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7月18日
7月18日
天气晴
一开始听孔论说游泳馆里有温泉的时候, 我着实吃了一惊。
在我印象里,凡是有温泉的地方,远远就可以看到蒸腾的氤氲水汽, 朝向天空袅袅升起, 四下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硫磺味。然而我在游泳馆待了大半天, 半点温泉的气味都没有闻到,反而鼻尖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不知为何, 我忽然想到了前不久在电视上看到的有关水污染的报道。
难道沧海桑田,连温泉的水质也受到了影响,不会散发出硫磺味了?
我把自己的猜测说给了孔论听, 这家伙非但没有表示赞同, 反而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我不满道。
“你果然很在意水的事情啊。”他笑道,“当初你刚来到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对水龙头也是好奇到不行, 一直在研究那里面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我记得那时候的事情, 除了水龙头,我还研究过抽水马桶, 甚至一度以为那是一口井。当初我还好奇要怎么做才能让井里的水涌出来。毕竟里面的洞洞那么小, 每次渗出来的水也只有一点点, 只能用杯子舀水。可若是要沐浴或者洗衣服,用杯子舀水那得舀到何年何月去啊!
孔论那时候也搞不懂马桶的用途,看里面的水清澈, 甚至提出了一种大胆的猜测:这个水是专门用来做饭的。
幸好, 在我真的尝试用那个水做饭之前,孔论从邻居那里得知了马桶的正确用法。
马桶就是恭桶, 这个认知让我震惊不已。
这东西可是砌在墙上的啊!而且离卧室那么近!
难道他们在家里出恭不觉得别扭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孔论一直都不愿意使用家里的马桶, 每次都是去外面的公共厕所解决个人问题。
直到有一次,孔论无意中发现了马桶的“冲水”按钮,我们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抽水马桶真的什么都可以吞进那个小洞洞里,为了测试它到底能吞下什么东西,我们准备了各种奇奇怪怪的道具,比如:罐装八宝粥、泡面、饼干、玻璃弹珠、啤酒瓶盖……
现在想想,我们那时候的做法不但十分幼稚,而且对马桶本身也有着难以忽视的伤害,可那时候我们两个却仿佛对这件事情着了迷一样,每天都在往马桶里倾倒一些奇怪的东西。
结果可想而知,马桶被堵住了。
没办法,我们只能打电话叫物业来帮我们通马桶。
我至今仍记得物业从马桶里掏出那些奇奇怪怪东西的时候,看向我们两个的表情。
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他见过最诡异的一个马桶。
里面除了翔,几乎什么东西都有。甚至之前我们丢进去的一包种子,还在那个潮湿阴暗的环境下发了芽……
后来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垃圾要干湿分类,不能什么都一股脑扔进马桶。马桶就是用来装翔的,所以除了翔,别的东西最好都不要往里面丢。
这件事情还真是丢人啊!我摇了摇头,赶紧把它从脑袋里甩了出去。
言归正传,尽管没有闻到温泉的味道,但我和孔论还是决定去温泉区看一看。
真的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一直以为温泉就是带着硫磺味的热水,然而到了温泉区以后,我发现他们不仅可以控制温泉的温度,还在里面加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比如红酒温泉、绿茶温泉、玫瑰温泉……甚至有一个温泉里面养了许多拇指大小的鱼,一看到有人把身体放进去,就会一窝蜂地拥过来,看着颇为吓人。
我看了眼有关这个温泉的介绍,他们说这个温泉池里的鱼可以吃掉人身上的死皮,让皮肤更加健康。
这不就是吃人吗?!
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些小鱼长大了以后会有多么的凶狠残暴,然而那些泡在温泉池里的人却似乎颇为享受,一副心甘情愿被小鱼啃噬的样子。
佛陀以身饲鹰大概也就不过如此了。
我想拉着孔论离开,但他却似乎颇为好奇,把一只脚放进了温泉池子里。
周围的鱼见有了新的食物,一下子就聚了过来,看得我心惊胆战的。
“什么感觉?”我问道。
“不好形容……有点痒痒的。”他说着拉起我的手,在我手心上轻轻划了一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吗?
我不光掌心痒痒的,心里也觉得痒痒的,心跳仿佛在一瞬间快了好几倍。
我学着孔论的样子,也把脚放了进去,完全不敢看那些鱼聚过来的样子。
忽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脚上轻轻咬了一下,吓得我赶紧把脚缩了上来,坐在温泉的边沿上不敢下去。
“原来你怕这个啊。”孔论不怀好意地笑道。
我心底隐隐有了种不祥的预感,然而还没来得及起身逃开,就被他一把拉进了水里。
虽然我会游泳,但那一刻真的有一种溺水者的绝望。
我挣扎着想要在鱼聚拢过来之前爬回到台子上,然而却被孔论按住了肩膀。
“年轻人,要勇于尝试新鲜事物。”旁边泡温泉的人乐呵呵地说道。
我不年轻了!作为一个从春秋时期就存在的书灵,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些?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孔论,然而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幸灾乐祸。
“鱼啊,水啊,都是你们常用的意象。”他笑道。
鱼……水……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词“鱼水之欢”,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在我好说歹说之下,孔论终于答应我换一个池子。
“绿茶温泉……你说里面真的是绿茶吗?”孔论问道。
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不过里面如果真的是绿茶,那陆茶大概会呼天抢地,说他们暴殄天物吧?
池子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茶包,我拿起来闻了一下,的确有股淡淡的茶香。
“拿温泉水泡的茶应该很好喝吧。”孔论喃喃道。
我看他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怎么,你想喝我的洗澡水?”
“谁要喝你的洗澡水!”
他的脸看上去红极了,我说他害羞了,然而他却坚称是因为温泉的温度太高。
这家伙总是这么口是心非。
我将身体完全浸到了温泉之中,感受着被热水包裹的感觉。
话说人类在出生之前,会在母亲的羊水里生长,那种感觉应该跟泡在温泉里差不多吧?
我没有体验过出生,甚至没有所谓的童年。似乎我诞生在这天地间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仔细想想,还是当人类好啊。可以在有限的人生中体验各种人生百态,就算是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大家也不会怪罪他。
似乎只要他们诞生在这世上,就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不用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莫名其妙烟消云散。
或许这就是有后代的好处?
我一直都觉得人类的诞生是件很神奇的事情,两个人只是做了一些简单的机械运动,后代一下子就产生了。
相比较而言,书灵产生后代则要困难得多。必须有人福至心田,在理解原著真正奥义的基础上对内容进行拓展延伸,创造出新的作品,而且新的作品必须得到大众的认可,符合书灵诞生的条件……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简直称得上是难如登天。
但是有些人,仗着自己是“四书”之一,后代汗牛充栋,连他自己都记不清!
我默默瞥了孔论一眼,发现他也在看着我。
他似乎没料到目光会跟我对上,显得有些慌张,不自然地将头转向一旁。
他这个举动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偷拍他的时候,在他眼里大概也像这般漏洞百出吧?
“你看我干什么?”我问道。
“没看你啊。”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没有看我?难道刚才是我出现幻觉了?
我并不相信他的说辞,所以挑了挑眉,让他给我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比如……是因为心悦于我?
孔论被我缠得没了办法,小声道:“你刚才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上去特别像一款最近很火的茶包。”
“诶?”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应该也看到过吧?茶包的造型就是一个黑头发的小人在泡温泉,每款都有不同的表情。”孔论道,“我之前买的那款跟你刚刚的表情就超级像,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
所以我在他心里就是个茶包?
可能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我隐隐感觉有些失落。
“你不高兴了吗?”孔论问道。
“没有。”我闷声道。
明明已经在一起泡温泉了,应该算是很亲近的关系,可是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就在这时,孔论的脚不小心碰了我一下。
我顿时如果周身过电般颤栗起来,心跳莫名其妙地开始加速。
是水温太热的缘故吗?我竟然产生了一种近乎眩晕的感觉,甚至有点喘不上气来。
好想要人工呼吸啊……
我看着孔论红润的双唇,身体不由自主地慢慢靠近。
他似乎也有所察觉,不过并没有表示拒绝。
我已经慢慢蹭到了他旁边,只要身体稍稍前倾就可以亲到了!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喧哗打破了平静。
我发现自己跟小姑娘这种生物犯冲,每次看见小姑娘出现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这次也是一样。
明明差一点点就可以亲到了,可是她们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横空出现。
“咱们泡的时间也够久了,换个地方吧。”
孔论顿了一下,颇有深意地朝我身下看了一眼,小声道:“你……方便吗?”
说实话,并不是那么方便。
幸好浴巾就挂在不远处的架子上,伸手一够就能拿到,所以问题不大。
“帅哥,加个微信吗?”有胆大的女孩子喊道。
我不知道她是在对我们两个中的谁在说话,假装没有听见,孔论采取了跟我一样的应对方法。
很显然,那些女孩子并没有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
“帅哥,你皮肤好白啊,用的什么牌子的护肤品?”
“帅哥,能不能给个正脸看看?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不熟。”我忍不住回道,“平时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这地方没有熟人。”
“原来是个阿宅啊。”
“没意思……”
“可我还是觉得他有点眼熟。”
我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结果侧头看了一眼孔论,差点气到原地吐血。
这家伙完全没有一点自己被群狼环伺的觉悟,居然就随随便便把浴巾搭在身上,然后跟女孩子们有说有笑的。
可能是刚刚不小心把池子里的绿茶弄在头上的缘故,我总觉得自己的头上有点绿。
“该走了。”我道。
停了一下,我忍不住补充道:“男孩子在外面要注意洁身自好。”
我故意把“洁身自好”四个字咬得很重,旁边再一次传来了窃窃私语。
“吃醋了。”
“这绝对是吃醋了!”
没错!我就是吃醋了!
如果孔论再不跟我走,我就要原地变身醋精了!
孔论终于跟那个小姑娘“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甚至走出去几步之后还回头挥了挥手。
我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但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有块大石头压在胸口。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故意冷着脸没有和孔论说话。
“你生气了?”
“没生气。”
“是怪我刚才和别人说话冷落你了吗?”
我冷哼一声,问他跟妹子聊了些什么。
本来我想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可问出口的时候语调却阴阳怪气的,一副醋意满满的模样。
我有些尴尬,好在孔论并没有在意,解释道:“其实也没聊什么,就是那个女孩子之前在微博上似乎关注过你,说你特别像她关注的一个沙雕博主。”
沙雕……博主……
虽然我并不愿意承认这个称呼,但我有种感觉,那个女孩子在微博上关注的人就是我。
“你觉得我沙雕吗?”我问道。
孔论皱了皱眉,为难道:“不好说……”
不好说?!
所以就连这家伙也觉得我沙雕?!
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无疑是个暴击,毕竟那些网友说我沙雕,我可以安慰自己是他们没有文化底蕴,无法理解我的所思所想。
但孔论觉得我沙雕,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我开始陷入了沉思,反省自己是不是最近真的有点沙雕。
“抱歉,虽然她给我解释了什么叫沙雕,可我还是没办法很好地理解。”孔论道,“由于不知道到底什么是沙雕,所以我也不太好判断你到底是不是沙雕。”
“不是!”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别人怎么说都行,但是在他眼里,“沙雕”绝对不可以成为我的标签!
“好,我记住了。”他笑着点了点头,一副对此深信不疑的样子。
我家论论真的超级可爱啊!
为了防止和那些小姑娘再次偶遇,我们决定转移阵地。
据说除了游泳区和温泉区,楼上还有一个汗蒸区。
“汗蒸?”
孔论的表情有些疑惑,看来他对这个词并不太熟悉。
我对这个词倒是略知一二,不过主要是从电视剧里了解到的,也不晓得自己的理解是否准确。
据说出汗可以养生,而汗蒸就是把人放在一个高温的小房子里,加快排汗的速度。
说真的,我一直理解不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外面的天气这么热,正午的时候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儿就能大汗淋漓,有什么必要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说实话,我感觉汗蒸区里的小房子看起来特别像蒸笼,人进去以后岂不是就成了蒸笼里的肉包子?
我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能因为是夏天的缘故,汗蒸区的人并不是很多,我们很轻松就找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小房子。
小房子里并没有我想象中那种肉包子的味道,反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熏香,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你看,墙上有个巨大的‘道’字。”孔论笑道。
我抬头一看,果不其然。
除了“道”,旁边还写着“上善若水”“致虚极,守静笃”这样的话,看起来就好像专门为我准备的一样。
“老实交代,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地方?”孔论打趣道。
我以前当然没有来过,不过看这里的装修风格,老板似乎很推崇道家文化。
除了墙上的那些装饰,地上还放着若干个草席,可以让人躺在上面。
我挑了个地方躺下,身体很快就变得热乎乎的,灵识似乎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
孔论坐在我旁边的草席上,静静盯着对面的墙壁。
隔了半晌,他忽然问我能不能让对面的字通灵。
“通灵……”我在嘴里嘟囔了一下这两个字。
所谓通灵,不过是把书灵的力量附着在上面,从而让那些字发光,使所见之人得到更深的体悟。
按道理来讲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孔论为什么会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样很有仙侠片里的感觉啊。”孔论笑道,“电视里那些人修行打坐的时候,背后的字都在发光。”
“那个是特效。”我道。
在仙侠片里,那些字除了发光,还能从墙上飞出来,在半空中飘来飘去的。
“你可以做到吗?”孔论看上去颇为兴奋,眼睛亮晶晶的。
可以倒是可以,但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帮你望风,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他道。
听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继续推辞,鬼鬼祟祟地溜到有字的那面墙下面,深吸一口气,把手放了上去。
最先亮起的是那个“道”字,紧接着其他字也接连亮起。
开始的时候只是淡淡的一层荧光,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光感越来越强,明明是身处在闷热的汗蒸房里,却莫名让人感到丝丝清凉。
所谓心静自然凉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我侧头看了孔论一眼,他微张着嘴,一副叹为观止的表情。这让我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缓缓闭上眼,试图跟墙上的文字产生更多的共鸣。
那些文字受到我的感召,竟然真的如同仙侠片里一样,在半空中出现了淡淡的虚影,看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本来只是提出一个假设,没想到效果居然这么好看。”孔论感慨道。
隔了半晌,他忽然叹了口气:“可惜这里没有《论语》的内容,要不然还能更华丽好看一点。”
“反正家里有《论语》也有《道德经》,到时候随便玩。”我道。
正说着,忽然有一个老人推门走了进来。我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墙上拿开,周围的一切瞬间恢复了原状。
“奇怪了,刚才我看这屋子里有东西在亮,怎么什么都没有?”那个老人喃喃道。
我和孔论努力憋住笑,装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这个房间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啊。”
“可能是因为反光吧。”
我暗戳戳期待这个老大爷发现房间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直接出去换个地方汗蒸,让我和孔论继续享受二人世界。
然而人生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这个老大爷转了一圈之后,竟然找地方躺了下来。
“这个屋子温度不行啊,比我刚才那个屋子温度低多了。”他道。
“那你回原来那个屋子去不就好了?”我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撞了什么煞,总觉得运气特别不好。
每当我想干点什么的时候,总有人会突然出现扰乱我的计划。
“要不然换个地方?”孔论小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
或许是墙上有个“道”字的缘故,我对这个房间似乎有种特殊的感情。
凭什么有人来了我就要出去?我倒要看看我和他谁能撑的时间比较长!
“你跟一个老人家比什么啊。”孔论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无奈。
“我也是老人家啊。”我道。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我应该是这世上最古老的一批书灵了。虽然在我之前也有别的古籍存在,不过他们要不就是缺失,要不就是散佚,真正留下的几乎屈指可数,远比上后世的灿若星辰。
总而言之,在书灵界我都属于老资历,更何况是在人世间?
“说好的‘水利万物而不争’呢?”孔论道。
“没争,我只是在这里坐着而已。”我辩解道。
那个老人家听到了我们之间的谈话,乐呵呵地开口道:“你们别看我岁数大了,比耐力还真不一定拼得过我。”
(你看,现在是他先发起了挑战。)
我朝孔论挑了挑眉,表情颇为得意。
孔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对面的那个老人家,轻轻叹了口气,坐回了到了草席上。
“对方比你小好几千岁,就算是赢了也胜之不武吧。”他嘟囔道。
老大爷似乎没有听见,然而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要不然赌个彩头?”我靠近他耳边,轻声道。
果不其然,这家伙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别趴在我耳边说话,痒。”他往旁边蹭了蹭,想离我远一点。
我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于是拉着草席子再次挪到了他旁边。
“你们两个关系真好啊,是表兄弟吗?”老人家问道。
这个问题倒是不太好回答。
我和孔论一个属于道家体系,一个属于儒家体系,按道理来说八杆子打不着,可是又同属于书灵……
“室友。”孔论道,“我们两个现在一起合租。”
“难怪呢,就觉得你们俩很熟悉的样子。”老人家笑道。
他接着又问了我们一些别的问题,大抵是“多大了”“在哪儿上的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
这样一来二去,虽然汗蒸房里的温度尚能让我忍受,但是却被老大爷的提问逼出了一身的汗。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理攻击?
我决定坚持下去,于是趁着老大爷说话的间隙,插话道:“您是哪儿的人?家里几口人?今天和谁来的?有孙子没有?孙子多大了?期末考试怎么样?”
孔论用胳膊肘碰了我两下,似乎是怪我不懂礼貌。
我本意这样可以来个有力的反击,没想到老大爷不过是愣了片刻,之后便开始跟我说起了家长里短。
什么孩子不听话、菜市场的猪肉涨价、门口的工作人员态度不好……
我听得哈欠连篇,好几次差点睡着,直到听见老大爷的一句抱怨,我才猛地清醒过来。
“现在学校里一天到晚净不教正经东西,前段时间又出幺蛾子弄了个国学课。本来就没多大的孩子,一天到晚跟过去的老学究一样‘之乎者也’,有这时间让他们好好玩玩比什么不强?”他道。
之乎者也……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论语》,看了看孔论,他果然是一脸尴尬的表情。
“其实‘之乎者也’还是有点用的,如果真的没有用,也不可能留存下来不是吗?”孔论道。
他们现在是怎么说来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虽然不能说存在即合理,但我们这些被他们称作“国学”的东西既然能留存到现在,大概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一无是处吧?
“消消气,子曰不与夏虫语冬。”我轻声道。
孔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生气。
“我只是有点难过。”他道。
他再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觉得这一辈的人之所以对《论语》抱有如此大的偏见,跟他那时候的自暴自弃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如果他那时候再努力一点,没有放弃希望,可能就不是现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了。
我理解他的心情,可他那时候差点就消失了,还要怎么振作精神?说实话,我觉得他能有现在这样的心态已经很了不起了。
若是换作我遭遇了类似的事情,除非改朝换代,否则绝不会踏入这地方半步。
我见孔论心情有些不好,带他离开了汗蒸房。
可能是离开了那个环境的缘故,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连带着想起了和我的那个赌约。
“老大爷还在里面,可你却出来了。这个赌应该算你输了吧?”他笑道。
我这是为了他才出来的,怎么能叫做输呢?
不过,什么事情都没有让他开心重要,于是我点了点头,道:“对,我输了,你想要什么奖励?”
“有奖就要有罚。”他道,“刚才在汗蒸房里出了好多汗,你请我喝东西吧!”
只是请他喝东西这么简单吗?
我心里有些无奈。
其实他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提一些更过分的要求,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孔论真是个天使啊……或者说他真是个君子?
我感觉他应该更喜欢我用“君子”这个词来称呼他,毕竟“君子”是儒家道德体系中对一个人最高的赞誉。
可是换个角度想想,我一直试图调戏一个君子,总好像自己是什么反派角色一样。
话说回来,好像在最近的故事里,国师、道士大多都是不那么正派的形象……
道家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已经跌落到如此地步了吗?
仔细想想,我和孔论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只不过一个被大家在明面上嫌弃,一个被大家在暗地里嫌弃。
“也不知道现在的人究竟喜欢什么书。”我叹了口气,说道。
“大概是‘四大名著’吧。”孔论道。
四大名著?
可能是我孤陋寡闻,还真没听说过有哪四本书并称“四大名著”。
不过既然是名著,肯定是很了不起的存在吧?
我心里暗戳戳罗列了一个表格,上面列着我认为可以算得上是“名著”的书目。
可是若要从里面挑出四本最好的,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定主意。
“四大名著究竟是什么?”我忍不住向孔论寻求答案。
“说出来你肯定想不到。”孔论笑道,“都是小辈儿。”
小辈里面也有很多不错的书目,这个范围还是太大了。
不过他说我肯定想不到,那会是什么书目呢?
难道是奇巧淫技之书?还是幼童启蒙识字的读本?
“《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孔论道。
听他报完这一串书名,我的确惊得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除了《三国志》还算是有点资历的正经史书,位列二十四史之一,其他的不都是最近才刚刚幻化出书灵的消遣读物吗?
“《三国演义》和《三国志》还不一样。”孔论道,“你还没见过那孩子吧?《三国演义》的核心所在是‘演义’,‘三国’不过是借了个历史背景。”
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世人口中的“四大名著”全是消遣读物!
倒不是我对这四本书有什么意见,关键是在他们之前有那么多前辈,他们怎么好意思自称“名著”?!
就算这是世人给他们的称谓,他们竟然就这样坦然接受了吗?
难道不会觉得德不配位,不好意思吗?
我越想越气,连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吧台都没有意识到。
“两杯橙汁。”孔论道。
“不要橙汁,我要冰镇的快乐肥宅水。”我道。
我现在急需外部力量来压制住自己心中不爽的情绪,然而吧台的工作人员听我这么说却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未成年吗?”他小声嘀咕道。
男子二十弱冠,现在是十八岁成年,不管用那个来衡量,我和孔论都是百分百的成年人,为什么对方会有这样的疑问呢?
“成年了。”我道。
对方不相信,一定要看我的身份证。
我把身份证给他看,他反反复复比对了好久才把身份证还给我。
“居然真的成年了,要不要来杯鸡尾酒?”对方问道。
鸡尾……酒?
我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难道鸡的尾巴也能酿酒?
我对此感到十分好奇,于是点头应允了。
事实证明,鸡尾酒跟鸡的尾巴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猜可能是因为调制出来的酒看上去五彩缤纷,就像鸡的尾巴一样好看,所以才叫做鸡尾酒吧?
吧台的旁边有一个休息区,休息区的正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樱花树。
我和孔论拿着手中的饮品,走到樱花树下找了个地方坐。虽然是在室内,但恍惚间竟有种置身深山幽谷的错觉。
我尝了一口手中的鸡尾酒,味道酸酸甜甜的,只有回味的时候略带了一丝酒味。
“这酒还没有我以前喝的那些味道浓。”我道。
“味道淡点也好,省得你喝醉了还要我背你回去。”孔论笑道。
顿了顿,他又道:“话说有段时间你可是无酒不欢,经常和南华他们一起喝到酩酊大醉,有时候还带上易经……”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按照朝代来算,大概是魏晋时期的事情。
那时候的名士活得任性恣肆,我们也经常乔装改扮到世间参加他们的聚会。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儒家的那套三纲五常就占据了主导地位,仕人越来越多,然而名士却越来越少。
细想来,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参加过那样的聚会了。
“那时候你们都在聚会上做些什么?”孔论迟疑片刻,问道。
我听他这么问,不由得一愣。
“你没去过吗?”
仔细回忆一下,我好像的确没在聚会上见过孔论,倒是见过《诗经》几次,有时候也会见到《春秋》三兄弟……
“没去过。”他的表情有些尴尬,“你应该知道吧,儒家主张克己复礼……所以大多儒家的书在聚会上并不受欢迎。”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在一起喝酒聊天,有时候也会吟诗作对什么的。”我试图给他还原当时的场景,“有时候是在庭院里,有时候是在荒郊野外,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比如说像这种巨大的花树下,大家围坐在一起喝酒,有时候也会玩流觞曲水什么的。”
“流觞曲水……”
我怕孔论不好理解,特地把周围的坐垫收集起来,摆成弯弯曲曲的样子,假装那就是曲水,流觞自然就是我手中的酒杯。
“酒杯会顺着水流一直往下漂,由于水道弯弯曲曲的,所以漂到某个位置的时候会停下来。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赋诗一首。”
我拿着酒杯,假装顺着坐垫摆成的水道顺流而下,刚好在孔论坐的位置停了下来。
“酒杯停在你面前了,现在你要把酒喝光,然后赋诗一首。”我怕孔论不擅长作诗,补充道,“也可以表演一个擅长的才艺。”
“你耍赖,这个不能作数。”孔论笑着把我递到面前去的酒杯推开,“这个不是水流决定的,而是你决定的。”
“道家崇尚水的品德,所以水跟我是一个阵营的。”我道。
孔论还是摇了摇头,不肯喝酒。
“这个就味道很淡的,绝对喝不醉。”我信誓旦旦地说道,“要不然咱们两个一人一半,你喝一半,我喝一半。”
孔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这家伙的酒量真的很差,明明是没有什么酒味的饮料,他只是浅啜了几口,脸蛋就变得红扑扑的。
“你脸红了。”我轻笑道。
“是吗?”孔论用手捂住了脸。
他的本意是不想让我看到他微醺的样子,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番举动在我眼里简直可爱到了极点。
我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直接在原地躺了下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花树发呆。
“你说这花是真还是假呢?”我问道。
“假花吧……毕竟已经过了花期,就算是再怎么精心呵护,花也不可能常开不败。”孔论道。
我也觉得这是假花,不过跟他的判断依据却不太一样。
这花美则美矣,然而却没有生气。就好像画中的美人一样,只能描摹美人的形,然而却没有神韵。
“你又在想什么?”孔论问道。
“想到了一句诗,可是却忘了出处。”我道。
“什么诗?”他问。
“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我缓缓道。
孔论的脸更红了,表情看起来又羞又恼,但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欢喜。
“什么意思?”他佯作不解地问道。
堂堂《论语》的书灵,怎么可能听不懂这样浅显易懂的话?
不过我并没有拆穿他,笑道:“夸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浪了半个月……其实我还是有码一丢丢存稿的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