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宣德帝被皇后气的说不出话,脸色铁青,这个皇后,当着宗亲的面,温婉大度,不嫉不妒,将后宫众妃都安置妥当,外人提起皇后,都要赞一句贤后,然而私底下对他说的话,却句句带刺,非要将他快要结痂的血肉撕开,往上面撒些盐巴,叫他不得痛快。
皇后微微向后靠着,神清气爽,皇帝被她惬意的样子气笑了,憋着气说:“你年轻,朕不跟你计较。”
皇后嗤地一笑,用帕子捂着嘴,侧着脸看他,“陛下,您这会儿当然不会跟臣妾计较。”他正愁着无人可用,想着让她父亲英国公替他打仗呢。
宣德帝听她语气里的嘲讽,皇帝的颜面早就丢到天边去了,指着她说:“朕没亏待过你吧,你入宫便是皇后尊位,成亲那一晚,你便对朕不敬,朕没治你的罪,甚至连你说不侍寝,这种荒唐的事,朕都应了你,这天底下,有哪对夫妻如我们这般,十一年了,朕自问待你不薄,你又何必回回都要说些专刺朕心窝子的话。”
皇帝一番话,真是感人肺腑,他自己每每想到这些,都觉得皇后这个女人,太没良心。
皇后淡淡道:“陛下您不必说的好像天底下您最委屈一样,臣妾身为一个皇后,也没委屈过您吧,每月除了初一十五这两个日子,按照祖宗规矩,您不得不到永宁宫来屈就两晚,剩下的日子都是随您心意,想临幸谁便临幸谁,臣妾何时阻拦过你。”
“你——”宣德帝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连咳了好几声,这还是个皇后能说出的话吗?真该让宗室那些天天暗示他不能亏待贤良皇后的老宗亲们看看,这便是他们口中因为他偏宠贵妃,委曲求全的皇后。
“不知羞耻。”宣德帝气喘吁吁的骂,颀长的脖子上,面容儒雅,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生的一副好样貌,做过的事情却叫人恶心。
皇后低垂着眼睫,轻轻转着手腕上的镯子,“臣妾承认,确实如您所说,您没亏待过臣妾。”
宣德帝并没有对她说出句有良心的话感到欣慰,依照他对皇后的了解,刺人的话还在后头,这就是个没良心的,无论他对她怎样,都捂不暖她的心窝子。
“可您待姐姐却不好。”
“住嘴。”
宣德帝打断她,“现在要说的是鄎人的事,你非要在这时候提你姐姐吗?”
皇后抿了抿唇,起身行礼,“臣妾告退。”
宣德帝拧眉,“你什么意思?”
“后宫不得干政,陛下您既要谈论国事,臣妾只好告退。”
宣德帝深吸口气,“你今日过来,不是与朕商议鄎人的事?”
“臣妾只是深宫里的一个女人罢了,所见都是深宫之事,与陛下商议的也都是深宫之事,臣妾没有退敌之能,让陛下失望了。”
宣德帝觉得自己让她耍了一通,有些晕眩,手撑着额头,多看皇后一眼,都觉得头疼,无力的摆了摆手说:“退下吧。”
皇后走到珠帘前,转过身,见宣德帝颓然的倒在椅子上,身躯歪扭,缓声道:“陛下是天子,这么点事,便把陛下难住了。”
宣德帝抬头,望着皇后的脸,她今日穿着一身黄色的镂金丝如意裙,发髻上缀着朝凤钗,一对珍珠坠垂在白玉般的脖颈上,唇角轻抿,立在珠帘旁,身姿曼妙。
她的脸庞是年轻的,同记忆中的孝端皇后有些重合,他的目光闪动,嗓音里带着轻颤的委屈,“他们都不听朕的,他们只听母后的。”
皇后盯着他,不将他的委屈放在眼里,“陛下,历朝历代,皆有天子年幼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可权势诱人,多的是不愿还政的太后,都是群臣跪请太后还朝,可您自十五岁便亲政,太后娘娘并未主动过问朝政,为何您亲政那么多年,还是要靠着太后给您拿主意?”
宣德帝怔了一下,皇后走回去,轻轻的扯住他的衣袖,把他拉起来,“陛下应该尝试着靠自己解决问题,而不是将所有的霸气都对准太后娘娘一人,您君临天下,便该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臣服在您的脚下。”
“皇后,朕有时候对母后说话,是过激了些,朕心里是敬着母后的,可朕就是控制不住。”
皇后道:“那是因为陛下您知道,太后爱您,无论您做什么,这个世上,太后永远不会抛弃您。”
宣德帝叹了口气,面色悔恨。
“陛下,咱们大齐绝不会输给一个小小的鄎国,任由他们抢占城池,眼下只是军心不稳,因为汝阳王和汝阳王世子的事,民间流言甚多,将士们不信陛下您重视他们的性命。”
宣德帝听她分析局势,眼底一亮,“阿琦,你到底有没有良策?”
皇后叹了口气,“有倒是有。”她顿了一下,又抿住了唇角。
宣德帝重新燃起希望,“阿琦,你说。”
他已经被连日里传来战败的消息弄的焦头烂额,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他总以为大齐数十万铁骑,非边陲小国能冒犯,没想到这泱泱大国,只是表面繁华,在与鄎人的对战中,鄎人根本没有费力,便取了他们几座城池。
“陛下御驾亲征,可重振军心,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御驾亲征,让大齐将士们看到您爱民如子,鼓舞士气,那些挑拨军心的流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御驾亲征。”
宣德帝重复这几个字,很快就否定了。
“朕没打过仗。”
“陛下是天子,哪里需要亲自下战场。”
宣德帝心中凝着这句话,面色复杂的看向皇后,如今坐镇北方的将军罗卫汝心思不明,主动弃城,极有可能是为了给汝阳王报仇,与鄎人勾结,军中汝阳王的旧部下多,若真是被罗卫汝挑拨了,他御驾亲征,极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即便罗卫汝没有与鄎人勾结,他敢不遵皇命,还敢将那样的话承到他面前,也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皇后鼓动他御驾亲征,是何居心?
“陛下,汝阳王世子已经走了这么多年,汝阳王也没了,当年困在邺城里的那些人,一个人都没出来,谣言都是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传出来的,您亲自坐镇军中,守住大齐城池,还有哪个会信,您这么圣明的君主,会用那样的法子,诛杀良将。”
宣德帝斟酌片刻,说道:“朕也想御驾亲征,只是如今太子未立,朕若走了,朝中无人坐镇。”
宣德帝仔细打量皇后,见她对他所说的立太子一事无甚反应,稍稍松了口气。
御驾亲征,必然要命一位皇子监国,眼下贵妃兄长犯了大错,其他皇子不是年幼就是生母位分实在低微,有资格监国的,也就宁王了。
皇后无子,宁王是孝端皇后的儿子,宣德帝不想再想下去,越发寒心。
“这事还需从长计议,妥善安排,你先退下吧。”
皇后见他这会便找借口推脱,心下冷笑,面上不显,起身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宣德帝起身,在窗边站了会,与御前总管李成候在一侧,宣德帝吩咐道:“去永寿宫。”
人才走到门旁,想到皇后说的那句至今都要靠太后,又折了回来,撩着袍子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宣怡亲王,英国公,成国公,成国公世子,吏部尚书。”
李成应了声,刚转身,又被宣德帝叫住,“把宁王和安王也叫来。”
“前线接连失去几座城池,朕错用了林炳,也错用了罗卫汝,是朕的过错。”
齐琮齐瑛怡亲王等人一听宣德帝认错,纷纷跪下。
宣德帝首先搀起怡亲王,怡亲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此刻叔侄俩面对面站着,叹了口气。
怡亲王垂着头说:“是老臣汗颜,没能劝导陛下。”
倒是没有否认宣德帝的过错。
宣德帝心下有些尴尬,英国公成国公等人跟着请罪,“是臣等无能。”
宣德帝道:“众位卿家都是我大齐肱骨之臣,只是如今战时紧急,罗卫汝极有可能已经与鄎人勾结,我大齐危在旦夕,朕今日叫众位爱卿来,是有一件事要同众位爱卿商量,朕决定,御驾亲征。”
英国公成国公闻言依旧垂首立着,并不接话,江世杰瞥了眼他爹,他爹不动他也不动,齐琮眉心轻蹙,齐瑛似乎有话要说,唇角翕动,又咽了回去,吏部尚书左右看看,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陛下,请三思。”
怡亲王也拱手道:“陛下,云城守将罗卫汝弃城,可能是担心粮草不足,被困城中,但也有可能,是依陛下刚刚所言,勾结鄎人,若是前者,陛下御驾亲征,可振军心,若是后者,只怕会对陛下不利,陛下九五之尊,不能以身犯险。”
宣德帝就知道怡亲王一定会反对御驾亲征,他叹了口气,“皇叔,眼下朝中无人可用,这是朕的江山,朕自己去守,朕意已决,皇叔不必再言了,今日便是想和皇叔商议,监国一事。”
成国公听宣德帝说的大义凛然,面露不屑,真决定御驾亲征,何必叫怡亲王过来,怡亲王是他亲叔,能舍得叫侄子去犯险。
宣德帝目光落在齐琮和齐瑛身上。
齐瑛向前膝行两步,“父皇,叔祖父言之有理,父皇九五之尊,不能犯险。”
宣德帝见六儿子关心自己,心里安慰不少,他又看向齐琮,齐琮笔直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宣德帝有些失望的移开目光。
“朕决定,朕走后,由——”
“陛下。”怡亲王打断他,“朝中岂会无人可用?”
怡亲王看向英国公和成国公,还未说话,成国公俯到地上,拉长腔调哭道:“都是老臣无用,身体不争气,走几步便头晕目眩。”
英国公也叹息,“老了老了,扛不动箭了。”
怡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