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千刀万剐的感情
第53章 千刀万剐的感情
季靖闲匆忙赶回家的时候,我还跪在客厅里,面前摆着评论里那个粉丝p的黑白遗照。
他这么讲究的人,连皮鞋都没脱,直接在地板上踩出由远及近的急迫声响,最后,声音戛然消失在我身后。
“你给我的教训,很成功。”我背对着他。
“你不会以为,这是我叫人做的吧?”季靖闲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地发紧。
“不得不说,惩罚一个人让他万劫不复,你真的很在行,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
季靖闲顿时急了:“小尘,这绝对不是我授意的,你不要乱……”
“靖闲,”我打断了他,“你一定不知道我老爸是怎么去世的吧。”
季靖闲沉默了片刻:“我查过,你父亲是在你初二那年出车祸去世的。”
“不,是我杀了他。”我抬头看向他,声音变得像幽魂野鬼般森冷,“x择路好不容易让他复活了,然后他又被我杀死了。”
“小尘,你现在精神状态不好,还是别看了。”
季靖闲二话不说,弯腰试图拿走那个平板,被我狠狠拧住了手腕,他吃痛,却没有松开。
“不准碰他!还给我!”
见他不放手,我突然歇斯底里地向他怒吼,从他神情复杂的双眼里,我似乎看到了一个魔鬼一样的自己。
他实在拗不过我,只好妥协道:“好,好,我不碰。”
他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一步,我立刻把平板死死抱在了怀里,瑟缩起来,全身上下都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他刚想说什么,我胃里一阵翻涌,“哇”的一声吐了,然而我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连胃酸都呕出来了,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我眼前花白一片,喉间似乎渗进了血腥气,和车祸现场的味道一模一样。
“小尘!”季靖闲扶住我的肩。
我强撑着地板,打着哆嗦,浑身冷汗直冒:“四天四夜的教训还不够吗?你们一个个为了唐玦,都来无限度地折磨我,我难道就不是人吗?”
“我当初为什么要上赶着认识你!如果不是我自作自受,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老爸也会好好的!”
我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从看到遗照到此时此刻,所有压抑的痛苦一股脑涌出,如同要将我千刀万剐一样。
我的情绪总是来的很慢,就像老爸去世那天,从现场到医院,我也一直没有流泪。他们说我狼心狗肺,父亲明明是为了给我买滑板才去世的,可当所有人都哭完了之后,我的世界却顷刻崩塌,风一吹,连灰烬都不剩下。
“小尘,你冷静一点!”
他蹲下身来,从身后抱住了我,一点一点,抚着我颤抖的胸口,在我印象里,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耐心过。
他一直给我顺气,直到我平复下来,他才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根本没有责怪过你抹黑唐玦,我气的是你为了走红这样不爱惜自己,气你用错了手段。”
“那个帖子根本不是……算了,反正没人会相信我。”
我头疼欲裂,却又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图片,哑声道:“不过相信与否也没意义了。”
“如果我相信你,你也会相信我吗?”
他这就是不相信我的表现,不然他不会问出这样一个如同幼儿交换糖果的问题。
见怪不怪了,他对我本就没有过半点信任,他连我和他在一起不图什么只是因为爱他都不相信,甚至在他眼里,这四年来的我一直是个为了名利和私欲插足他和唐玦的骗子,他更可以因为不信任我就随意惩罚我,让我人生中最恐惧的东西再度降临于我,而他,只需要说一句“与我无关”就可以撇清责任。
他的信任,从来不是我能期待的东西。
此时此刻,我回想起从前种种,脑子竟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从前总在热切追逐些什么,又窃窃盼望些什么,我即便把尊严和底线放得再低,季靖闲依然有新的方式将它再次踩入尘泥。
“放手。”我喘了口气,拨了一下环在我腰上的手臂,没有拨动,反而更紧了。
“小尘,这世上还从没人能让我服软,你是第一个,你还想怎么样?”
季靖闲反问的语气狠狠戳到了我的肺管子上。
“滚开!”我用手肘狠命往后击了一下。
季靖闲捂着腹部闷哼一声,用手撑着地面险些摔倒。
“你不要没完没了!”他的耐心终于被耗尽。
“我没完没了?”我冷笑一声,好不容易收回的酸意又冲向眼眶,“我他妈比谁都希望结束,和他们,和你……”
季靖闲沉默一阵,放缓了语气:“别闹脾气了小尘,这次怪我疏忽了,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你不是疏忽,你是根本没在乎。”
季靖闲一副气笑了的模样:“你这个事在圈内史无前例,整个新叶的公关团队都联轴转了几天几夜,我要是真不在乎你,就不会为你大费周章了。”
“为我大费周章?”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然我为了谁?除了你,还有谁敢在我面前惹乱子?”他再度放低音量,像在哄人一样。
我听着他曾经让我无比心动的低沉嗓音,心中却越发荒凉,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假话的。然而,他根本不需要在我面前为自己开脱,他明知道我斗不过他。
商人重利,不做亏本买卖,唯一能解释的,就是我对他还有用。
是了是了,我还没帮他追上唐玦呢。
“还闹吗?”
他等了一阵子,才拦腰抱起我,几乎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都这么轻了,还不好好吃饭。”
他一边数落着,一边把我放回卧室的床上,给我拉上了被子,还倒来了一杯温水放在旁边。
“别担心,律师函已经发了,道歉和损失赔偿一个都不会少,我不会让那些人好过的。这个平板我没收了,你老老……好好睡一觉吧。”
我知道他想说“老老实实”,这是他这几天对我说的最多的四个字。
他让我老老实实的,他在已经找到旧爱的情况下,还要绑着一个替身。
我从来不知道,他是个这么自私自利、贪得无厌、不惜陷我于第三者的人。也许当唐玦闹完别扭完全接受他的时候,他才会放过我吧,那此时此刻,我是否还应该履行当初的合约,如他所说,继续老老实实做一个替身?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才突然想起这个我不知何时开始最爱做的动作,原本是属于唐玦的……
思及于此,我如同惊弓之鸟,立刻排查我还有没有别的模仿行为,却愕然发现我四处皆是唐玦的影子……我想起骆宇那个混蛋说的“入戏太深”。
就这样,我再一次忘了自己是谁,直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也没想起来。
这一晚,我睡得极差,前半夜热的要死,后半夜又如坠冰窟,与噩梦缠斗整宿,醒来后就连阳光都冷冰冰的。
在梦里,我再次变成了十三年前那个走不出阴暗角落的少年,自责几乎要将我的魂魄吸干……老爸又来看我了,带着满身惨烈的血,他把一块崭新的滑板放到我的手上,告诉我今后要爱惜自己,好好为自己而活,努力工作孝敬老妈。而我,却像个自私的恶魔一样,不仅对他的叮嘱嗤之以鼻,用他和老妈赐予我的身体发肤去讨好一个捂不热的冷血之人,还亲手将他推入身后的万丈深渊……
我这么该死的人,怎么就没被那些粉丝记者给逼死呢?
我直挺挺地瞪着天花板想。
可是,我这个损人不利己的不孝儿子,即便是死一千一万次,都难辞其咎。
我头部滚烫,浑身冰凉,两种极端让我痛苦,直到昏昏沉沉地进了浴室把自己埋进浴缸的热水中,才稍微好受一些,没过多久,我便放任眼皮再度合上。
迷迷糊糊间,我依稀想起我曾经做过的一个特别逼真的噩梦,我梦见在浴室的镜子里,我全身上下都变成了唐玦,却唯独眼神倔强不变,就因为这个,季靖闲不满意了,冷酷地离开了我。
梦中之梦最为致命,我挣扎了好久,才彻底醒过来,入眼的,却是浴室的大镜子。我手脚发软,几乎是爬出的浴缸,不顾一身水立刻套上衣服,见鬼一般离开了浴室。
我踉踉跄跄地回房间,裹在被子里直打哆嗦,而在我右前方就是一个穿衣镜,我努力往角落缩,生怕被它照见,就像伪装的妖怪害怕照妖镜一样。
然而,我心中的魔鬼却一直撺掇着我,引诱着我,让我去好好地看看自己,看看现在的自己究竟变成了一副什么模样。
在全身的水被我抖干的那一刻,我还是站在了镜前,我愣愣地面对着镜中的自己,眼睁睁看着那原本属于我的一切都开始细微地改变,慢慢地变成了唐玦的样子,无论我内心怎么拼命阻止,都无法改变这恐怖的变化,直到连眼神都变成唐玦的那一刻,我摇摇欲坠的心神彻底崩溃了。
我内心叫嚣的魔鬼终于用它尖利的爪牙破开我的胸腔,蛊惑我用最简单的方式了结这一切——
如果没有这张脸,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所有。
穿衣镜旁的桌上,有一把裁纸刀……
当锋利的刀尖刚碰到脸的时候,刀被人狠狠地夺走了,只在嘴角留了一道小痕迹,没怎么流血,却痛得厉害。
“时尘,你疯了吗!”
季靖闲怒吼着将刀子狠狠扔出窗外,把我狠狠掼在墙上,一只手颤抖地捧起我滚烫的脸。
我分辨幻觉一般用力地眨了眨眼,他还穿着单衣,头发凌乱,眼周乌青,看样子是刚醒还没睡饱。他昨晚好像一直在我房间守着没走,一夜未眠,早上才离去。
“走,跟我去医院。”季靖闲握着我的手腕,强硬地往前走。
“我不去!”我一脚踹在了季靖闲的腿弯,用了十成的力气,如果是我精力充沛的时候,他这条腿早就骨裂了。
他痛得放开了我,我立刻往门外跑去,却被紧闭的大门挡住了去路,没有指纹,我根本出不去。
“开门!操你妈开门!”
我一脚踹在门上,又砸了两拳,明知道这样弄不开,却疯了一样又捶又打。
季靖闲追了下来,大吼道:“够了时尘!你发烧了你知道吗!你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你以为你把自己折磨成一个疯子,你父亲就会高兴吗?”
听到“父亲”二字,我心头巨震,狂躁中催生出一丝清明。我放下了痛到发麻的手,立刻被他握在掌心查看。
我看着他拧起的眉头,悬而未落的热泪终于淌下了一滴,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哽咽道:“你他妈在说什么屁话,他已经死了啊,所有悲伤和快乐,他都感受不到了……”
最后,是季靖闲强硬地把我塞进车里的,我也没再反抗他。上车之后,我整个人瑟缩在副驾驶,我依旧害怕窗外的日光,害怕被人看到我的脸。
我看见季靖闲眼里有难掩的恐惧,很熟悉,很像那次在许琛派对上我被砸伤时的样子,但又十分陌生,里面加了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
不止是嘴唇,他连握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你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季靖闲赤红着双目看了我一眼,“我怕你又一时脑热,我怕你一再伤害自己,我他妈还怕你这么逼我就是……就是为了让我成全你和x择路那个狗男人跑路!”
他表情狰狞得可怕,狂躁的回答让我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大脑立刻超了负荷,根本运转不下去。
我只好轻笑了一声,是我笑的,但不是我的笑。
季靖闲皱了眉头:“你不要这样笑。”
“我模仿唐玦,不好吗?以前明明很管用的……我听你的话,老老实实做个替身啊,你说过,我只是个替身而已……”我垂着眼,也不看他,语无伦次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季靖闲只疑惑了片刻,“小尘,我那天的意思是你只是个替身演员,根本没有当明星演员的前期准备和铺垫。所以我对你的行为感到生气,我气你贸然前行,最终得不偿失。”
“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跟我好好说话,好好过日子?你说我不信你的话,你信我的话吗?我说过多少次,我和唐玦没关系了,那个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妈的,都怪小张这个尽坏事的东西,就不该让你知道他还活着,不然哪来这么多事端。”
季靖闲向来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很少一个人说这么多话,他表现得异常暴躁,我的大脑被他说的话塞满了,内心却仿佛与他割裂了一般无法共鸣。
我用手捂着脸,眼睛从指缝里露出来。这个动作我很熟悉,仿佛是刻在脑海中,却从未做过。
他在路边突然一个急刹车,偏头问我:“你他妈在干什么?”
“靖闲哥,我在偷看你呀。”
“见鬼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季靖闲低吼,眼中的恐惧更深一层。
我眨眨眼,唇角委屈地耷拉了下去,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个表情会让他立刻原谅你。
季靖闲瞳孔微震:“时尘,你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
听到季靖闲的话,我混沌的大脑突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时尘?”我面露疑惑,大脑一瞬间阻隔了所有关于“时尘”的信息。
季靖闲目眦欲裂,声音试探又颤抖:“你,是谁?”
“我是唐玦啊……”明明嘴角的浅伤还在抽痛,我依然固执地用唐玦的方式挑起一边唇角笑道。
“你是谁!告诉我,你他妈是谁!”季靖闲解开安全带,捏着我的双肩大吼,声音沙哑,恐惧到近乎绝望。
“我是……”
我还没说完,季靖闲就疯了一般用唇堵住了我接下来的两个字,瞬间与我唇舌纠缠。不断有咸咸的眼泪落进我的嘴里,有他的,也有我的,最后化作淋漓的血腥味。
这种最逼近生命和死亡的味道,让我思绪扭曲的大脑终于注入了一丝清醒。
我这才回过神来,我在干什么,我居然演唐玦演到疯魔了。
我忍不住从喉咙发出一声苦笑,人世间的事与愿违就是如此,以前他希望我演的时候,我总是忘形,现在他不让我演了,我却不小心演上了瘾,把他吓得都吻我了。
“时尘,你真狠心。”他带着颤抖的低沉嗓音化在了我的嘴里。
对这个吻,我本来无动于衷,但我突然想起,这好像是我和他第一次接吻。
于是,我推开了他,又被他紧紧地抱了回来。
“你是时尘,知道吗?你不是别人,不是别人……你不许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他喘息着,手臂和肩膀都在发抖,吓急了一般,如同一只失去最后领地的野兽。
我下巴抵在他肩头,鼻间充满他身上的气息,和十年前操场上风过的味道不谋而合,那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高中那会儿,校门口有个算命的说我命有桃花劫,只要我供月老香火钱,就能与那人长相厮守……”我哽咽了一下,“后来的十年我一直在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舍得那一点钱,但现在我又不后悔了。”
“季靖闲,我才不要和你长相厮守。”
“我连一秒都害怕。”
我轻声说完,车内静谧无声,只剩下我和他的喘息,毫不同步地撕扯割裂着对方。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好?小尘,我简直怕了你了。”季靖闲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从今往后,永不相见。”
季靖闲抱着我的手臂一僵,所有的力气都松懈了下来,这次,我却没有推开他,任由一滴热烫的水滚进我的衣领里。
这是我第四次见他哭,前三次都是为了唐玦,这一次,我不知道他为了谁。
我原本以为,季靖闲就是我的底线,我现在才终于知道,爱他爱到最后,自己终归会变成一个无底线的疯子。
可我这么多年来,究竟在爱他些什么呢?爱他无人能及的优秀履历?爱他英俊的面容?爱他在母校的光辉和荣耀?爱他在生意场上大杀四方的样子?爱他作为男人的成功?爱他对所爱之人的温柔呵护?
……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不是他也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不爱我,他就可以是任何人。又或者说,我这样的爱有什么意义?
难道我爱的仅仅是篮球场边那鼓励的一眼,以及多年来我臆想幻化出的偏执?还是因为是得不到的所以才一直骚动?
我有一堆问题想诘问自己,我恍惚不已。
我爱过他,抛弃所有自尊,几乎是跪在地上爱他,爱到母亲失望,兄弟反目,千夫所指,颜面尽失,爱到最后,连我已故的老爸都保不住,这就是下场。
我要向老爸道歉,他用生命去疼爱儿子,用十年的时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不孝又自轻自贱的垃圾。
我更要向自己道歉,抛弃自我,将人生大好的时光都浪费在了一个不可能实现也没有意义的目标上,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曾经的我时常幻想着孤注一掷后的新世界,以为一头热地追他就能获得新生,我还可笑地用x择路那首《新生之生》来感动自己……
时至今日,我才终于大彻大悟,什么新生之生,和季靖闲在一起,没有新生之生,只有一灭再灭,那是得不偿失,和试图开启新生之后的满盘皆输。