全不认识了,荣锐将药格揣进兜里,坐在车上拨了老孙的电话。
“东西我看完了。”荣锐开门见山地说,“那些金属钠和石油醚,能不能查到流转记录?”
“都是大宗消耗的常用化工品,火场那点儿量,基本无法追溯。”孙之圣说,“现在只能从运送环节入手了,专案组兵分两路,一路去制皂厂附近找目击证人,一路去调查几个嫌疑人的社会关系,看能不能找到拉货车。都是琐碎的事情,怕是要折腾一段时间。”
“还有一个问题。”荣锐道,“凶手怎么知道两个看守定了那家饭店的外卖?”
“手机被黑了,不光那两个看守,王玉麟和王玉贵的手机里也有监控痕迹。”孙之圣说,“凶手比我们想象的高端得多,这绝对不是一桩简单的劫车绑架案,我认为王玉麟和王玉贵没说谎,案子还是要从丁天一和他助理身上下手。”
“查洪颖。”荣锐道,“那个越南女人,丁天一的金主。这个女人不简单,我怀疑尤刚的案子背后也有她的影子。”
孙之圣沉默了一会儿,说:“又搞玄学?证据呢?”
“先给我权限,查了再告诉你。”荣锐简单直接地说,“我要跨国调查,查她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经历。”
“你说要就要?”孙之圣不高兴地说,“你头壳坏了?怎么讲话?我是爸爸你是爸爸?”
荣锐一顿,说:“爸我要跨国调查……”
“……滚!”孙之圣骂道,“你爸听见被你活活气死,你到底是他儿子还是他仇人?”
“仇人。”
孙之圣直叹气:“夭寿了……我这就去给你协调。你悠着点儿吧,百善孝为先,趁早好好巴结你爸,别回头带人回家被他打出来,死基佬。”
“我自己成家,他敢废话我把他打出去。”
“哎哟你这大逆不道的孽子,要是古代早就被沉塘了!”孙之圣说,“懒得教育你了,还有什么屁快点放!”
“王玉麟和王玉贵的手机,我要看黑客入侵的技术细节。”
“一会发给你。”孙之圣说,“警告你,别老跟十一处那对死基佬黑客互通款曲,他们老大粘上毛比猴还精,回头再跟桑国庭嘤嘤嘤嘤,说得好像我破案全靠他……奔四的人了真是不要碧莲,我拿点年终奖容易吗?!”
荣锐心虚地眨了眨眼,说:“羽绒服还你两件,外加两双鞋。”
“一码是一码……来双靴子,这儿的冬天太冷了。”
挂断电话不过几分钟,孙之圣的资料包就发了过来,荣锐打开仔细翻看,专案组的技术人员证据收集很完整,分析也很细致。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很眼熟——这个入侵黑客,手法怎么好像一个人?
在微博上监视“农夫”的那个“句号”。
国外的黑客?
这么说来,王玉麟和王玉贵也算是走上人生巅峰了,区区两个土贼居然引起了美帝间谍的注意……荣锐嘴角一勾,封存资料,往急诊楼走去。
刚下电梯,就见萧然一脸焦虑地狂奔过来,差点撞他身上。
“怎么了?”荣锐忙扶住她。
萧然气喘吁吁,道:“出事了,丁天一病危!医院调不到血浆,血站要求亲属互助……他父母都不在本地,我要想办法找志愿者给他互助!”
“什么?”荣锐拉住她,“调不到血浆?什么血型?”
“ab。”萧然满脸的汗,她一直以为自己这种阴性血才是稀缺资源,今天才知道医院里长期血荒的并不是她这种熊猫血,而是常见血型——没办法,用的人多啊!
荣锐一阵头大,他自己是a型血,救不了急,但老孙似乎是ab……连忙掏出手机打电话。
“什么?调血还要互助?现在血站这么牛逼了?”孙之圣说,“夭寿哦,我怎么这么命苦,还要给嫌疑人献血互助……你记得哦我可全是为了你,为了你的萧老师!”
“我记着,做牛做马。”荣锐直截了当地说,“骑电动车来,别开车晚高峰堵死!”
“我他妈……马上到行了吧!”
荣锐挂断电话,对萧然说:“找到一个,怕不够,你接着找其他的。”
萧然感激涕零,刚要上电梯,就见一名护士小跑着向她招手:“萧小姐!找到了,找到志愿者了!”
萧然大大松了口气:“谁?哪儿的志愿者?人呢?”
“在血站,血站说对方要求保密……总之你不用着急了!”
护士匆匆离去,萧然还呆呆的:“谁啊?”
“你刚还找过谁?”荣锐提醒她。
“我助理?”萧然说,“我让他在公司召集志愿者……这么快?”
无论如何问题解决了,荣锐又给老孙打电话,孙之圣一阵嗟叹:“我电动车都骑出来五百米了……这玩意儿怎么停啊?”
“……”荣锐一点都不担心他停不下来,毕竟是会开特种车辆的人。
就当他在卖萌吧……
晚上十点多,丁天一的情况终于稳住了,萧然喜极而泣,荣锐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至于另一半——丁天一的父母已经启程赶往靖川市,明天中午就到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不会起诉萧肃。
现在只能两手准备了,一手赔偿,一手诉讼。前者萧然必定全力以赴,后者……只有看证据了。
夜色深沉,外面又飘起了雪花,荣锐坐在萧肃床前,戴着耳机听萧然录的医生证词,一边浏览院方出具的证明书。
忽然,后背的汗毛炸了起来,荣锐猛地摘下耳机,回头,只见门不知何时开了,门口站着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
那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身高与自己相仿,宽肩长腿,短发微卷,穿着烟灰色的牛仔衬衫,臂弯搭着一件黑色长大衣。
“你是?”他微微皱眉,狭长的双眸扫一眼病床上的萧肃,“他的学生?”
荣锐站起身来,脑中闪过萧肃的社会关系资料,立刻便认出了他:“方卉泽?”
“小舅?!”萧然正好过来看萧肃,惊喜交加地叫道,“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方卉泽与她拥抱,“回家刘阿姨说家里出事了,姐姐和阿肃都在住院,我就马上赶过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她啰里啰嗦什么也说不清楚,听得我头大。”
提到母亲和哥哥,萧然忍不住眼圈泛红,从中午出事到现在十几个小时,她压力大得都要爆炸了,此刻忽然看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顿时感觉有了主心骨:“是公司的事,我妈现在昏迷不醒,我哥也……还有周伯伯,今天凌晨也去世了……”
“周律师?”方卉泽震惊地问,“去世了?不是说和姐姐出国度假了吗?”
“是这样……”
“萧然。”荣锐打断了她,“换个地方说话可以吗?他需要安静。”
“哦哦,小舅我们去外面讲。”萧然看一眼沉睡的萧肃,挽着方卉泽的胳膊走了。
荣锐慢慢关闭房门,在门缝中看到方卉泽高大挺拔的背影,莫名想起萧肃上午说过的话——知道方卉慈香樟树花粉过敏的,除了他和陈医生,就只有方卉泽了。
怎么这么巧?方卉慈刚出事,他就回来了?
荣锐回到床前,支着下巴回忆方卉泽的模样,怎么对比,也看不出和洪颖有什么相似之处。洪颖是圆脸,短下巴、厚嘴唇、深眉骨,媚眼如丝,典型的东南亚长相。
方卉泽则是明朗的北方男人相貌,容长脸、粗平眉、瑞凤眼有点轻微的内眦,显得粗犷有余而精致不足。不过他卷发打理得很有型,加上着装得体,显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萧肃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俩像?
是过度劳累引起的错觉,还是某种长期朝夕相处才能捕捉的细微直觉?
毕竟,从资料来看他和方卉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四年。
快到午夜的时候,萧然推门进来,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怎么样?”她走到床前看萧肃,“还是没醒吗?”
“医生加了镇定的药物,让他多睡一会儿,凌晨应该会醒。”荣锐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问她,“你呢?”
“我?我好多了。”萧然笑了笑,“幸亏有你,不然我下午早崩溃了。”
“方卉泽呢?你小舅舅。”
“去看我妈了。”萧然叹了口气,“他回来就好了,我一个人真的是……撑不下去。哥哥虽然聪明,但并没有商业上的经验,妈妈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明天周律师的儿子就从国外回来了,还要准备吊唁的事……”
荣锐理解地点点头:“方卉泽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说前几天,因为公司的事情。”萧然说,“他的公司和国内一家it巨头合作,要推出一个什么ar游戏,这次打算在国内常驻一段时间……你不知道,他以前请都请不回来,上次回家还是外公的葬礼。”
荣锐想起那个和萧肃一起玩过的ar游戏,上次他确实提过,方卉泽元旦之前就说过游戏要在国内公测,那么这次回来应该只是巧合了?
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萧然关心地问,“这么多天你一直为这事儿奔波,今晚我陪床吧,你回家好好睡一觉……你还住在我哥那儿?”
荣锐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摇头:“不用,我陪他吧,万一他半夜提前醒了,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
萧然抿嘴看着他。荣锐挠了挠头发,说:“我去买点宵夜,回来你就走吧,女孩子睡眠很重要,皮肤会变差。”
萧然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丝羞涩的小孩样,忍不住抿嘴一笑:“那我替我哥谢谢你咯,去吧。”
荣锐抄着裤兜去大厅的贩售机上买咖啡,买烟,又买了两人份的卤肉饭,拎着袋子上楼的时候忽然心里一动,拐了个弯,去了方卉慈的病房。
午夜时分,走廊一片寂静,灯光苍白如雪。荣锐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看到方卉泽高大的身影立在方卉慈床前,低头看着被单里毫无知觉的长姊。
他垂着眼,眼神很深,氤氲着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伤感、依恋、同情……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良久,他伸出右手,轻轻拂开她额头的短发,俯身,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印下一吻。
荣锐分明看见他说了一句什么,说得极轻,嘴唇动得很快,幅度很小。
所幸自从左耳失聪之后荣锐就强迫自己学了几个月的唇语,依稀看懂他说的好像是:我回来了。
前面似乎还有三个字: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荣锐疑惑地想,难道是离得太远,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