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看着门口的年轻人, 杜老爷子的神情顿住,笑也不是, 不笑也不是。
“杜爷爷,没打扰你们吧?”
“没没没,进来吧。”
顾武弯着腰才能穿过门框,个儿太高, 不小心会碰到头。
杜老爷子又叹口气,这娃啥都好, 一表人才,又在部队上,跟全子几兄弟也玩得来……就是年纪大。
快三十了。
淼淼才十八.九,总觉着把丫头配给他委屈了。老爷子当年跟老太太也是差了八岁, 实在找不着媳妇儿了,刚好搬来一家外地人, 他老娘提着一筐鸡蛋上门, 还真就给说成了。
他这辈子, 儿女成双,事业有成, 儿孙满堂,死也能闭上眼了。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老伴儿, 大她那么多,一箩鸡蛋就让她一朵鲜花插牛粪上。
顾武不知道他心里想了这么多,径直来到堂屋,“叔。”
杜洪江一愣, 神色尴尬极了。平时都是叫“哥”的,忽然一下,辈分就提了。
他忽然想到,以前淼淼也是叫他“五叔”的,虽然这几年改口了,可……万一以后真成了,想到这茬,还不知得多尴尬呢。
孩子年纪小,从小又娇生惯养,面皮薄,不定得害羞成啥样。
当爹的心疼孩子,不忍心闺女以后面对这些尴尬,索性咬咬牙,明明白白拒绝算了。
遂清了清嗓子,“阿武啊,你爸来说的事儿是真的?”
顾武点头。
“那你咋想的?”
顾武不说话,静静地与他对视,毫不躲闪。
杜洪江养大这么多孩子,知道男娃一旦这副表情,那就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的,心内长叹一声,“淼淼年纪还小,我们不想这么早考虑婚事,希望你能理解。”
顾武点头,表示理解。
杜洪江一愣,点头是啥意思?他就不打算再争取一下吗?说实话他挺看得起这年轻人的,总觉着他以后一定前途了得,现在脚踏实地不骄不躁,以后总有一鸣惊人的时候。
现在单位同事都说全子有前途,以后大有作为,可跟顾武比起来,全子可能还不及人一根小手指呢。
“婚事我尊重叔叔的意见,但您看能不能先把婚订了?”
“啥?!”
顾武又平静的重复了一遍,“订下来,我心里也踏实。”
杜洪江不说话,皱着眉头沉思。
他知道,家里人说反对,那是舍不得淼淼,反对她年纪小小就结婚,而不是反对顾武这个人。事实是,两家人来往这么多年,他的品性和为人大家都知道,挑不出一个“不好”来。
摸着良心说,在他们见过的年轻人里,就没有哪一个比得上他的。全子兄弟四个捆一起,也比不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闺女大了总得嫁人,如果非得给她找个托付之人,顾武绝对是最佳选择。哪怕她在外头自由恋爱谈一个,也不大可能再谈到有他这么优秀的。
杜洪江犹豫起来。
刘玉珍忽然从隔壁房间出来,笑着道:“全子爸愣着干啥,没听见外头有人找?”
杜洪江一头雾水,刚想说没听见有人找啊,跟妻子对视一眼,忽然明白过来,“瞧我,跟老王约好的,阿武你先回去,明儿再说啊。”
顾武心知肚明,这是要把自己支走呢。“行,那叔叔婶子你们忙。”
刘玉珍的笑一顿,嘴角抽搐……婶子?!以前叫过嫂子的!现在又叫婶子,这辈分是彻底乱了,乱了乱了。
想想就头大。
夫妻俩相视苦笑。
“听见了?”杜洪江疲倦极了,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把眼角的纹路扯得愈发明显。
刘玉珍心疼不已,接手过去帮他揉着,没好气道:“我又不聋。”
“你怎么看?”
刘玉珍不答反问:“先说说你怎么看。”
杜洪江看向窗外,顾武一走,院里安静下来,门外是三米宽的马路,几乎没车过。凉风习习,送来不远处的吆喝声,打靶场就在上风向两百米处,是军区大院附属的实训基地,后来房子越盖越往这边移,顾老爷子就做主把新靶场移到郊外,旧的留给孩子们玩耍。
顾老爷子是几年前空降下来的大人物,县里众人无不对他敬仰有加。跟这样的人家处上亲家,杜家几百年的泥腿子生涯将以最快的速度告终。同时,以后包括杜洪江、杜红梅,甚至七个小子的前途都有人保驾护航。
如果单从功利的角度看,这门亲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换别人,早点头哈腰答应了,还求之不得呢。
可杜洪江刘玉珍两口子能从穷得交不上学费的农民混到现今的地位,并非一心功利之人。孩子的幸福始终放首位,家世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我也算看着他长大,人品委实不错,外貌上也相称,就是……”
杜洪江点点头,“那要不就像他说的,先把亲订下来?反正以后淼淼肯定是要回来的,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也放心,省得她自个儿谈,找个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天高皇帝远……”
他们从未想过闺女会远嫁。
刘玉珍点点头,就这么前后院的住着,她以后也能帮着带带娃,顾家也不敢轻视淼淼。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他俩现在都在燕京,让他们先处着看,合不合适再说?”
夫妻俩商定,就待第二天顾老爷子再来,就拿这话回他。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
第二天下午,淼淼拿着书在院里看,昨晚到家就给园里领导请了假,正好公休还没休,连上周末能在家待七天,下周有个资格考试,现在正好看会儿书。
忽然,门“啪啦”一声被人推开,撞在院墙上,又使劲弹了一下。
“妈怎么回这么早?”
听见闺女软软糯糯的声音,刘玉珍硬生生按下满腔怒火,面上的表情却来不及收回,“哼!”
淼淼眨巴眨巴眼,毕竟做贼心虚。
“谁惹我妈不高兴,让我爸收拾他。”捏捏小拳头,妈妈最喜欢她这样了。她从小少年老成,爸妈总觉着是日子苦才让她分外早熟,现在条件好了,只要她表现得稍微天真幼稚一点儿,他们就高兴得不得了。
她把这种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幼稚解释为彩衣娱亲。
刘玉珍却一反常态的没理她,又狠狠地在门上踹了一脚,大声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短命婆娘嚼的舌头根,不得好死!我呸!”
自从搬来县城后,她很少有这么村妇气息流露的时刻。
淼淼愈发诧异,“妈怎么啦?”
刘玉珍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对着门口呸了一口,“让老娘逮到,非剥了她的皮,打掉她的狗牙!”
没一会儿,老太太也挎着菜篮子回来了,一路骂骂咧咧着进来,“死不要脸的,背后编排我孙女,就不怕天打雷劈生孩子没屁.眼!”
杜淼淼:“……”
敢情自己才是导.火.索啊。
小声问:“奶怎么啦?怎么你跟妈妈都不开心?”
“咳别提了,也不知道是哪个长舌妇,说咱们扒拉着顾家不放,妄想攀高枝呢,我可去他妈的,满嘴喷粪!”
刘玉珍重重地咳了一声,“妈去做饭吧,我跟孩子说。”
老太太可不乐意,“我说咋啦,那些嘴里生蛆的,还说淼淼挺个大肚子逼着顾武娶她呢……哎哟,我这老脸真是臊得……这种不要脸的话也能编出来,咱们是刨她家祖坟了还是咋地?”
杜淼淼一愣,“等等,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打今儿中午开始,刘玉珍在外头开铺子,门前来往几个长舌妇总对她指指点点,后来一问才知道,县里都在传淼淼攀高枝的事儿。
顾武这么个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多少有闺女的人家眼巴巴盯着呢。忽然中午传出谣言,说军区大院后门新搬去那家暴发户,闺女攀上顾武了,还挺着个大肚子上门求名分。
这也就罢了,只要淼淼在人前露个面,这种无稽之谈自然不攻自破。可更过分的是,居然有人说淼淼以前男女关系混乱,在学校里不学好,名副其实的漂汤油。
所谓“漂汤油”,是本地土话。形容女子轻.浮浪.荡,依附男人混吃混喝,用在未婚女子身上是极大的侮辱。
刘玉珍气得头皮发麻,老太太则火冒三丈,一路走一路骂,把长舌妇的祖宗十八代们问候遍了。
可谣言这东西,没听说还好,一听说总觉着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追又追究不出来到底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婆媳俩平时在县里也有点人脉,可这种事大家都只想看热闹,能帮上忙的屈指可数。
杜淼淼叹口气,“奶,妈,你们别气了,担心气坏身子不值当。”她轻轻的把书放下,“人爱说就让她们说去,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老太太在她脸颊上掐了一把,“傻囡,你不懂,这种事要任由她们乱传,你以后的名声咋办?还怎么找好人家?”
淼淼刚想说她也不图好人家,忽然灵机一动,昨儿才提亲,今儿就闹得全县皆知,顾武这样的“好人家”,怕是多少人觊觎着呢!
“妈,昨儿你们说这事时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刘玉珍反应过来,“没。”略一思索,“我们自家人也不会往外说。”
老太太连忙拍胸脯保证,“乖囡放心,你奶虽然嘴上没个把门的,可知道啥该说啥不该说。”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不可能说出去。
而爸爸爷爷那更是老狐狸,名副其实的拉链嘴。
横竖这事只有顾家和杜家知道,连杜红梅都不知道,哪家走露的消息已经很明显了。
“听说昨晚那位回来了。”老太太指指前院。
刘玉珍气得直喘气,知道是顾太太作的妖,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还好咱没同意,要真成了她儿媳妇,还不得作死你?老不正经,几十岁的人了打扮得妖里妖气,没个正经样……”
实在是气急了,越骂越难听,管她太太还是夫人。
杜淼淼却觉着古怪,以顾太太那么清高的为人,应该不屑于传播谣言,她的身份和地位,犯不着这么“亲力亲为”。刘玉珍能接触到的长舌妇层次,跟顾家简直云泥之别,不可能是她作的。
况且,这么快的速度,比瘟疫还散发得快,似乎是酝酿已久?
更像是有备而来。
目标直接对准她杜淼淼,而不是整个杜家,不是爸爸,很明显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这么大的仇,她只想到一个人。
在书里,女配不就是被她搞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