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牛壮一脸难以置信, “买……买我的菜?队长家里也有啊。” 咋不买队长家的。
华子懂事,知道自己家人口多, 粮吃不饱得菜添补,跟他爸一样都没动过自家卖的心思。
杜洪江跟他解释清楚,眼神不躲不闪,无端端的就让人信服。可这年头谁也没听说菜能自个儿卖, 隔壁县有专种菜的公社,人都是副食品门市统一收购, 没听谁敢私下卖的。“队长,我……万一……”搞不好又要落个损公肥私的名声。
“你放心,这话也就放这屋里说,出去了你谁也别说, 尤其林水生那边。”总觉着林家那丫头人小鬼大。
“自然,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再沾惹林家人了。”牛壮拍胸脯保证, 想了想又问:“那我这个算不算……会不会被割资本主义尾巴?”
前面十年, 公社里管得严, 农民要敢偷养偷种农副产品,是要被上头无条件没收的, 俗称割资本主义尾巴。
想到自己更过分的事都干了,杜洪江心头有点不自在。“瞎说啥呢, 自留地的产出咱们有自个儿支配的权利,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而且, 成不成还不一定呢,瞧把你吓得……” 他这话算是给牛壮吃了定心丸。
鸡蛋村里谁都卖,也没见上头来割尾巴,那他就把菜当鸡蛋卖卖?反正先试试再说。
走之前,杜洪江又加把火:“咱们大人忍忍也就过去了,只是可怜了孩子。” 意有所指。
是啊,他们从小苦到大,习惯了。孩子才是受苦的,自家闺女每天都要念叨淼淼又多了新衣服新鞋子,眼睛里的渴望和羡慕,自己压根不敢看,这爸爸当的可真窝囊。一咬牙一跺脚,行,那就先试试看。
杜洪江满腹心事回到家,见一大家子都还等着自己,软化不少,“以后都别等我,饭熟了你们先吃。”
黄淑芬哼一声,“是你宝贝闺女要等。” 男人的眼睛立马更加温和了,问上城里好不好玩,有没有上姑姑家麻烦人,吃了啥好吃的,絮絮叨叨,跟个老妈子似的。
几个孩子争先恐后说城里见闻,饭桌上热闹极了,直到淼淼提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气氛达到了高.潮。
“奶,这是淼淼买的凉皮,给你们尝尝。”
“可好吃了,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
老太太挺稀罕的,小心翼翼摸摸塑料袋,这也是稀罕物件儿。摸够了才见里头是码放整齐的白色“宽面”,软塌塌的还有股面的香味儿。
杜洪江常去公社开会,听说县里国营饭店流行吃山西来的面皮,但却从未吃过。土生土长的西南人,对这大西北来的特产还是好奇的,也伸长脖子跟着看。
“妈妈,咱们拌上佐料就能吃啦,还能拍两根黄瓜在里头,清爽。”在店里只买了两碗,几个孩子轮流着尝点,她最后又折回去直接称两斤凉皮回来,自个儿配料,还便宜,关键是一大家子都能尝尝。
香菜和小葱她和哥哥们已经洗好切好,蒜瓣也拍好了,只是因为没油,制不了油辣椒,只能用干辣椒面配糖醋水,搅拌均匀后颜色是差了点,但味道也挺好。
刘玉珍手巧,边拌边说:“这不就蒸面皮嘛,改天蒸给你们吃,别出去花钱了。” 一群孩子欢呼,直叫妈妈真厉害。
正吃着,林淼淼带着弟弟来了,手里端着半碗红彤彤的小番茄。“爷爷奶奶,叔叔婶子吃饭呢正?”
黄树芬“嗯”一声,脸色不好看,早不来晚不来,偏挑饭点来,这不就是光头上的虱子嘛。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刘玉珍还是笑着答应一声,忙着要去拿筷子,说让他们也来尝尝凉皮。
林淼淼眸光微动,“凉皮”不是这边东西,他们怎么会有?想到那个反复琢磨半年的念头,她试探道:“婶子不用麻烦,我们吃过才来的。这是我们家自己种的圣女果,趁新鲜你们也尝点。”
眼睛却瞟着杜淼淼,见她脸上纹丝不动,又继续:“我在网上看过,说圣女果是美容养颜的圣品,婶子你多吃点。”
杜淼淼心头一惊,“网上”?她也是穿越的?莫非真是老乡?或者是经历过后世网络世界洗礼后又重生的?长久以来的不对劲忽然就茅塞顿开。
当然,淼淼更倾向于重生的猜测。因为她看顾清风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分明就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亲人之间才有的。对自己这个“女配”的态度,处处给杜家和牛明丽下套子,这他喵就是复仇女神啊,妥妥的!
对待斗志昂扬早有准备成竹在胸的复仇女神,装怂是求生本能。
淼淼一副没听懂的样子,用懵懂的眼神看着对面问:“网上是什么书呀?姐姐你们二年级发的吗?” 装死到底。
林淼淼一梗,没想到她真的纹丝不动,但更多的是松口气。她要的是自己能掌握别人命运的感觉。
***
没几天,杜红梅回来,看见屋里好几袋羊毛,诧异得很。“妈你们哪儿弄来这么多羊毛?”
“喏,那儿。”老太太朝羊圈努嘴。
“只有两只啊。”就算全剪秃也没这么多。
黄树芬见她不相信,得意的笑起来,直到把闺女笑得毛毛的,才神秘兮兮的说:“你瞧瞧,就这只小母羊,自从来到家里,已经剪过九次羊毛了。”
杜红梅掰着手指头数,腊月二十四来的,今天才三月二十三,整三个月,九十天功夫,岂不是十天就能剪一次?割韭菜也没这么快。
“淼淼神神叨叨,说咱们家要开始时来运转了。”
“小孩子瞎说的,咱们不能当真。”社会主义是不能搞封建迷信的。
可老太太信得很,“你还别说,这半年来家里真是顺利得很,养猪猪不病,养鸡下蛋多,养羊羊毛多,就连你哥栽烟也顺利,马上就能采了呢!”
杜红梅“噗嗤”一声笑起来,“照这么说,那我们家也开始时来运转了。”
“这话怎么说?”
母女俩进屋说起悄悄话。原来是杜红梅升职了。在纺织厂当了十五年工人,从最基础的学徒工开始,一步一个脚印,今年三十七岁的她终于爬到七级工了,相当于副高职称,在厂里已经有很高的话语权了。
“呀!我闺女这么牛?”
杜红梅红了脸,“妈你小声些,被别人听见还笑话咱们没见识呢,厂里七级工又不只我一个。”
老太太可不管它有几个,只要是升职那就意味着加薪,“工资涨了多少?”
“没涨多少,就两块钱。”她兴致缺缺。
“哎哟,一下子就涨了两块,一年凭白多出来二十四块,都够全子几个读书了!还说没多少,小祖宗你这张嘴哟……”说着就在她脸颊上拧了一把,疼得红梅“哎哟”叫,她这老母亲,下手也没个轻重。
“主要是家强会说话了,我觉着才是最开心的事。”
黄树芬这才住手,“也倒是,那咋不把他带来玩几天?”胡家强再怎么自闭,那也是留着自己血液的亲孙子,她倒从来没嫌弃过他,现在只会更喜欢。
“叫不来,天天等他爸下班,跟着去看大汽车呢!”
原来,胡荣海在供销社也干了十五年,上头主任副主任书记都是他同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单位,想要升上去是没法儿了。杜红梅还怕供销社以后混不下去,趁他们单位有司机,催丈夫跟着人家学门手艺,以后也能多条出路。
这时代在汽车这一块上,跟二十一世纪有三个最大的不同。一是私人不允许拥有汽车,所有车都是公家的;二是没有驾校,只能开个介绍信跟着单位老司机学;三是学车不止单纯学车,还得学修理。
这么灵光一姑姑,淼淼趁机把卖羊毛的事跟她说了,请她留心问问,厂里要能直接收购再好不过。
***
时间过得很快,姑姑还没传来消息,一晃眼就到了六月,整个双水村生产队忙起来。
烟草能采了。
所谓的“采烟”,就是待烟草叶子成熟的时候,从树根开始,一叶一叶的往上摘,一株虽然每次只能摘两三叶,可队上一半的土地种的都是烟草,想要一次性摘完是不可能的,只能分批次。先摘向阳面的地,过几天再摘背阴面,每次摘回去还得用绳子把叶子绑在烟杆上,叫“辫烟”。
烟叶娇嫩多油,有个虫洞啥的都会影响成品等级,直接决定着价格高低。所以,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持烟叶完整性,辫烟是个技术活,男人做不了,只能女人做。
杜洪江早早的做好分工:男人负责从地里采回来,女人辫。不及时处理的话烟油会挥发,烤出来品相不好,卖不上价钱,所以女人们天不亮就出门,忙得中午饭都没时间回家吃,要么孩子送去公房,要么男人送,晚上深更半夜才回来也正常。
队上开会决议,女人参加辫烟的,除了日常八小时外,超出部分算“加班”,有1.5倍工分,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全家老小配合家里女人们。
杜家也不例外,黄树芬在家,一面养猪鸡羊,一面做饭,孩子们一到家就有热饭热菜吃,比村里大多数没妈妈在家的孩子好多了。
“奶,待会儿我给妈妈送饭吧。”淼淼主动请缨。
黄树芬爽快应下,等孙女吃完,她已经装好一大碗白米饭,想想又用饭勺使劲压,压得铁铁的,还不忘交代孙女:“你妈要不够吃就再回来添点,我煮得多。”
淼淼抱住她大腿,“奶奶对妈妈真好!”青椒炒腊肉是才出锅就留好的,蒸南瓜也有小半碗,全都是单独留出来,而不是吃剩下的。昨天听说晚上可能要辫到两点,还额外给妈妈下了一大碗面条,卧个荷包蛋。
婆媳俩虽各有各的小心思,但为了好日子,都把心思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
等淼淼提着饭菜来到公房,两百多个妇女有条不紊的忙着,整个院子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哟,玉珍,你家宝贝闺女来了。”
刘玉珍抬头,见门口站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两条黑鸦鸦的羊角辫垂在肩上,眼神明亮安静,远远的跟她对视上,吓得她大叫一声:“别过来!”
淼淼不解。
“烟油重,别把你衣服抹了。”牛明丽她妈坐门口,善意的提醒。
“怎么今儿是你送饭?你奶呢?”
“我想妈妈了。”小丫头扁着嘴,她们的时间是错开的,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妈妈了。
刘玉珍的心顿时软得不像话,想要摸摸她,手伸出来全是黑黑厚厚的烟油,想在衣服上擦擦,衣服上更厚,已经腻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傻丫头,我这不是在这儿嘛,在学校听没听老师的话?”
母女俩一问一答,身边妇女全笑起来,“玉珍福气真好,我家那俩野丫头,饭不熟都不带回家的。”整个场里只有他们家送饭来,这么多双眼睛,一下就看见碗里的菜。
“啧啧……这几天还有肉?”
“没有没有,是她姑上星期拿回来,说是单位补贴的。”
“咋你小姑子老送肉回来,她公婆没意见?”就没见过这么胳膊肘往娘家拐的,三天两头不是肉就是米面,外人瞧着眼馋得很。
淼淼憋笑,姑姑虽然确实对他们挺好,但也没能力好到这地步,吃用还是爸爸挣的钱,说再苦不能苦孩子。
“咳,我们也说,但她就是不听,好在亲家公婆也是厚道人,说红梅生了三个儿子,是大功臣,现在又……也都不说她。”
她这样吞吞吐吐的,大家都被勾起了兴致,“又啥,你倒是说清楚啊。”大家嘴上聊着,手却没停。
刘玉珍轻咳一声,“红梅升官儿,当上高级工,比她男人还厉害,公婆自然护着她。”挺挺腰杆,仿佛她也有份。
农村人也不懂什么学徒工高级工的,一听说“升官”,八卦的火苗熊熊燃烧,追着问现在厂里当个啥,工资多少,以后是不是要当厂长。杜红梅其实也不大懂,但能为自个儿贴金的事,多说点也无妨,这顿饭真是吃得格外的香。
接下来几天,妈妈的中午饭都是淼淼和小四哥送的,一个提饭菜,一个提凉开水,把一众婶子阿姨们羡慕得不行。
院坝里刚辫出来,立马由男人扛烤棚里去。烤棚是三栋盖在村尾的土坯房,里头分三层,下面是三条泥巴糊的“龙”,不知道装了啥导热的东西,正前方有个长长的锅洞,可以加柴。
挂满一烤棚,立马关门,烧火,温度慢慢上来,全村老小围锅洞门口看热闹,仿佛能闻见烟草香味儿似的。
杜洪江好笑,“去去去,还有两棚没挂呢,该干嘛干嘛去。”
于是,大家又一窝蜂散了。队上栽的烟草实在太多了,烤棚又盖得够大,待三棚全上火,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全村妇女得以回家,轮到男人们出动。六七月份正是安丰县的雨季,一连下十天半月,烤棚夜里也不能熄火,男人们轮流着加柴添火。
杜洪江请技术员去看过温度,说是还不够,搞不好会烤出青叶。正常的烟草烤出来是黄色的,但温度不够,只是将水分阴干的话,绿色退不下去,叫做“青叶”。
他急了,召开紧急会议,以为是守夜的人偷懒。
谁知亲自守了一夜,眼都没眨过,第二天温度还是没上去。
“唉!”技术员叹气,“烧柴不行啊,持续不了多久,断断续续,温度上不去。”
“那要烧啥?”
“煤。”
所有人沉默了。烧柴大家上山砍就行,顶多出点力气,煤炭可是要花钱买的。
千算万算,从撒种到出售,他都事先计划演练过无数遍,就是没想到被燃料卡死了。
但现在的情形容不得犹豫,多耽搁一天,棚里的烟叶就多一分被毁掉的可能。当天晚上,叫上牛壮和几个本家兄弟,杜洪江进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胡荣海帮忙买到几张临时购煤大版票,买了两百斤回来,解燃眉之急。
“淼淼,去看看你爸回来没。”老太太正忙着剪羊毛。
杜淼淼站门口看了会儿,天色渐渐暗下来,爸爸却依然没踪影。
昨天刚买煤回来,今天一大早又出去,她放学回来就没见到他。唉,真是惆怅啊!爸妈太能干也不好,整天忙得见不到人影,以前睡一个屋还好,半夜能听点悄悄话,现在想听都不好意思回去了。
也不知是叹了多少气,最后惆怅着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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